致四弟·宜勸諸侄勤讀書
【原文】
澄弟左右:
沅弟營中久無戰(zhàn)事,金陵之賊,亦無糧盡確耗①。杭州之賊目陳炳文,聞有投誠之信,克復(fù)當(dāng)在目前。天氣陰雨作寒,景象亦不甚匪。吾在兵間日久,實愿早滅此寇,仰斯民稍留孓遺而睹此消息,竟未知何日息兵也?
紀澤兄弟及王甥羅婿讀書,均屬有恒。家中諸侄,近日勤奮否?弟之勤,為諸兄弟之最,儉字工夫。日來稍有長進否?諸侄不知儉約者,常常訓(xùn)責(zé)之否(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
【注釋】
?、俸模合?,音信。
②稍留孓遺:稍為留下一些后人。
【譯文】
澄弟左右:
沅弟營中許久沒有戰(zhàn)事,金陵之?dāng)?,也沒有缺糧的確,杭州之?dāng)橙祟^目陳炳文,聽說有投降的信,應(yīng)該不久克復(fù)。天氣陰雨作寒,景象也不大好。我在戰(zhàn)場久了,實在愿意早日消滅敵人,以讓老百姓稍留幾個后人。而聽了這此渭息,竟不知哪一天可以息兵?
紀澤兄弟及王甥羅婿讀書,都還有恒。家里各位愈來愈侄兒,近來勤奮嗎?弟弟的勤奮,是兄弟中之最。儉字工夫,近來稍長進否?侄兒輩不知道儉約的,弟弟常常訓(xùn)責(zé)了嗎?(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
致四弟九弟·宜居家時苦學(xué)
【原文】
澄沅兩弟左右:
臘月初六接沅弟來信,知己平安到家,慰幸無己!少荃初六日起行,己抵蘇州。余于十四日入闈寫榜①,是夜二更發(fā)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闈墨極好,為三十所來所未有。
韞齋先生與副主考亦極得意,土子歡欣傳誦。韞師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孫編奏請便道回浙,此間公私送程隊約各三千有奇。各營挑浚奏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約年內(nèi)可以竣事。澄弟所勸大臣大儒致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目下精神,實不如從前耳。
《鳴原堂論文鈔》、《東坡萬言書》,弟閱之如尚有不能解者,宜寫信來問。
弟每次問幾條,余每次批幾條,兄弟論文于三千里外,亦不減對床風(fēng)雨之樂弟以不能文為此身缺憾,宜趁此家居時,苦學(xué)二三年,不可拋荒片刻也。(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注釋】
① 闈:考試的地方,卯考?!?br> 【譯文】
澄、沅兩弟左右:
臘月初六接沅弟來信,知已平安到家,慰幸無己。少在于初六日起行,已抵蘇州。我于十四日入闈寫榜,當(dāng)夜二更發(fā)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闈墨極好,為三十年來所沒有。
福齋先生與副主考也很得意,士子欣喜傳誦。祖師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孫編修奏請便路回浙。這里公私送程儀約各三千有奇。各營挑浚奏淮河,己浚十分之六,大約年內(nèi)可以完工,澄弟所勸大臣大儒改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現(xiàn)在精神,實在不如從前。
《鳴原堂論文抄》《東坡萬言書》,弟弟看了如有一能解的,寫信來問。弟弟每次問幾條,我每次批幾條,兄弟論文于三千里外,也不減對床風(fēng)雨之樂。弟弟以不能文為自身缺憾,宜于趁在家時,昔學(xué)兩三年,不可以片刻拋荒。(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致九弟·講求奏議不遲
【原文】
沅弟左右,
弟信言寄文每月以六篇為率,余意每月三次,每次未滿千字者則二篇,千字以上者則止一篇。選文之法,古人選三之二;本朝入選三之一,不知果當(dāng)?shù)芤夥瘢?br> 弟此時講求奏議,尚不為遲,不必過懊惱。天下督撫二十余人,其奏疏有過弟者,有魯衛(wèi)者,不有及者,弟此時用功,不求太猛,但求有恒①,以吾弟攻金陵之苦力,用之他事,又何事不可為乎?(同治四年正月廿四日)
【注釋】
?、俸悖汉阈摹?br> 【譯文】
沅弟左右:
弟弟信中說寄文章每月規(guī)定六篇我的意思每月三次,每次不滿干字的寫兩篇,千字以上的只要一一篇。選文的方法,古人選三分之二,本朝入選三分之一,不知合弟弟的意不?
