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biāo)簽： 隨筆/感悟 | 分類： 古風(fēng)雅韻 |
古代文人心之所感，情之所系,往往寓言假物,借助具體的形象來點染，稱為意象。所以莊周的遐思逸興變成了飛舞之蝶,望帝的沉郁哀思郁結(jié)為杜鵑啼血。除了杜鵑，沒有哪種鳥追隨著古典文學(xué)的歷史，與歷代文人的悲戚息息相關(guān)，在古典詩文里占有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成為特有的文學(xué)心理沉淀，堪稱中國文學(xué)史上凄美絕倫的杜鵑情結(jié)。
清楚地記得，關(guān)漢卿的《竇娥冤》，悲憤的竇娥要在死后化作"望帝啼鵑"；白居易的《琵琶行》，里面有"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的句子；李商隱《錦瑟》中也有"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的名句。這不絕于耳、令人悱惻的叫聲，竟然滿是悲愁和冤屈，這個最初的印象伴著些許疑惑在緊張備考的日子里擱淺。
踏入曲園的第一個秋天，在高聳的圖書樓里，我盡情的查閱關(guān)于杜鵑的一切文字，以償心愿：
晉張華注引漢李膺《蜀志》曰：望帝稱王于蜀得荊州人鱉靈，便立以為相“后數(shù)歲，望帝以其功高，禪位于鱉靈，號曰開明氏，望帝修道處西山而隱，化為杜鵑鳥，或云化為杜宇鳥，亦曰子規(guī)鳥，至春則啼，聞?wù)甙拧?#8221;故有“望帝啼鵑”之說。
還是不解，若是自愿禪位，另有一種怎樣的情由使得望帝化作杜鵑，聲聲啼血“不如歸去”？再查：
《說郛》(百二十卷本)卷六輯《太平寰宇記》云："望帝自逃之后，欲復(fù)位不得，死化為鵑。"略透出此中消息。蓋望帝化鵑，皆由"欲復(fù)位不得"，非以鱉靈"功高"而"禪位"。
不過，丟了帝位的杜宇，似乎應(yīng)該如失了江山的李煜，將幾多愁緒化作"一江春水向東流"，何來冤屈？還是民間傳說更能道出其中況味：
“鱉靈，是一鱉精修練而成，望帝杜宇任用鱉靈為相，命其治水。鱉靈治水有方，變水患為水利，望帝為他設(shè)宴慶功，鱉靈見杜宇既登高位，又得艷妻，心欲害之。乃誘杜宇至山中而囚之。賊臣遂篡杜宇位，欲納其妻。其妻不從，亦囚之。杜宇被囚不得出，遂死山中。其魂化鳥，繞其妻而飛，其妻亦悲慟而死，魂亦化鳥，與夫偕去。”
原來，這杜宇聲聲，正如屈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衣袂飄飄在吟唱《離騷》！正如李白流放夜郎，舉杯邀月、對影三人在長歌當(dāng)哭！正如蘇東坡在天涯海角，客居異鄉(xiāng)，孤苦伶仃正老淚縱橫！而且，在故國江山之外還一份徹骨的冤屈和思念。
洪升《長生殿》：“可憐那抱幽怨的孤魂，只伴著嗚咽咽的望帝，悲聲啼夜月。”
雍陶《聞杜鵑二者》之二：“蜀客春城聞蜀鳥，思?xì)w聲引未歸心。”
文天祥《金陵驛》詩：“從今別卻江南路，化作啼鵑帶血?dú)w。”
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詩：“楊花落盡子規(guī)啼，聞道龍標(biāo)過五溪。”
李重元《憶王孫"春詞》：“杜宇生生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
朱敦儒《臨江仙》詞：“月解重圓星解聚，如何不見人歸，今春還聽杜鵑啼。”
崔涂《春夕》詩：“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guī)枝上月三更。”
趙翼《愍中寺是壇相傳唐太宗葬戰(zhàn)骨處》詩：“歸隨遼鶴跡，啼有蜀鵑痕。”
譚用之《憶雨中》詩：“林間有竹湘妃淚，窗外禽多杜宇魂。”
李中《鐘陵禁煙寄從弟》詩：“交親書斷竟不到，忍聽黃昏杜宇啼。”
向子堙《秦樓月》詞：“可堪更近乾龍節(jié)，眼中淚盡空啼血。空啼血，子規(guī)聲外，曉風(fēng)殘月。”
秦觀《踏莎行》詞：“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
周邦彥《浣溪沙》詞：“新筍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聽林表杜鵑啼。”
……
總之，杜鵑是把心底的血嘔出來，變成一朵花，如此喃喃地喚醒滿山紅艷；杜鵑是將婉轉(zhuǎn)紅喙化作詩人筆管，著成一首詩，將血色詩情點染在古典詩詞的群山；那聲聲悲鳴，如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曲，從古奏到今，動人心弦。
苦難有時候的確能造就美麗和絢爛。
突然覺得，訴說杜鵑實在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他有千年的厚重，萬里的遼遠(yuǎn)，深遠(yuǎn)的意境，僅憑一點淵源和鐘愛是無法將其窮盡的，我只能把艱深提煉的如此簡單，也奢望著借它啼至血出的本能，拾得一份執(zhí)著和堅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