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艾文
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之所以寫成房代，而不是房貸，絕不是筆誤，因為這個房子是有代價的。
1
臘月的北風(fēng)吹過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陳麗用力拉了拉大衣的胸襟，力求把自己裹得嚴實一點，以減少凜冽的寒風(fēng)對身體的侵襲。已是晚上十點鐘了，在超市上班的她才下班，正急匆匆往家趕。
看見家了，心里卻沒有了回家的欲望。整個小區(qū)萬家燈火，明亮的燈光襯托出家家的溫暖，唯有自己家一片漆黑。
回到冷清的家里，她懶懶的坐在沙發(fā)上，雖然肚子餓的咕咕作響，她依然不想動一下。遠處傳來幾聲爆竹聲，提醒她：年關(guān)到了，馬上要過年了。她的目光掃著清冷的新家，最后停在一張照片上，這是她和丈夫小成還有女兒月月的全家照。女兒和她笑得那么燦爛，丈夫雖然不是多么帥氣，但是那雙睿智的眼睛依然顯得英氣逼人。
她心里一陣痛楚涌來：日子過的真快，丈夫已經(jīng)去世三個月了。
她和小成是通過表哥介紹認識的，他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第一次見面，她就被他睿智的思維、淵博的知識和風(fēng)趣的談吐所折服。那一天，他倆一見如故，談得非常開心，全然沒有初次見面的那份羞澀感。高中畢業(yè)后她一直在這個城市打工，她家在郊區(qū)。幾年里相親多次，都沒有遇見她心中理想的那個人。今天的見面，令她眼前一亮：這就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那個人。
小成來自秦嶺腳下一個貧窮的山村，家中有爺爺奶奶，父母，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妹妹。他從小學(xué)習(xí)一直很好，高考那年，他以五百九的高分，成為他們村第一個本科大學(xué)生。這件事在村子里轟動了好一陣子，全家人為他驕傲，全村人都為他驕傲。
他學(xué)的路橋?qū)I(yè)，聽老師說：金橋銀路，這個專業(yè)能掙下錢。殊不知這個專業(yè)注定要和崇山峻嶺，大江大河等險惡環(huán)境，和孤獨艱辛的生活打一輩子交道。
開學(xué)那天，全村人都來送他，期望他以后事干大了，做了官能提攜到自己的家人。村長代表村委會送來五百元錢，告訴他：娃呀，你是全村人的驕傲，想多給你點錢，可是村里窮呀，實在拿不出來。這三百塊錢是村委會獎勵給你的，兩百塊是叔給你的。將來大學(xué)畢業(yè)了，千萬別忘了咱這窮村子和鄉(xiāng)親們。那一刻，他暗自發(fā)誓：好好上學(xué)，回報家鄉(xiāng)，讓全村人都過上好日子。
2
農(nóng)村人供養(yǎng)一個大學(xué)生是不容易的，為給他掙學(xué)費，父親跟著一個私人建筑隊干活，失足從腳手架上摔下，雖然保住了命，卻落下了腿疾，從此成了一個跛子。
畢業(yè)時，一個工程單位以勞務(wù)派遣的形式招走了他。
是金子擱在哪里都發(fā)光。到單位后，農(nóng)村孩子樸實、吃苦耐勞的本色，使他各項工作都干得很出色，深得領(lǐng)導(dǎo)的喜愛。他愛學(xué)習(xí)，業(yè)余時間自學(xué)考取了好幾個專業(yè)證書，很快被提升為工程師，成了單位的技術(shù)骨干。
陳麗望著這個纖瘦而又堅毅的男人，既佩服又心痛，她下定決心和他一起撐起這個家，她相信他們的未來是幸福的。
當(dāng)她把這件事告訴家人時，母親第一個反對。她一心想讓陳麗在城里找一個有房，家庭條件富裕的女婿，希望女兒過得好一點，誰知女兒這么沒眼力，找了個比她家還窮的小子。但是陳麗相信自己的選擇，她對小成的愛是任何人不能動搖的。
事情僵持了一年后，母親終于熬不住了，同意了她們的婚事。但是提出了一個苛刻的要求：在陳麗打工的城市買一套房子，這是她最后的底線。
小成猶豫了，六七十萬的房價，遠遠超出了他的承載能力。
“要不然我再跟我媽說說，咱先結(jié)婚，買房的事緩兩年再說好嗎？”望著為難的小成，陳麗輕輕的說。
“家終久是要安的，我現(xiàn)在每月能掙八千多塊錢，先交首付，過后慢慢還。”小成不愿讓陳麗再作難，為了心中的愛人，他愿意吞下這顆苦澀的果子。
小成湊夠了首付款，挑選了房子。半年后，在身背六七十萬元的債務(wù)中，他們結(jié)婚了。
沉思中的陳麗再次被饑餓擾醒，她起來下了一包方便面吃了兩口，沒有了食欲。在這個寒冷的夜里，天堂里的小成餓嗎？
3
小成是個好男人，他不抽煙，不吃零食。偶爾喝點酒，那是工地為防寒祛濕的工作酒 。平時一直穿著工作服，最好的一身衣服，是單位發(fā)的一身西服。只是在重要場合穿過幾次。
婚后陳麗才體會到日子的艱難，他們每月有一萬元的收入，這份收入在三四線城市算是很不錯的了。可是對陳麗和小成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每個月四千塊錢的房貸，拖一天都不行。妹妹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生活費，不能拖延。老家的爺爺奶奶，母親和殘疾的父親，需要一千元的家庭開支。她在城里的房租，生活費、水電費，還有結(jié)婚時欠的外債。