弟弟現(xiàn)在講求奏議,還不遲,不必過于懊惱。天下督撫二十多人,奏疏超過弟弟的,有魯衛(wèi)者,有不及者,弟弟這時用功,不求太猛了,但求有恒心。以我弟攻金陵的苦力,用于其他事,又何事不可以做成。(同治四年正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九弟·諄囑瑞侄用功
【原文】
澄沅弟左右:
紀瑞侄得取縣案首,喜慰無已!吾不望代代得富貴,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讀書之種子也。世家之招牌也,禮義之旗幟也。諄囑瑞侄從此奮勉加功,為人與為學(xué)并進,切戒驕奢二字,則家中風(fēng)氣日厚。而諸子侄爭相濯磨①矣。
吾自受督辦山東軍務(wù)之命,初九十三日兩折,皆己寄弟閱看,茲將兩次批諭抄閱。吾于廿五日起行登舟,在河下停泊三日,待遣回之十五營,一概開行,帶去之六營,一概拔隊,然后解維長行,茂堂不愿久在北路,擬至徐州度署。九月問準茂堂還湘,勇丁有不愿留徐者,亦聽隨茂堂歸。總使吉中全軍,人人榮歸,可去可來,無半句閑話,惹人談?wù)摚涞芮f放心。
余舌尖蹇澀。不能多說話,諸事不甚耐煩,幸飲食如常耳。沅弟濕毒未減,懸之至!藥物斷難收效,總以能養(yǎng)能睡為妙?。ㄍ嗡哪晡逶仑ノ迦眨?br> 【注釋】
?、馘ィ哄合矗颂幹笭幭鄬W(xué)習(xí)和磨練。
【譯文】
澄、沅弟左右:
紀瑞侄得了縣的案首,大高興了!我不望代代得富貴,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就是讀書的種子,世家的招牌,禮義的旗幟。諄囑咐瑞侄從此更加奮發(fā),為人與為學(xué)并進,世戒驕奢二字,那家里的風(fēng)氣便越淳厚,而子侄們都爭相濯磨。
我自受了督辦山東軍務(wù)的命令,初九、十三日兩折,都己寄給弟弟看?,F(xiàn)將兩次批諭抄給你看。我于二十五日起行登船,在河下停泊三天等遣回的十五營,一概開行。帶去的六營,一概拔隊,然后解維長行。茂堂不愿久在北路,準備到徐州度署,九月問準備茂堂回湖南,士兵有不愿留徐州的,也聽其隨藏堂回去??傄尲腥?,人人榮歸,可去可未,沒有半句閑話,惹人家議論,沅弟千萬放心。
我舌尖蹇澀,不能多說話,什么事都不耐煩,幸虧飲食還如常。沅弟濕毒沒有減輕,懸念之至!藥物決難收效,總以能養(yǎng)能睡為妙。(同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
致四弟九弟·述為不學(xué)有四要事
【原文】
澄沅兩弟左右:
屢接弟信,并閱弟給紀澤等諭帖,具悉一切。兄以八月十三出省,十月十五日歸署,在外匆匆,未得常寄函與弟,深以為歉小澄生子,岳松入學(xué),是家中近日可慶之事,沅弟夫婦病而速痊,亦屬可慰。
吾見家中后輩,體皆虛弱,讀書不甚長進,曾以為學(xué)四事勉兒輩:一曰看生書宜求速,不多讀則太陋。一曰溫舊書宜求熟,不背誦則易忘。一曰習(xí)字宜有恒,不善寫則如身之無衣,山之無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則如人之啞不能言,馬之肢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蓋閱歷一生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諸侄力行之。兩弟如以為然,望常以此教誡子侄為要。
兄在外倆月有余,應(yīng)酬極繁,眩暈?zāi)X氣等癥,幸示復(fù)發(fā),腳中亦愈。惟目蒙日甚①小便太多,衰老相逼,時勢當(dāng)然,無足怪也。(同治六年十月廿三月)
【注釋】
①日甚:一天比一天厲害。
【譯文】
澄、沅兩弟左右:
多次接到你們的信,并看了弟弟紀澤等的諭帖,具悉一切。兄長八月十三日出剩十月十五日歸署。在外匆匆忙忙,沒有常常寫信給你們,深以為歉。小澄生子,岳松入學(xué),是家中近日可以慶祝的事。沅弟夫婦病而速愈,也可欣慰。
