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中國國家歷史原創(chuàng)文章
巴黎大改造交織著“傳統(tǒng)”與“現代”，在兩者的激烈交鋒中，新巴黎拔地而起，老巴黎也并未因此消失。
奧斯曼并不滿足于“地圖上的布局”，在宏觀的城市規(guī)劃之外，他也十分注重細節(jié)上的整齊劃一。對于主干道兩側新落成建筑的高度，奧斯曼制訂了嚴格的規(guī)范：市區(qū)建筑一般不能超過7 層，建筑高度與街道寬度的比例應在1.5 ∶ 1 到2 ∶ 1 之間。在臨街陽臺的裝飾上，全部使用統(tǒng)一規(guī)制的欄桿，由此產生的視覺效果十分震撼。這當然得益于機械化大生產的發(fā)展。
1861 年的巴黎下水道規(guī)劃圖
截至奧斯曼退職，改造巴黎的開銷已達25 億法郎，這筆錢即使在今天也可以說是一個天文數字，而在巴黎大改造的過程中，拿破侖三世為爭取民心、維護社會穩(wěn)定，嚴禁以此為由在巴黎開征新稅，這著實給奧斯曼出了極大的難題。作為應對手段之一，奧斯曼將巴黎市郊的大面積地區(qū)并入需要繳稅的城區(qū)之內，大大擴展了稅收的基數，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財政上的危機。1860 年新年伊始，兼并法案正式生效，給巴黎帶來了50 平方千米土地和40 萬新居民。
新并入地區(qū)不僅帶來了數量可觀的稅收，也給高速發(fā)展的工業(yè)提供了大量土地，這對老城區(qū)已無多少空置土地的巴黎來說顯得尤為珍貴。更為重要的是，兼并在無形之中實現了巴黎行政區(qū)劃的深層次變革。大改造之前的巴黎存在12 個形狀奇怪的區(qū)，布局雜亂無章，城鄉(xiāng)界限模糊，給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制造了不少障礙。1860 年以后，擴張后的巴黎由20 個結構緊湊的區(qū)組成，依托新規(guī)劃的道路，從中心開始以順時針方向鋪開，這種科學合理的布局為巴黎現代城市治理的實現提供了一種近乎完美的框架。時至今日，巴黎仍然保持著這種行政區(qū)劃。
拿破侖三世希望倫敦那種精致的城市花園景致可以出現在法國首都。作為城市規(guī)劃的執(zhí)行者，奧斯曼似乎比皇帝更有野心，除了在城市內建小花園以外，他希望建設更加宏偉的“綠色巴黎”。對此，拿破侖三世給予了充分的支持，將巴黎西郊原先屬于皇室的狩獵場贈給巴黎市，用以興建城市公園，這就是著名的布洛涅森林。
奧斯曼公爵
拿破侖三世希望在布洛涅森林看到大面積的水域，而地勢的原因很難將森林中的兩個湖泊連接在一起。奧斯曼在兩個湖泊的連接處設計了一座瀑布，既解決了施工上的難題，滿足了皇帝的心愿，又給布洛涅帶來了一處美麗的景觀。昔日的皇家禁地變成了如今的市民公園，從此布洛涅森林所見不再是縱馬馳騁的王公貴族，更多的是衣著樸素的中產階級和工人。
隨后，奧斯曼在巴黎的東、北、南分別興建了文森森林、肖蒙山丘公園和蒙蘇里公園。如此一來，居住在城中任何區(qū)域的居民都可以選擇到距自己最近的公園去休閑，暫時遠離工業(yè)時代的嘈雜，享受片刻的寧靜。
城市改造遠非簡單的“立新”，特別是在巴黎這種歷史悠久的古城之中，“破舊”不可避免。如何處理“破舊”與“立新”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在城市的現代化轉型中，如何面對“傳統(tǒng)”與“現代”的沖突。在巴黎大改造的過程中，對于西岱島以及巴黎圣母院的改造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例。
