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 [意大利]費(fèi)·費(fèi)里尼
道 路
（電影劇本）
[意大利] 費(fèi)·費(fèi)里尼
圖·平納里
袁華清譯
《道路》是費(fèi)里尼1955年的作品，影片于1956年獲奧斯卡最佳外國影片獎，并同時囊括了世界各大國際電影節(jié)的十五個大獎,受譽(yù)之隆，冠絕一時。
費(fèi)里尼是一位富于創(chuàng)新精神的電影藝術(shù)家，
他從不滿足于囿守某種已經(jīng)取得成功的風(fēng)格樣式，努力不斷地嘗試開拓新的藝術(shù)天地。《道路》被認(rèn)為是他在探索詩歌式電影方而的成功之作。
費(fèi)里尼在創(chuàng)作《道路》時，意大利新現(xiàn)實(shí)主義電影的全盛時期剛消失不久。在這部作品里，固然也有某些近乎超現(xiàn)實(shí)主義的手法，如晨光熹微中出現(xiàn)一匹來去無蹤的馬、杰爾索米娜在村莊里遇到的宗教祭典等，但整個來說，它不失為一部現(xiàn)實(shí)主義的作品。它對生活在社會底層、孤苦無依的“多余的人”寄予了無限的同情，并努力賦予杰爾索米娜和“瘋子”的悲劇以崇高的美，頻頻在生活的黑暗中透露出希望的微光。
這個劇本是根據(jù)意大利利契尼奧·卡貝利出版社1969年的單行本譯出的。它顯然是根據(jù)完成影片重新修訂過的，所以它能忠實(shí)地反映出完成影片的全貌?！?者
第一部
第一組鏡頭
吉卜賽藝人藏巴諾用一萬里拉買了一個傻姑娘。她叫杰爾索米娜。藏巴諾帶著她連夜啟程。
海灘，曠野。外景，白天。
一片荒瘠的原野和一條浪花飛濺的漫長的海岸相連。 遠(yuǎn)方的灌木叢中出現(xiàn)了一位姑娘的身影；她的腋下夾著東西。?
幾個小女孩(在喊她)：杰爾索米娜!杰爾索米娜!
四個六歲到八歲的小女孩朝著姑娘跑去；她們衣衫襤褸，沒穿鞋子，一面跑，一面繼續(xù)喊：“杰爾索米娜!……杰爾索米娜!……”
姑娘逐漸走近，她和其余的女孩子一樣，也赤著腳，破衣爛衫的。她的面部表情介乎憂郁和逍遙之間，甚為奇特，而且善于變化。
姑娘腋下夾著幾根剛剛撿來的柴禾。她聽見小女孩們的喊聲后，并未加快腳步，似乎不以為然。其中兩個小女孩氣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激動地說：“媽媽讓你快回去……來了個 男人……她讓你馬上回去……”
杰爾索米娜感到十分納悶：誰來了?
歲數(shù)較小的女孩：一個男人，大塊頭，很結(jié)實(shí)……
歲數(shù)較大的女孩：他說，羅莎死了……
杰爾索米娜立刻往家跑。
杰爾索米娜家的小屋。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和兩個小妹妹跑到家門口。這是一間小棚屋；荒蕪漫長的海灘上，在沙丘之間有一排排外形相似的棚屋。杰爾索米娜的棚屋前有一個小平臺，是用鉛皮桶壘起來的。平臺上站著杰爾索米娜的母親和一個身材魁梧、神情抑郁、身穿皮夾克的男人，以及杰爾索米娜的另外四個妹妹，她們的年齡從五歲到十二歲不等。
母親抱著一個小男孩。她個子矮小，由于營養(yǎng)不良而面黃肌瘦，叫人看了不免垂憐。
母親(看見杰爾索米娜后，喊道)：杰爾索米娜!……你還記得藏巴諾嗎?當(dāng)初羅莎就是他帶走的……(話音未落就抽泣起來)我可憐的閨女!……連她死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再次對著杰爾索米娜)她死了……可憐的孩子……她死了……她多漂亮，多能干吶!什么都會干……什么都會!?