我見家里后輩,體質(zhì)虛弱,讀書不大長進,曾經(jīng)以為學(xué)等四件事勉勵兒輩。一是看生書要求速,不多讀就會陋鈍。一是溫舊書要求熟,不背誦就易忘。一是習(xí)字要有恒,不會寫便好比身上無衣,山上無樹。一是作文要苦思,不會寫文章,好比啞巴不能說話,馬跤不能行走。四者缺一不可,這是閱歷一生才知道的,今也希望子侄努力實行。兩位弟弟如果認為對,望常以這四點教誡子侄。
兄長在外兩月有余,應(yīng)酬很繁忙,眩暈疵氣等病,幸虧沒有復(fù)發(fā),腳腫也好了。只是眼睛蒙蒙一天天厲害,小便太多,衰老相逼而來,時勢如此,不足怪。
?。ㄍ瘟晔露眨?br>
三 治家篇
稟父母·述家和萬事興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正月八日,恭慶祖父母雙壽,男去臘作壽屏二架,今年同鄉(xiāng)送壽對者五人,拜壽來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六日廿日補請二席。又請人畫椿重蔭,觀者無不嘆羨!
男身體如常,新年應(yīng)酬太繁,幾至日不暇給,媳婦及孫兒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從汪覺庵師游,六弟欲借九弟至省城誠書。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常在家熟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一日無師,讀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擱。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弟季弟從覺庵師,其柬修銀,男于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fā)奮矣!
六弟實不羈①之才,鄉(xiāng)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堅其心志。且少年英銳之氣,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學(xué),即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許肆業(yè)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讀書,其費用,男于二月間付銀什兩,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則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yīng),和氣蒸幫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稟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將來必為叔父克家之子,即為吾族光大門弟,可喜也!謹述一二,余續(xù)稟。(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釋】
?、俨涣b:比喻不拘小節(jié),不受約束的性格。
②蒸蒸:象氣一樣拄一升,比喻一團和氣。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正月八日,恭敬地慶賀祖父母雙壽,兒子去年冬天做了壽屏兩架。今年同鄉(xiāng)送壽對的五人,拜壽的來賓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沒有吃晚酒的,于十六日和二十日補和羨慕的。
兒子身體如常,新年應(yīng)酬大多,幾乎是一天到晚應(yīng)接不暇。媳婦及孫兒女都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的信,四弟想跟季弟一起從汪覺庵老師學(xué),六弟想跟九弟到省城讀書。兒子想父母大人家里的事越來越煩雜,不能經(jīng)常在家塾學(xué)堂照管幾位弟弟。并且四弟天分平常,一定不可以一天沒有老師講解課文和修改詩文,一定不可以耽擱一課。請父母大人就聽從兒子的請求,叫四弟季弟從覺庵老師,他們的學(xué)費,兒子在八月匯款回來。兩位弟弟自然會更加發(fā)奮學(xué)習(xí)了。
