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師正在做田野調(diào)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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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表面上看,“狐仙”信仰在中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中很普遍:在科爾沁地區(qū)的蒙古族,在大興安嶺的鄂倫春族,在新疆察布查爾自治縣的錫伯族,在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草原和莫力達瓦縣的達斡爾族等民族中,都存在祭祀狐仙的情況。許多薩滿文化觀察者和本民族的研究者,都證明這種信仰的存在。這就很容易讓人以為“狐仙”信仰是北方民族薩滿教信仰中的古老現(xiàn)象。如不然,為什么那么多民族都信仰“狐仙”呢?然而一旦深入到薩滿的解釋和理解當(dāng)中,我們得到的事實要比看到的更復(fù)雜。
在調(diào)查中,很明確,有一些薩滿絕不認為薩滿教的信仰對象包括狐仙,這些薩滿往往自認為(或被族群成員認為)是大薩滿或很有力量的薩滿。吉林省九臺市小韓屯的石姓家族最為樂道的是他們家族的大薩滿戰(zhàn)勝狐仙家族的傳說。石姓認為,就是因為自己家族神靈的威力大,所以狐仙一類的漢族仙不敢冒犯自己的家族。在家族敘事中,有領(lǐng)狐仙的漢族人想給石姓家族成員治病,但是在石姓的祖先神龕面前,他無法降神。領(lǐng)狐仙的漢人說,你們家的神太大,我們?nèi)遣黄稹?014 年石姓家族舉行薩滿出馬(即薩滿領(lǐng)神)儀式,在昏迷中舞蹈的薩滿突然大發(fā)脾氣,摔掉手中的各種神器,倒在炕上發(fā)抖,不肯回答薩滿助手(栽立)的問話。一時眾人慌亂,此時有人猜測可能是有帶“漢仙”的人在祭祀場內(nèi),惹惱了神靈。后來雖然經(jīng)過占卜得到的解釋并非如此,但還可以看出石姓對于狐仙類的抵觸或抵制的家族意識。
在呼倫貝爾草原有一位布里亞特薩滿斯登扎布,他明確地說,薩滿不信狐仙。他講,只有某某族的某個薩滿搞這個東西,大薩滿沒有這樣搞的。在斯登扎布看來,薩滿的神靈顯然高于狐仙,他不屑領(lǐng)狐仙神的薩滿(意即:請來狐仙的薩滿往往被看不起)。
蒙古族薩滿車留金認為,薩滿不祭狐仙。在科爾沁地區(qū)的蒙古族中,薩滿們一般都會說不祭狐仙。在科爾沁薩滿看來,狐仙會出現(xiàn)薩滿操作中,但只是個跑腿的。一個蒙古族年輕女薩滿自述,在薩滿降神中神靈來時說的都是蒙古語,但她不太會說民族語言。在2014 年舉行的過關(guān)儀式中,她表現(xiàn)的附體神靈是狐仙,說的是漢語。她的父親是過關(guān)儀式的關(guān)師,顯然不很滿意她的表現(xiàn)。關(guān)師對我們說,狐仙是小的神靈,只是做些傳遞消息的事情。根據(jù)科爾沁薩滿的看法,狐仙可以為薩滿所用,但不是他們的神靈。在薩滿降神會上不會請狐仙,但是在20 世紀80 年代后出現(xiàn)了請狐仙的情況,這使老薩滿們很反感。老薩滿認為,真正的薩滿不能請狐仙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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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種種,也許會得到這樣的印象:信仰薩滿教的民族不信狐仙。但真實的狀況卻又不是這樣。如上面的介紹,很多民族都有“狐仙”信仰?;蛟S我們從一個族群在對待狐仙和對待薩滿的神靈的差別中會得到一些啟示。
僅就薩滿教信仰群體中的狐仙祭祀來說,它與薩滿教神靈祭祀的區(qū)別還是挺明顯的。我們在新疆的錫伯族、科爾沁地區(qū)的蒙古族、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盟和莫力達瓦縣的達斡爾族中間,發(fā)現(xiàn)一種祭祀差異,其顯現(xiàn)出等級性。在這些民族中,最突出的祭祀對象是祖先神龕,它是真正的神位,人們認為是它們在保佑著整個家族的興旺、健康、平安。這個神龕一般在主屋的西墻上。對祖先神的祭祀是最主要的祭祀。而狐仙神位,在錫伯族,普遍是在倉房;在通遼市科爾沁蒙古族某薩滿家中,祖先祭祀是在主屋,狐仙等的仙位祭祀則在主屋旁邊的小屋;在達斡爾族,有的家族在居室外有狐仙小房,適時祭祀,有的則把它放入所供祀的眾多神靈之中,但必須顯示出家族祖先神的獨尊意識。有關(guān)祭祀的物品也有區(qū)別,在錫伯族,祭祀祖先神是用羊等獻牲,祭祀狐仙一般用雞。當(dāng)然如果家庭發(fā)生了惡性事故,人們又認為它是由狐仙引起的,對狐仙祭祀的物品也會轉(zhuǎn)成獻牲。但這不是常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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