(對藏巴諾)您瞧，藏巴諾，這是我的另一個閨女，挺象羅莎吧?……她叫杰爾索米娜。哎!我們真倒霉……我已經(jīng)跟您說過了，藏巴諾，這孩子跟羅莎的性格不一樣?！∵@可憐的孩子心眼兒特別好，非常聽話……讓她干啥就干啥……只是有點(diǎn)怪……不過，如果她每天都有飯吃，腦子也會變得好使的……(對杰爾索米娜)你愿意跟藏巴諾走嗎?愿意去代替羅莎嗎？他會教給你一樣本事……你可以掙點(diǎn)錢……家里也少一個吃飯的人。
母親一把摟過杰爾索米娜，親熱地、然而痛苦地親了她一下。
母親：怎么樣，杰爾索米娜？藏巴諾是個好人，你知道嗎？他會對你很好的，會帶你去見見世面，教你唱歌、跳舞。再說，你知道他給了我多少錢嗎？ 一萬里拉！瞧，在這兒吶……一萬！ 我可以把屋頂修一修，再給孩子們買點(diǎn)吃的……你那可憐的爸爸撇下咱們走了……杰爾索米娜! 你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了，可是還沒有找個正經(jīng)事干。當(dāng)然，這不是你的過錯……可憐的孩子，你跟其他姑娘不一樣…… 你跟他去吧，幫媽媽一把，好嗎？(對藏巴諾)你會教她一樣本事的，對不對，藏巴諾?
杰爾索米娜一聽說姐姐死了，就流出了眼淚，現(xiàn)在又聽見母親的這番話，痛苦得渾身顫抖。稍后，她激動地挺起身來，用惘然若失的目光看著母親和藏巴諾。她心亂如麻，講不出話。
藏巴諾(用親昵的語調(diào)夸口說)：當(dāng)然！狗在我這兒也能學(xué)會表演節(jié)目……(他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
滿不在乎地遞給一個小女孩，同時故作慷慨地)喂，孩子們， 拿去買一公斤香腸、半公斤奶酪和兩大瓶葡萄酒吧。我就是這么個脾氣。過來，把錢拿著，買吃的去。
到此刻為止，杰爾索米娜_直低著頭，默默克制著內(nèi)心的激動。這時，她驀地轉(zhuǎn)過身，一聲不響地朝海灘走去。
母親(吃了一驚，用哀求的口氣喊道)：杰爾索米娜!……你這是干什么！回來……
杰爾索米娜沒有回答。
她彎腰蹲下，一動不動地呆在海灘上 ，怔怔地凝視著浪花。母親喊她的聲音從畫外傳來：“杰爾索米娜！……”
杰爾索米娜還是沒有回答。她的表情不斷變化：先是焦慮憂傷，后來卻露出了笑容，接著又緊蹙雙眉。
杰爾索米娜家的小屋。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疾步向藏巴諾的大篷車走去。妹妹們和母親跟在她的后面。一個女人迎面走來。
女人：你要走啦，杰爾索米娜?……
杰爾索米娜(用尖厲的聲音得意洋洋地)：是的，我要走啦。
女人：上哪兒?
杰爾索米娜(懷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悅心情回答)：去見見世面，去工作。我去工作，學(xué)會一樣本事，掙點(diǎn)錢給家里……藝人在廣場上表演。我也要當(dāng)個藝人，吹號，唱歌……我和羅莎一樣，出去工作……(猛地住口，羅莎的名字仿佛使她回到了現(xiàn)實(shí)；她的神情重新變得憂郁起來)
女人：你什么時候回來?
杰爾索米娜一時語塞，不知怎么回答。她突然感到害怕了，回頭看著母親。
杰爾索米娜(悵然地)：我什么時候回來?
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撒開腿，頭也不回地朝那輛由摩托車牽引的大篷車跑去，大概是想 以此克制自己的痛苦心情，不讓眼淚流出來。
母親(突然憂心忡忡起來，用懇求的口吻大聲說)：別去！……我的閨女，你別去!
母親追上了杰爾索米娜，一邊哭哭啼啼，求她留下，一邊顫巍巍地伸出手去，緊緊摟著她。
母親：我不讓你走!……我的閨女!……我的寶貝!……
杰爾索米娜彎腰擁抱妹妹們。
藏巴諾站在大篷車旁邊，已作好出發(fā)準(zhǔn)備。他催杰爾索米娜快和母親告別。
藏巴諾：我說過了，咱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杰爾索米娜重新朝藏巴諾跑去。 母親和妹妹們跟在她后面跑。杰爾索米娜忽地停下，轉(zhuǎn)過身，做出一個滑稽姿勢，用軍人方式向她們告別。
杰爾索米娜：出發(fā)!