六弟實際是一個不愿受約束的人才,由于鄉(xiāng)里條件差、見聞少,一定不能夠啟迪他的見識,堅定他的志向。并且年輕人有一股銳氣,不可以久久的受挫折。他為能入學(xué),己是挫折了。想進京了又阻止他。再次受挫折;如果又不準他去省城讀書,不是太挫他的銳氣了嗎?希望父母大人俯從兒子等人的請求,叫六弟九弟到省城讀書,他們的學(xué)費兒子在二月間付給二十兩金竺虔家里。
家庭和睦,那福澤自然產(chǎn)生。如果一家之中,哥哥說了的話,弟弟無不奉行;弟弟有請求,哥哥總是答應(yīng),充滿和氣而家道不興旺的,從來沒有見過。相反的,如果不失敗,也從來沒有見過。希望大人體諒兒子的心志!就以這封信稟告叔父大人,恕我不另寫了。六弟將來必定是叔父家的能承提家事和祖業(yè)的人,為我們族上爭光,可喜可賀。謹向大人稟告,其余的容以后再稟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稟父母·教弟以和睦為第一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大人萬福金安。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號,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腸風(fēng),賴神戳佑,得以速痊,烈游子聞之,尚轉(zhuǎn)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壽誕,男不克在家慶祝,心猶依依。
諸弟在家不聽教訓(xùn),不甚發(fā)奮,男觀諸來信即已知之。蓋諸弟之弟,總不愿在刺的書,自己亥年男在家里,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從男進京,男因散館去留未定①,故此時未許。庚子年接家眷,即請弟等送,意欲弟等京讀書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許,以故但寫諸弟而不指定何人。迫九弟來京,其意頗遂,而四弟六弟之憊,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園,時有耽擱,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無良友,考試又不利。兼此數(shù)者,怫郁難伸②,故四弟六粟不免怨男,其所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愛③,甲可怨一矣。云亥在家,未嘗教弟一字,可怨二教矣。臨進京不肯帶六弟,可怨三矣。不為弟擇外專,僅延丹閣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兩弟不厄家居,而屢次信回,勸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
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難免內(nèi)懷隱衷,前此含意不伸,故從不寫信與男,去臘來信甚長,則盡情吐露矣。男接信時,又喜又懼,喜者喜弟志氣勃勃,不可遏也。懼者,男再拂弟意,將傷和氣矣。兄弟和,雖窮氓不戶必興,兄弟不和,雖世家宦族必敗。男深知此理,故稟堂上各位大人,俯從男等兄弟之情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九弟前年欲歸,男百般昔留,至去年則不復(fù)強留,亦恐拂弟意也。臨別時彼此戀戀,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尢深,謂九弟縱不為科目中人,亦當(dāng)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終身互相依倚,則雖不得祿位,亦傷哉?