盡管兩口子每月精打細算的，仍然擺脫不了捉襯見肘的窘境。另外即將出生的寶寶，也要作準(zhǔn)備。小成曾說：要是晚上兩年，等妹妹大學(xué)畢業(yè)后再買房會好一些。她想也是的，可是當(dāng)初不買房，又如何能過母親這一關(guān)呢？
一年后，他們的女兒出生了。初為父母的他們，倍感喜悅。但是歡喜過后，更大的憂愁向他們襲來。有了孩子，她不能上班了，一切消費翻番。小成只有加倍的工作，來彌補缺口。每天加班，夜里熬夜整資料，寫材料，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用。
枯燥單調(diào)的工地，沒有電視，沒有網(wǎng)絡(luò)，除了沙土就是石頭。勞累中的小成不止一次對她說：他很累，想回家。
一轉(zhuǎn)眼，孩子快兩歲了，長得聰明漂亮。小成告訴她：每當(dāng)工作累了，就拿出她和孩子的照片看一看，心中暖暖的，身上就有了使不完得勁。他說他是個男人，讓家人生活的幸福是他的責(zé)任。等到還完了所有的房貸，就辭職回家，重新找一份工作，哪怕收入低些，把父母接進城里，一家人團團圓圓過日子，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今年國慶節(jié)，小成休假回來，一起回老家看望了家人。他還破例帶了一條煙，兩瓶酒去了村長叔家里，謝謝他當(dāng)年的關(guān)懷和對家里的照顧。那一天，他在村長叔家喝了不少酒，跟他談了這幾年在外面的工作和生活情況。深感愧疚的是掙錢好幾年了，沒有兌現(xiàn)當(dāng)初的承諾。情到深處，涕哭不已。
村長拍著他的肩膀說：做個城里人，是我和你父親這輩人夢寐以求的事，我們吃苦受罪，為的就是下一代生活的幸福。你一個人負擔(dān)著這么大的一個家，不容易哪！別太委屈了自己。一家老小都指靠著你呢。
小成說：如果不買這套房子，是不會有這么大壓力的，現(xiàn)在的房子確實太貴了。村長安慰他：房還是要買的，安居了才能樂業(yè)。相信你慢慢地會好起來的。
他們陪著家人去附近的旅游景點玩了兩天，一家人還破天荒的在酒店里吃了一頓飯。幸福洋溢在全家人臉上。
4
回到家，小成隱約感到心口有些疼痛。讓他去醫(yī)院看一看，他說可能是這幾天跑得太多累著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第二天，要回去了，他們決定把孩子留在家里?？粗虺Ｄ陝谧鞑恍荻n老的母親、因病纏身而日漸佝僂的父親，小成想給他們留一些錢，可是除去路費，他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錢來。一股酸楚的內(nèi)疚只能壓在心底。
他走時陳麗一再叮嚀：回去后趕快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有病抓緊看，千萬別扛著。他答應(yīng)：回去就去醫(yī)院。
落日的余暉中，她深情款款的送走了丈夫。
一個星期后，單位打來電話：小成因心肌梗塞突然發(fā)作，去世了。
噩耗傳來，這個貧困家庭的頂梁柱折了。一個強壯的小伙子，盡管他很優(yōu)秀，很努力，但是還是被一座房子，一個家給壓倒了。
全家人悲痛欲絕，母親哭死了好幾回，陳麗瘋了似的用手使勁地拍打著墻面，哭喊著：小成，你回來呀，家里的新房你還沒住幾天！
公公在一旁抱著孫子，孩子不解的問爺爺：媽媽咋啦，奶奶咋了。公公悲愴地說：好娃哩，天塌啦天塌啦呀.....！都是我無能，拖累了我的兒，老天爺哇，咋不讓我替我兒去死呀！兒子沒了，留下這一家老小可咋活啊！
小成走了，帶著對生活無限的熱愛，帶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走了。他不是死了，他是累了，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了。
家人來到醫(yī)院，看見小成躺在冰冷的床上，還是穿著那一身舊工作服?？诖锏倪z物，只有二十塊錢和一張全家的照片。
火葬時，家人給他買了身一千多塊錢的衣服，穿在身上。這是他在人間三十二年，享受到最奢侈的衣物了。
天堂里不需要還房貸了，小成你可以安心的休息了。
處理完小成的后事，全家人面對著小成用命換來的一大堆錢，冷冷的坐著發(fā)呆。這么多錢，房貸可以還清了?？墒菦]有了小成，這座房子還有歡樂、還有靈魂、還有意義嗎？
第二天，陳麗的母親來到新家，勸女兒想開點兒，人死不能復(fù)生，為了孩子，要振作起來，好好活著。陳麗瘋了似的站起來對著母親歇斯底里的吼道：都怪你，不是你小成是不會死的，是你逼死了小成。你還我的小成，你滾出去，滾出去，我永遠也不想再看到你！小成啊，我可憐的丈夫呀------。
凄慘的泣哭聲飄蕩在空空的房間里。
- 作者 -
艾文，原名李江，陜西省合陽縣人。喜愛閱讀，喜歡用筆記錄身邊的人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