母親(揮著一條頭巾)：你的東西……杰爾索米娜，你的頭巾，你的頭巾!
藏巴諾(已經(jīng)發(fā)動起車子，粗聲粗氣地催杰爾索米娜)：上車!?
杰爾索米娜遲疑片刻后，敏捷地上了車。
母親(越來越哀傷)：我的閨女!我可憐的閨女!
大篷車沿著空曠無人的道路迅速駛向遠(yuǎn)方。杰爾索米娜的妹妹們揮著手，在后面跟了一截。杰爾索米娜從大篷車后面的開口處向她們揮手告別。過了一會兒，她噙著眼淚，懷著凄涼悲切的心情，徐徐放下車后的遮簾。
海濱的一條道路。外景，白天。
大篷車向前急駛，把道路兩旁的最后幾間棚屋甩在后面。
第二組鏡頭
杰爾索米娜從夢中醒來。藏巴諾的表演。藏巴諾教杰爾索米娜學(xué)藝。夜幕降臨。杰爾索米娜成了藏巴諾的女人。
國家級公路，咖啡館。外景，清晨。
[意大利的公路按其路面質(zhì)量等級的不同， 分為高速公路、國家級公路 (也稱超級公路)、省級公路、市級公路，等等。]
晨光熹微，藏巴諾的大篷車駛到一爿專為卡車司機(jī)們開設(shè)的咖啡館門前停下。附近有一個自來水龍頭?？Х瑞^的鐵柵門只開了一半，門口的小廣場上停著兩三輛卡車。
藏巴諾疲憊不堪地下了車，慢慢解下圍在脖子上的那條遮住半個鼻子的羊毛圍巾，朝自來水龍頭走去。他俯下身，喝了幾口水，呼哧呼哧地洗了個臉；然后直起腰，用手絹把臉揩千。他似乎把車內(nèi)的杰爾索米娜忘了，瞥了咖啡館一眼后，想要進(jìn)去；正要舉步時，突然想起了杰爾索米娜。
他繞到車后，好奇地注視著大篷車?yán)锩妗?
大篷車。內(nèi)景，清晨。
頭發(fā)蓬亂的杰爾索米娜象小貓似地蜷縮在一堆破布中間，這時正用一雙半睜半閉、睡意矇眬的眼睛凝視著他。
國家級公路，咖啡館。外景，清晨。
藏巴諾(默默無言地看了她一陣子，然后簡單地)：快點(diǎn)，下車吧。
杰爾索米娜從大篷車后部的開口處探出身來，環(huán)顧四周。睡意過去了，興奮感也隨著睡意而消失；她已記不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臉上露出迷惘和驚恐的神色。
藏巴諾(嗔怪地)：別發(fā)愣!喂!……你睡醒了嗎?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臂，把她拉下車，推著她向自來水龍頭走去。 他的動作粗魯，性子有點(diǎn)急，不過講話的口氣倒挺和藹。
藏巴諾：洗個臉吧，對你有好處的。
杰爾索米娜邁著蹣跚的步子，糊里糊涂地走到自來水龍頭跟前，俯下身子。藏巴諾把她的頭使勁按到龍頭下面，讓水沖著。杰爾索米娜憋得喘不過氣來，拼命掙扎。
藏巴諾(哈哈大笑)：好!……這下你就清醒了!
他放開渾身濕淋淋的杰爾索米娜。她上氣不接下氣，不住地咳嗽。藏巴諾把圍巾扔進(jìn)大篷車，揮揮手，讓杰爾索米娜跟他上咖啡館。
藏巴諾：走，快點(diǎn)。
杰爾索米娜匆匆把臉揩干，邁著踉蹌的步子，帶著愕然的表情，機(jī)械地跟著他。
藏巴諾走進(jìn)咖啡館。杰爾索米娜停下；她的神色惶恐，猶如一條迷路的野狗。
藏巴諾在店內(nèi)不耐煩地喊她。
藏巴諾(畫外)：進(jìn)來，別愣在那兒!