伏讀手諭,謂男教弟宜明責(zé)之,不宜瑣瑣告以閱歷工夫。
男自憶邊年教弟之信,不下數(shù)萬字,或明責(zé),或婉勸,或博稱,或約指,知無不言,總之盡心竭力而已,男婦孫男女身體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謹稟。(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注釋】
?、偕^:清制。翰林院庶吉士經(jīng)過一定年限舉行甄別考試之稱。
②拂郁難伸:憂郁難言。
③威克厥愛:威嚴超過與寵愛。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大人萬福金安。二月十六,接到家里第一紂信,是新年正月初三交彭山屺的那封,已明白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祖父大人忽然患腸風(fēng),依靠神靈的保佑,很快痊愈了。但在外的游子聽了,心里還是心跳呢。六弟生了一個女兒,這自然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壽延,兒子不能在家里參加慶祝,心里老是依依難忘。
幾位弟弟在家里不聽大人的教訓(xùn),不很發(fā)奮,兒子看來信已經(jīng)知道了??磥韼孜坏艿艿囊馑?,總不愿意在家塾學(xué)堂讀書。兒子還在家里時,就有這個意思,而且牢不可破。六弟想跟兒子進京,兒子在庶常館學(xué)習(xí)的去世留尚沒有定,所以沒有答應(yīng)。庚子年接家眷進京,請弟弟們送,意思是想弟弟們來京讀書,特別是因為祖父母、父母在上,兒子不敢答應(yīng),所以只寫諸弟而不指定何人。九弟來京,他的意思如愿以償了,而四弟六弟卻沒有。年年呆在家里,學(xué)問時時擱了,大人又不能在家里教他們,附近又沒有好的朋友,考試又失敗了,有這么幾種原因,所以覺得很受壓抑而悶郁不樂,所以四弟六弟不免埋怨我。他們埋怨我是有原因的。丁酉年在家教他們時,威嚴過頭而缺少愛撫,可以埋怨的第一點。已亥年在家,沒有教弟弟一個字,可以埋怨的第二點。臨到進京了不肯帶六弟,可以埋怨的第三點。不為弟弟另外選擇外面的老師,僅僅只請了凡閣叔,違背了他們的意思,可以埋怨的第四點。明明知道兩弟弟不愿在家而屢次回信,勸他們在家讀家塾,可以埋怨的第五點。
正因為兒子有可埋怨的五點,所以四弟六弟難免心里藏著這些隱衷,以前一直悶在肚子里沒有申述的機會,所以從不給我寫信。去年臘月寫了一封長信,才把這一肚子怨氣都吐了出來,兒子接信時,又高興又害怕。喜的是弟弟們志氣勃勃有生氣,不可阻擋。怕的是兒子若再次違背他們的意愿,將會傷了兄弟的和氣。兄弟和睦,雖說是窮困的小戶有家也必然興旺。兄弟不和,雖說是世代官宦人家也必然敗落。兒子深知這個道理,所以稟告堂上大人,俯從兒子等兄弟的情價,實在是把和睦擺在第一位。九弟前年想回,兒子百般苦苦挽留,到去年才不再強留,也是恐怕違背了他們的意愿。臨走時彼此依依不舍,情深以海,所以兒子從九弟走后,非常相信他,也非常想念他,九弟即使不是科場中人,也會是孝、悌中人、兄弟個個如此,可以終身互相依靠,就是不當(dāng)官,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恭讀父母的手書教海,說兒子教育弟弟應(yīng)該以明白責(zé)備為好,不適宜嘮叨教他們閱歷。兒子回憶多年來教育弟弟的信,不下數(shù)萬字,或者明白的責(zé)備,或者委婉的規(guī)勸,或者從大的廣泛的論述,或者從小的方面細細的指點,知無不言,總之,盡一切努力罷了。媳婦和孫子孫女都平安,請放心。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
致諸弟·教弟婚姻大事須謹慎
【原文】
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發(fā)信,內(nèi)父親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勝次喜!四弟之詩,又有長進,第命意不甚高超,聲調(diào)不甚響亮。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層,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榮,則意淺矣。舉此一端,余可類推。腔調(diào)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
去年樹立堂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漢壁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武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