巴黎圣母院是巴黎的地標性建筑之一，因大文豪雨果的同名小說而家喻戶曉，然而其所在地西岱島的歷史卻鮮為人知。作為巴黎的發(fā)源地，這里早在公元前3 世紀就有人居住，是巴黎最古老的地區(qū)。每天，圣母院的鐘聲準時響起，人們穿梭在島上迷宮般的小巷中，就像一幅迷人的圖畫。西岱島厚重的歷史在使人迷醉的同時，也存在著紛繁復雜的社會問題：兇殺、盜竊、瘟疫……在歐仁·蘇的小說《巴黎的秘密》中，這里似乎成了各種犯罪行為的庇護所、不見天日的法外之地。環(huán)繞在島上行政機構周圍的是大量的貧民窟，里面潛在的“暴民”隨時可能給現政權致命一擊。
修復以前的巴黎圣母院
出于政治、社會、文化等多方面的考慮，奧斯曼決定徹底改造西岱島。這里也因此發(fā)生了整個巴黎大改造中“傳統(tǒng)”與“現代”最為激烈的一次交鋒。在奧斯曼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島上的民居幾乎片瓦無存，居民人數從改造前的15000 人銳減到改造后的5000 人，雨果曾熱情謳歌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與成片的老舊住宅一并消失的，還有西岱島曾經陰暗骯臟的過去?！八鼈儯ǚ缸锖臀烈撸┦俏麽穽u的恥辱，我有幸從頭到尾拆除了這一地區(qū)。”許多年后，已經退職的奧斯曼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
在拆除老舊民宅后的土地上，奧斯曼興建了警察局、司法宮、商業(yè)法庭、消防隊等公共行政管理機構的建筑。如此統(tǒng)一規(guī)劃、設計宏偉的公共建筑，既彰顯了第二帝國的榮耀，也在無形之中宣示著其自身的歷史合理性和合法性，堪稱一場完美的政府形象公關。依靠在塞納河上新建的橋梁，西岱島成為聯通左右兩岸的戰(zhàn)略要點，一旦城中有變，政府可以迅速掌控形勢。對于巴黎這樣一座有著悠久“革命傳統(tǒng)”的城市來說，這無疑是十分重要的。
奧斯曼在西岱島的行動受到了無盡的攻訐，許多人指責他是抹殺巴黎歷史的劊子手。事實上，奧斯曼的計劃并非簡單的大拆大建，在對西岱島進行的改造中，他也回答了一個長期存在于老城改造中的難題。如何處理好“傳統(tǒng)”與“現代”的關系？早在改造開始之前，人們對于西岱島的未來就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設想：其一是將西岱島建成以巴黎圣母院為核心的哥特式教堂區(qū)，重現雨果筆下15 世紀的風貌；其二是拆除老舊社區(qū)，建設現代建筑，修復并突出主要的歷史遺跡。
作為一個實用主義者，奧斯曼毫無疑問選擇了后者。在他看來，有歷史和有歷史價值這兩者并不能簡單地畫上等號。舊的并不都是好的，拆毀一些沒有歷史價值的老建筑，恰恰是為了突出那些真正意義重大的歷史遺存。作為西岱島的核心，巴黎圣母院不但在改造中安然無恙，而且得到了很好的修復。
今日的巴黎圣母院，圖中尖塔復建于巴黎大改造期間
這座始建于12 世紀的教堂，歷經700 余年的風風雨雨，到了19 世紀已有些衰敗，許多雕塑被偷走。巴黎圣母院是法國最重要的教堂之一，社會上要求恢復其往日榮光的呼聲一直十分強烈。在改造中，這一呼聲得到了充分重視。由于在漫長的歷史中曾進行過無數次小規(guī)模的修補，圣母院內部的裝飾已有不少改變。秉承著“修舊如舊”的原則，設計師們研讀了大量有關圣母院的文獻資料，詳加考證，拆除了其中與整體風格不符的部分，嚴格按照中世紀的風格進行復原，如今我們看到的尖塔就是那個時代復建的作品。一絲不茍的設計師們還跑遍了法國各地，參考同時期保存下來的雕塑，盡可能按照原貌重新制作失竊的雕塑。在施工過程中，施工隊全部采用當年使用的建筑材料，拒絕水泥之類的一切現代建材，使修復后的圣母院沒有喪失其形成于歲月之中的古典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