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元年(1064),仁宗逝而英宗繼位。治平時期甚短,也是蘇家之多事之秋。蘇軾十九歲時所娶之妻王弗與老父蘇洵在此期間內(nèi)相繼亡故。王弗是蘇故鄉(xiāng)一帶之青神人,嫁給蘇軾時年僅十五歲,小于他的丈夫三歲。死時年僅二十六歲,給他留下六歲的兒子蘇邁。夫妻情感甚篤。十年之后,蘇軾在知密州任上寫有著名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江城子》詞來懷念她。蘇軾為父守制后,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第二位太太以后生了蘇迨、蘇過兄弟,后者以后也是一位詩人,但其成就遠(yuǎn)不及其父。
當(dāng)蘇軾兄弟重返京師時,已是神宗熙寧二年(1069),整個國家都卷入了王安石變法的浪潮之中。蘇軾因反對變法,被安石一派“巧抑其資”,任為杭州通判(通判是皇帝派往地方監(jiān)督地方的副職,公告命令都要由他與正長官共同簽署,因稱通判)。當(dāng)然,這在藝術(shù)上也成全了蘇軾,使他由嘉佑、治平時期的發(fā)軔期達(dá)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詩人以西湖風(fēng)光、江浙山水為中心主題,寫下了大量傳世佳作,如“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等,同時,也開始嘗試寫詞,并入手便得大家風(fēng)范,雖然此時尚未進(jìn)入他自己那種獨特的豪放風(fēng)格。
然而,蘇軾并非脫離政治、流連山水的山水詩人,而是一位憂國憂民的政治家。“民本”思想是其政治思想的基礎(chǔ),這樣,就勢必與王安石以加強皇權(quán)、增加中央府庫(以對國民加重賦斂為主要手段)為根本方針的變法發(fā)生沖突。這樣,在他歌吟西湖風(fēng)光的詩句里,就時時透露出他對社會的深沉思考和對人生的哲理性思辯。這一類的詩,開 這些或直露,或含蓄地抨擊時事的詩作,埋下了詩人政治惡運的種子,磨蝎宮星座的寒光很快就要使他遭受苦難。果然,在他轉(zhuǎn)任密州、徐州之后,元豐二年(1079),蘇軾四十四歲時,在他剛剛調(diào)到湖州(今浙江的吳興)任上時,就被新貴們以作詩譏諷新法、訕謗罪逮捕入獄。同年八月十八日入御史臺獄,這就是著名的“烏臺詩案”?!盀跖_”是御史監(jiān)獄的代稱。
蘇軾在獄中,寫有“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的詩句,格調(diào)凄惋。十二月二十八日,在經(jīng)過130天的勘察后,結(jié)案出獄,以水部員外郎黃州團(tuán)練副使的名義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團(tuán)練副使為官辦民間團(tuán)防組織之副職。宋代文人地位高,即使是罪犯,亦仍有一個虛職在身。
元豐三年正月初一,蘇軾即奔赴貶所,二月至黃州。先寓居定惠院,隨寺院的和尚起火吃飯,此時驚魂未定,再加上與和尚同住,所寫之作品,皆凄冷孤高,似不食人間煙火語:“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卜算子. 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至五月遷居臨皋亭,住江邊之驛舍,比寺院略好些,但生活依然無著,遂于元豐四年,申請到了離城東不到半英里的一塊約十英畝的荒地,躬耕其中,并自號東坡居士。此即“東坡”之號的由來。次年二月,他在東坡山腳下,蓋起了一座五房的堂舍,因是在雪中落成,因名“雪堂”。
黃州流放,不僅使蘇軾成為了東坡,并且使蘇軾的人生觀念、藝術(shù)創(chuàng)作、審美情趣都發(fā)生了深刻變化。這一變化,影響貫穿他的后半生,使他成為了中國文學(xué)史、藝術(shù)史、思想史上真正意義的蘇東坡。
詩案后的黃州貶謫生活,使蘇軾從具體的政治哀傷中擺脫出來,重新確認(rèn)和評價人生的意義。
蘇軾在黃州住了四年零兩個月,元豐七年三月改貶汝州(在京城所在的河南,說明朝廷對他的態(tài)度有所改善)。蘇軾利用遷移的機(jī)會,先南下九江,與和尚詩友參寥一起游覽了廬山,題寫了《題西林壁》那首著名的哲理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頗合佛理禪思。
隨后,奔赴筠州(今江西高安),看望了弟弟子由,然后折回北上,經(jīng)金陵時,會晤了退休宰相王安石。是政敵卻又是詩友的兩位文壇巨匠這次相會甚為歡洽,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王安石亦已被排擠出朝,閑居江寧,盡管他仍然受著神宗的眷顧,但兩人的理想抱負(fù)同樣以失敗告終。兩人談詩論詞,參禪悟道,至有鐘山卜鄰之約:
騎驢渺渺入荒陂,想見先生未病時。 勸我試求三畝宅,從公已覺十年遲 (《次荊公韻四絕》見《蘇軾詩集》P1251)
元豐八年(1087),神宗病故,年僅十歲的小皇帝哲宗繼位,由他的祖母(神宗之母)高太后垂簾聽政。高太后原本就不同意兒子的所作所為,聽政后,立即啟用舊黨,反變法派的著名領(lǐng)袖司馬光回朝執(zhí)政,蘇軾被啟用為登州(今山東蓬萊)太守。蘇軾在這里僅僅逗留了五天,寫下著名的《登州海市》詩?!昂J序讟恰睒O難見到,蘇軾自己說是:“禱于海神廣德王之廟,明日見焉。”不知是蘇軾有特異功能,還是他的運氣好,抑或只是幻覺、想象,總之:“東方云海空復(fù)空,群仙出沒空明中。蕩搖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登州海市》)。虛虛幻幻,空靈飄渺。
蘇軾于這方面頗為靈異,此一事例之外,他的另一首詩記載他曾經(jīng)目睹過類似UFO的奇異經(jīng)歷,那是在熙寧四年(1071 )十一月,蘇軾在赴杭途中,夜宿于江蘇鎮(zhèn)江金山寺上,山僧苦留他看晚霞落日。突然之間,在墨黑的夜空,出現(xiàn)耀眼的火光,照得滿山通亮:“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椋。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蘇軾在此四句詩下特意自注:“是夜所見如此”,可知是真見而非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