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
家常欲與我結(jié)婚,我所以不愿意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仆從恒赫,①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xí)氣亂我家規(guī),誘我子弟好奢耳。今渫再三要結(jié)婚,發(fā)甲五八字去,恐渫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
賢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如何?亦須向汪三處查明。若吸鴉片煙,則萬不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各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yī)。而猶曰終日泄泄②,此則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輩則宜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至于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有隙無隙,在弟輩只宜一要概愛之敬之??鬃釉唬骸把磹郾?,而親仁?!泵献釉唬骸皭廴瞬挥H,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將來當(dāng)家立業(yè),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xiāng)黨為仇之圣賢,弟輩萬不可專責(zé)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觀看《莊子》并《史記》,甚善!但作事必須有恒,不可謂考試在即便將之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則以后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xué)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言無益,須多做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欲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途,亦向益哉?即言之津津③,人誰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規(guī)勸我者甚切,余覽之,不覺毛骨悚然④!然我用功,實腳踏實地,不敢一毫欺人,著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將來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諸弟與兒侄。而省城之聞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來。我在京師惟恐名浮于實,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詡一言,深以過情之聞為恥耳。
來書寫大場題及榜信,此間九月早已知之,惟縣考案首前列及進學(xué)之人,則至今不知。諸弟以后寫信,于此等小事,及近處戚族家光景,務(wù)必一一詳載。
季弟信亦謙虛可愛,然徒謙亦不好,總要努力前進,此全在為兄者倡率之,余他無所取,惟近來日日不恒,可為諸弟倡率。四弟六弟,總不欲以有恒自立,獨不泊壞季弟之樣子乎?余不盡宣,兄國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注釋】
?、賮兒眨杭达@赫。
②泄泄:優(yōu)閑自得,滿不在乎的樣子。
③津津:言之有味,滔滔不絕于口的樣子。
④悚然:恐懼,害怕。
【譯文】
諸位老弟:
十六日早上,接到十一月十二日發(fā)的信,里面父親寫的一封,四位老弟各一封,一切都知道了,非常高興!四弟的詩,又有長進。只是詩的立意不很高超,聲調(diào)不很不響亮。立意要高,必須提高一個層次。如說考式,那應(yīng)該說科名是身外之物,不足以使一個人耽耿于懷,那么立意便高了一籌。如果說一定要取得科名為榮幸,那意義便淺薄了。舉這一個例子,其余便可類推。聲調(diào)不響的問題要多讀詩來解決,熟讀古詩,聲調(diào)自然會響啦!
