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吃肉
□解啟勝
七十年代初出生的我，一天兩餐稀飯也吃不上，每天肚子餓得咕咕叫。那時，過年才有一碗整整齊齊的“看肉”，每次客人來家，放在桌上擺擺樣子，只到正月十五過后，才“吃塊肥肉好下田”。我家一鄰居，家境不好，每逢過節(jié)便早早吃完飯，串門前，刻意用菜籽油涂抹在嘴唇上，并宣揚他們家的肉做得怎樣的好吃。聽說有一家請人“舉重”，就是八個人一起抬棺材，辦喪事這家,一桌八人除了一盤八片豬肉罩在蘿卜上面外，其它全素，某人口饞,一夾兩片,另一人不得其肉便怒,遂生口角，主人再三央求才了事端。還聽說，有家待客,客走后,將剩肉洗凈,用竹條串起,掛于灶頭,留下次待客之用。
我小時候有 “黑蛋”“竿子”“餓死鬼”等稱號，媽媽常說我窮人長了張富嘴，常表揚我“見到肉，就走不動路?！庇幸淮卫蠋熌睢芭d趣愛好”，讀到我的表格，竟然是“吃肉”倆字，弄得同學(xué)們哄堂大笑。彈指一揮間， 已40余年，吃肉數(shù)次，可留下記憶的仍然是小時候那幾次。
三四歲時候，爸爸扛著我去看望離家較遠(yuǎn)的一獵戶人家，這家就倆老人，想認(rèn)我爸做干兒子，爸雖沒有正式答應(yīng)，但他經(jīng)常去幫老人劈柴挑水，老人也把平時打獵得來的野味招待我爸。我只記得那天那頓飯是我有記憶以來吃最香的一次，但具體吃的細(xì)節(jié)都是后來爸爸描述的。爸爸說，那天老頭老太上了一碟燒得很爛的肉，一聞到肉香，我就在小凳上，踮著腳，眼巴巴死盯著肉碟子，流著哈喇，伸個黑爪就夠起來。老頭說，喊爺爺，爺爺給你夾肉，我立馬“爺爺、爺爺”叫著。老太說，喊奶奶，奶奶給你夾肉，我就立馬“奶奶、奶奶”叫著。爸爸說我平時“三捶打不出一個屁來”，那天嘴巴特別甜，一碟肉，沒有用牙咬、沒有用舌頭咀嚼，咕咚一聲，就直接入肚，全被我一個人給吞掉，還咂嘴舔舌爺爺奶奶的叫著“還要、還要”。吃肉的當(dāng)晚，我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一群龍在和我搶肉吃，抓得我遍體鱗傷，疼得我大汗淋漓，迷迷糊糊就爬上爸爸的背使勁逃跑。夢醒后，我蹲在鄉(xiāng)醫(yī)院的院子里拉屎，屎沒拉出多少，但拉出了幾大灘白白嫩嫩比蚯蚓粗點的蟲子，蟲子還是活的，爬得滿院子都是。后來爸爸說我貪吃肉的當(dāng)晚得了急性蟲梗阻，疼得昏死過去，背去醫(yī)院，吃了一把像小窩頭似的打蟲藥，才停止了蛔蟲和蟯蟲在我肚子里打架。
第二次印象較深的吃肉，在我七八歲。那時候已分田到戶，勞動力少的家庭干活要找鄰居幫忙。那天爸爸去幫鄰居家插秧，我中午跑去“撐飯桌腿”。好不容易挨到吃飯，好不容易又聞到肉香，我已偵查到十來人的一桌上，就一盤粉蒸肉，其它是茄子、辣椒等蔬菜，粉蒸肉蒸得滋滋冒泡。吃飯時，干活的大人們也都很餓，也都想吃點肉解解饞，可大人們不好意思一上桌就去夾肉吃，只有我迫不及待，擠到肉前，朝著早已認(rèn)準(zhǔn)的一大塊頭用力夾去。哐當(dāng)一聲，肉沒夾住，掉在地上，我隨即一把抓上來就啃，差點啃掉了小牙，原來是塊光骨頭。等我啃完骨頭再去夾肉，已沒肉可夾。這時候，女主人把肉盤拿出來，把我碗里的飯倒進(jìn)去，刮一刮盤四周殘留的炸面，把飯拌一拌，說“沒吃到肉，抹抹肉盤也不錯?！辈逖砟翘彀?，別人按點回家去了，我看見爸爸一人又去拔了兩筐秧苗，額外幫鄰居家多載了幾趟秧。
第三次吃肉故事發(fā)生在我讀初中的時候。那時父母望我成龍心切，我小學(xué)畢業(yè)就人求人、人托人把我轉(zhuǎn)學(xué)到離家?guī)资锏木踵l(xiāng)去讀初中。三年初中，媽媽說我是吃咸菜長大的，因為每個禮拜天我都拎著媽媽準(zhǔn)備好的一大瓷缸咸菜，一周住校五天，吃五天咸菜，周末回來打打牙祭。偶爾在飯?zhí)没ㄎ宸皱X買一勺冬瓜之類的蔬菜，也偶爾在小攤花一毛錢買碗胡辣湯吸吸。
某天，聽說有一家攤上在賣蘿卜燒肉，味道極美，大家都搶著買其菜。我實在抵擋不住誘惑，也饞得受不了，轉(zhuǎn)了一圈后，決定把本周最后的兩角菜票全用掉，買上一缸子蘿卜燒肉，我伸著腦袋排在買菜的隊伍最后焦急等待。終于等到我了，老板娘說，就剩點蘿卜加湯了，不過還有不少碎骨頭，都倒你缸里吧，收你一半錢，給一角菜票就行了。我還激動一番，像占了很大便宜一樣，都不好意思了。現(xiàn)場就嘗了一口，真是美味，還點頭謝謝阿姨。當(dāng)時怕同學(xué)搶我的蘿卜燒肉，一人偷偷在教室后面咂嘴嚼舌享受著。可正要昂脖子喝肉湯時，發(fā)現(xiàn)缸底有幾顆小牙，再仔細(xì)一看還有幾根細(xì)小的老鼠尾巴和老鼠爪子……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回家，踏進(jìn)門檻就直奔菜柜，沒開柜門，就聞到肉香，打開一搜尋，真看到一盤咸肉，切得好好的，正等我解饞呢。我抓起一塊就撕咬，又香又咸，好似不爛糊，肉還紅紅的。本來想偷吃兩塊就算了，吃著吃著，自認(rèn)為反正也是媽媽為我留著的，早吃遲吃都一樣，不知不覺一盤肉吃光了，牙齒塞得疼，心臟咸得慌。第二天，媽媽在柜里到處找那盤咸肉，說中午蒸蒸。我說，昨晚放學(xué)回家我就把它吃了，到現(xiàn)在心還咸得難受呢，媽媽瞪大眼睛說，那可是一盤生咸肉啊……
改革開放后，人民生活不斷提高，過節(jié)吃肉不限制，后來平時也有肉上桌，人民過上了意想不到的幸福日子?，F(xiàn)在的小孩，不渴望過年，見了肉就皺眉，說，天天肉肉肉，煩死人，說起我們過去的事情，他們常常聽得一臉茫然。貧乏的日子讓我明白:吃肉真幸福。如今人們控制吃肉，吃低油食品，新鮮蔬菜，可我對肉還是念念不忘，喝水不忘挖井人，吃肉不忘黨的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