杰爾索米娜走進(jìn)店內(nèi)。
咖啡館。內(nèi)景，早晨。
咖啡館很小，光線暗淡。
里面有幾個司機(jī)和幾個工人。一個男人頭枕胳臂，伏在桌子上睡覺。其他人在柜臺前站著。一個睡眼惺忪的姑娘在招待顧客。藏巴諾用慣常那種說大話的口氣，親昵地跟姑娘打了個招呼。
藏巴諾：兩杯咖啡，摻點(diǎn)葡萄燒酒。
他靠在柜臺上，打量著四周，毫不理會杰爾索米娜。
杰爾索米娜惶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看著藏巴諾，一會兒瞧瞧這個不尋常的地方。
她偶然和藏巴諾的視線相接。
杰爾索米娜(低聲)：這是什么地方?
藏巴諾的注意力集中在姑娘放在他面前的兩杯咖啡上。 他端起一杯，然后朝另一杯揚(yáng)揚(yáng)下巴。
藏巴諾(對杰爾索米娜)：喝吧。
他怔怔地望著前方，開始喝咖啡。
杰爾索米娜起先不敢去拿杯子，后來終于鼓起勇氣，端過杯子，默默呷了起來。
藏巴諾喝完咖啡，前去付帳；接著，他邁著蹣跚的步子，朝門口走去。
藏巴諾(向杰爾索米娜擺了擺手，頭也沒回地)：咱們走吧。
杰爾索米娜趕緊放下杯子，跟他走出咖啡館。
國家級公路，咖啡館。外景，早晨。
藏巴諾出了店門，杰爾索米娜在后面跟著。藏巴諾朝大篷車走去，時而打量著四周，仿佛在尋找著什么。他在一個卡車司機(jī)身邊停下。
藏巴諾：加油站在哪兒?
司機(jī)：那邊。離這兒一百米。
藏巴諾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朝大篷車走去。杰爾索米娜不緊不慢地跟著；不久，她停步不前。藏巴諾轉(zhuǎn)過身，似乎在等她。
杰爾索米娜動也不動，她神色焦慮，欲言又止，最后總算鼓起勇氣。
杰爾索米娜：我還是回家吧。
藏巴諾一聲不響，用直勾勾的目光瞧著她。
杰爾索米娜：您不必費(fèi)心……我自己走回去。
藏巴諾剛想發(fā)火，但又冷靜了下來； 他用手拍拍自己的額頭，意思是說杰爾索米娜瘋了。
藏巴諾：喂!……(斬釘截鐵地)走吧，快點(diǎn)。
藏巴諾見杰爾索米娜仍舊呆著不動，便一步跨到她面前，在她屁股上拍了兩下，下命令似地對她說：“走!”
他把她推到大篷車跟前，然后握著摩托車把，轉(zhuǎn)過頭對杰爾索米娜說。
藏巴諾：走嘍!……你在后面推車吧。沒油了……(大聲地)快推!
杰爾索米娜不敢違抗。她伸出雙手，撐在大篷車上，使勁推車。
大篷車動了。藏巴諾和杰爾索米娜推著車，沿著公路向前走……
村鎮(zhèn)，廣場。外景，白天。
村鎮(zhèn)中的一個小廣場。大篷車停在一旁。藏巴諾在表演節(jié)目，四周圍著觀眾。
杰爾索米娜蜷縮在大篷車后面瞧著，不放過他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
藏巴諾渾身賣藝打扮：短褲、赤膊、長靴、皮護(hù)腕。一根鐵鏈在胸部纏了兩道，在胸前用一個鐵扣鎖死。他正在吹噓自己的功夫。
藏巴諾：這是一個鐵扣，有半厘米粗……是生鐵打的，比鋼還硬。……我只要胸大肌——就是胸部的這塊肌肉——一使勁，就能把它繃斷。(觀眾紛紛向他投錢)謝謝，謝謝，謝謝，先生們。
為了使胸大肌有勁，我得往肺里拼命吸氣，就象給車胎打氣一樣。我的血管可能破裂，嘴里可能噴出血來。有一次，一個體重一百二十公斤的漢子在米蘭表演這個節(jié)目時，眼睛當(dāng)場瞎了。這是因?yàn)槭箘艜r，所有力量都集中在視神經(jīng)上，視神經(jīng)一繃斷，他就什么也看不見了。諸位當(dāng)中膽子小的最好別看，因?yàn)槲矣锌赡艹鲅?