去年樹堂所寄的筆,也是我親自買的。“春光醉”這種牌子的目前每支大錢大百文,實在不能再寄了?!皾h壁”還可以寄,但必須明年會考以后,才有得便的人回湖南,春間不可能寄了。
五十讀書固然好,但不可以因為這耽擱自己的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是不錯的。
常家想與我結(jié)姻,我所以不愿意,是因為常世兄這個人最喜歡仗父親的勢欺侮別人,衣服也太華麗,仆從前呼后擁,顯赫一時,恐怕他家的女子有做官人家的驕氣奢氣,這樣會破壞我家的家規(guī),引誘我家子弟侈奢,現(xiàn)在他再三要結(jié)姻,發(fā)甲五八字去,恐怕他家是要與我為親家,不是想與弟弟為親家,這話我不能不明啟告訴你們。
賢弟的婚事,我不敢作主,但是親家為人如何?也要問汪三那邊查問清白,如果吃鴉片煙,那萬萬不可能對親。如果沒有這件事,那就聽堂上各位大人與賢弟自主好了,所謂叫翰堂的那位秀才,他父子兩人都不宜去親近,我曾經(jīng)見過,衡陽人也有知道他底細的。如果要對親,或者可以另外請媒人。
六弟九月的信,對于他自己近來的毛病,很有自知之明,正好下功夫把毛病治好。但又說自己一天到晚閑散無事,這就使我不明白了。
家中的事務(wù),弟弟們不必去管。天破了,自有女媧氏去補天,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爺去治水,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邊的事有我管,弟弟們只宜管自己的功課罷了,何必去過問其他事情呢?至于宗族里的人,娘舅那方面的人,不管他與我們有嫌隙沒有嫌隙,對于你們只適宜統(tǒng)統(tǒng)的去愛他們敬他們??鬃诱f:“愛民眾,和有仁義的人親近。”孟子說:“我愛別人,別人卻不親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仁愛是否有不到的地方;我們以禮待別人,別人卻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乖瞅是不是不周到?!爆F(xiàn)在沒有管理家事,如果還生嫌怨,將來當(dāng)家了立業(yè)了,豈不是個個都成了仇人?自古以來,沒有和宗族、鄉(xiāng)黨締仇的圣賢之人,弟弟們不要老是專指責(zé)別人。
十一月的信中說:現(xiàn)在正在看《莊子》和《史記》,很好,但做事必須有恒心,不可以說考試在即,便把沒有看完的書丟下。必須從頭到尾,句句看完。如果能夠把《史記》看完,那么以后看書,不可以限量,不必去問是不是進步了,賢弟討論袁詩和書法,也都有些見解。但是空說沒有益處,必須多做詩,多臨帖,才談得到有體會。比方有人要進京城,在家里坐著一步不走,空口說進京的旅程又有什么益處?你即使說得津津有味,又有誰相信呢。
九弟的信,對我的規(guī)勸非常切當(dāng),我看后,不覺為之毛骨悚然。但我用功,實在腳踏實地,不敢有一絲一毫欺騙別人。如果這么做下去,就是不做外官,將來道德文章,也必須粗有成就的,上不敢欺騙天地和堂上大人,下不敢欺騙諸位老弟與兒子輩。而我在省城的聲望是越來越高,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從問說起,我在京城,只恐怕名望超過了實際,所以不先拜一個人,不自吹一句話,深深以超乎情理的稱許為可恥。
來信寫的大場題目和發(fā)榜的訊息,這邊九月間早已知道了,只是縣考的案首前列幾名和進學(xué)的人,至今還不知道。諸位弟弟以后寫信,對于這些小事,以及附近親戚家的情形,務(wù)必一一詳細寫明。
季弟的信也謙虛、可愛。但L僅是謙虛也不好,總要努力進步,這全部責(zé)任在于做哥哥的提倡,做表率,我沒有什么可取之處,只是近來做事學(xué)習(xí)天天有恒,可作為弟弟們的表率。四弟六弟總不想有恒自立,難道不怕在季弟面前壞了樣子嗎?
其余的不一一說了。兄國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稟父母·勿因家務(wù)過勞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膝下:十六夜,接到六月初八日所發(fā)家信,欣悉一切。祖父大人病已十愈八九,尤為莫大之福!六月二十八日,曾發(fā)一信升官事,想已收到。馮樹堂六月十六日出京,寄回紅頂補服袍褂手釧筆等物。廿八月可以到家。賀禮惟七月初五日出京,寄回鹿膠高麗參等物,廿九月可以到家。
四弟九弟信來,言家中大小諸事,皆大人躬親之,未免過于勞苦。勤儉本持家之道,而人所處之地各不同,大人之身,上奉高堂,下蔭兒孫,外為族黨鄉(xiāng)里所模范,千金之軀,誠宜珍重!且男忝①竊卿貳,服役已兼數(shù)人,而大人以家務(wù)勞苦如是,男實不安于心。此后萬望總持大綱,以細微事付之四弟,四弟固謹慎者,必能負荷;而大人與叔父大人惟日侍祖父大人前,相與娛樂,則萬幸矣!
京寓大小平安,一切自知謹慎,堂上各位大人,不必掛念,余容另稟。(道光二十六年十八日)
【注釋】
?、巽茫褐t詞?!袄ⅰ钡囊馑肌?br>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膝下:十六日晚,接到六月初八日所發(fā)出的家信,高興的知道一切,祖父大人的病已好了十之八九,尤其是極大的福份。六月二十六日,曾發(fā)了一封信,說升官的事,想必已經(jīng)收到了。馮樹堂六月十六日離開京城,寄回紅頂禮服、袍褂、手釧、筆等東西,預(yù)廿八月可以到家里。賀禮惟七月初五離開京城,又托他帶回鹿膠、高麗參等,預(yù)計九月可以送到家里。
四弟九弟寫信來,說了家中大小事情,都是大人親自管理著,不免過于勞苦了些。勤儉本來是持家的道理,而各人所處地位則不同。大人身上,上要奉養(yǎng)高堂,下要養(yǎng)育子孫,對外要做族黨鄉(xiāng)里的模范人物,千金貴體,應(yīng)該對身體十分珍重才好,兒子很僥幸的升了官職,幫忙的還有幾人,而大人家務(wù)如此辛苦,兒子實在心里不安。以后希望大人總攬大政方針,而將細微的事交給四弟。四弟為人謹慎,必定可以擔(dān)負。而大人與叔父大人,只要天天侍候在祖父大人左右,一起娛樂,那便是萬幸了。
在京合家大小都平安,一切都懂得謹慎,堂上各位大人,請不必掛念。其余的函再稟告吧!(道光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稟叔父母·勿因勞累過度
【原文】
侄國藩謹稟
叔父母大人禮安。十六接家信二件,內(nèi)父親一諭,四弟一書,九弟季弟各一書,歐陽牧云一書,得悉一切。祖大人之病,不得少減,日夜勞心,父親叔父辛苦服侍,而侄無離膝下,竟不得效絲毫之力,終夜思維,刻不能安。
江岷樵有信來,告渠已買得虎骨,七月當(dāng)親送我家,以之熬膏:可醫(yī)痿痹云云,不知果送來否?
聞叔父去年起公屋,勞心勞力,備極經(jīng)營。外面極堂皇,工作極堅固,費錢不過百千,而見者擬為三百千模范。焦勞①太過,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復(fù)病,勤劬②彌甚;而父親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撰理家政,刻不少休,侄竊伏思父親叔父二大人年壽日高,精力日邁,正宜保奏神氣,稍稍休息,家中瑣細事務(wù),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侍祖父凡勞心細察之事,則父親叔父躬任之,凡勞力粗重之事,則另添用雇工一人,不夠則雇二人。
侄近年以來,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癬疾即發(fā),夜坐略久,次日即昏倦?;我粤颖pB(yǎng),不甚用功,以求無病無痛,上慰堂上之遠懷。外間作文,求寫字,求批改詩文者,往往歷久而莫償宿諾,是以時時抱疚,日日無心安神恬之時,前四弟在京,能為我料理一切瑣事,六弟則毫不無能管;故四弟歸去之后外問之回信,家鄉(xiāng)應(yīng)留心之事,有免疏忽發(fā)馳。
侄等近日身體平安,合室大小皆順。六弟在京若勸其南歸,一則免告回避,二則盡仰事俯蓄之態(tài),三則六弟兩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親叔父嚴責(zé),方可用功。
鄉(xiāng)試渠不肯歸,侄亦無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晉一,侄謹備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壽,侄謹備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管回,服滿后即可著。母親外褂并漢祿布夾襖,亦一同付回。聞母親近思用一丫環(huán),此亦易辦,在省城買,不過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來鄉(xiāng),則更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買,以供母親叔母之使令,其價侄即寄回。
侄今年光景之窘,較甚于往年,然東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彌縫。家中今年季弟喜事,不知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銀。即當(dāng)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歲幾百金之說也。在京一切張羅,侄自有調(diào)停,毫不費力,堂上大人不必掛念,謹稟。(道光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注釋】
?、俳箘冢翰賱?。
②劬:勞苦,勞累。
【譯文】
侄兒國藩謹此稟告
叔父母大人禮安。十六日接家信兩件,其中父親的諭示一封,四弟信一封,九弟季弟在省的信各一封,歐陽牧云的信一封,得以知道一切,祖父大人的病,沒有減輕,日夜勞心,父親和叔父辛苦的服侍,而侄兒遠離膝下,競不能出絲毫的力氣,整晚翻來覆去的想,實在一刻都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