話音未落，他便往鋪著一領(lǐng)臟席子的地上一躺，開始使勁。他喘著氣，冒著汗，身子在臟席子上來回扭動，最后總算繃斷了鐵扣。
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藏巴諾從地上站起，雙手高擎著那個繃斷了的鐵扣。觀眾中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杰爾索米娜看得目瞪口呆，欽羨不已……
村鎮(zhèn)外面的草地。外景，白天。
藏巴諾的大篷車停在村鎮(zhèn)外的草地上。藏巴諾和杰爾索米娜在這兒宿營。兩塊石頭上架著一口舊鍋，鍋下燒著火。
藏巴諾坐在鉛皮桶上。 杰爾索米娜在一旁站著。 藏巴諾的那盒煮面條快要吃完了， 杰爾索米娜不想吃飯， 滿面愁容地瞧著藏巴諾。
藏巴諾把面條吃個精光，連飯盒底也舔得一干二凈。
杰爾索米娜把她的面條偷偷倒在地上。
藏巴諾：你在家從來不做飯吧?……呃?
杰爾索米娜(天真地承認(rèn))：不做。
藏巴諾(心平氣和地)：你做的這種面條湯只能用來喂豬。
藏巴諾走到大篷車跟前，從車內(nèi)拿出幾件衣服。
藏巴諾：嘿，車?yán)锏臇|西夠十個人用的，鞋子，衣服，什么都有。你過來，也許有的東西你穿著很合適。你應(yīng)該打扮得漂亮點(diǎn)，我不想看見跟我在一起的人穿得破破爛爛的。我以前的那些女人都穿得挺象樣。呶，拿著。
藏巴諾把一件軍用大衣塞到她手中，又替她戴上一頂破圓頂帽。杰爾索米娜頗覺不安，凝視著藏巴諾的面部表情。藏巴諾繃緊著臉，一聲不吭地觀察著她。
藏巴諾(終于開了口)：你試著說一句：“藏巴諾來了。"
杰爾索米娜(輕聲)：藏巴諾來了!
藏巴諾默默呆了一會兒后，二話沒說，脫下她頭上的圓頂帽， 換上一頂皺巴巴的圓筒帽；然后又開始打量她，同時仿佛自言自語似地輕聲對她說：“藏巴諾來了。”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來了。
藏巴諾把視線從杰爾索米娜身上移開，看著堆在大篷車旁的地面上的那堆衣服和樂器。他走過去，坐在鉛皮桶上。杰爾索米娜陶醉在軍大衣和圓筒帽中，乘藏巴諾在一旁坐著的機(jī)會做了一連串鬼臉和幾個滑稽相，甚至還手舞足蹈起來。 她象小孩一樣自得其樂，毫無顧忌。
藏巴諾斜睨著她，接著轉(zhuǎn)過身來，向她投過一瞥驚愕和充滿敵意的目光。
藏巴諾：喂，上這邊來。
杰爾索米娜立即聽命，走過來蹲在他身旁?！〔匕椭Z擺出“師傅”的架勢，逐一拿過樂器，用矜持的口吻，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它們的名稱。
藏巴諾：這是小號。
他舉起小號，湊到嘴上，象獨(dú)奏演員似的吹出幾個音來。他洋洋得意，對自己的吹奏技術(shù)頗為滿意，然而卻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d致勃勃的杰爾索米娜不等他把小號放下，便一把奪了過來，把號嘴貼到自己的嘴唇上，試著吹起來。她熱情有余，但未經(jīng)訓(xùn)練，吹出的聲音象驢叫一樣難聽?！〔匕椭Z冷冰冰地從她手中拿過小號，用叫人害怕的威脅語調(diào)對她說——
藏巴諾：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別亂來。
他拿過一面小鼓，掛在杰爾索米娜的脖子上，然后手持鼓槌，舉到齊眉高，擂將起來，發(fā)出一陣激烈的鼓聲。
藏巴諾：這是小鼓。你一面敲一面說：“藏巴諾來了。”
他向杰爾索米娜解釋，應(yīng)該怎么拿鼓槌，然后把鼓槌塞到她手中。杰爾索米娜高高興興 地接過鼓槌，象藏巴諾那樣握著，一面擊敲，一面嚷。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來了。
藏巴諾不滿意，奪過鼓槌，又示范了一遍：“藏巴諾來了。”
杰爾索米娜卻怎么也打不出鼓點(diǎn)來。 她一面胡亂擊著鼓， 一面低聲重復(fù)：“ 來了個藏巴諾。”
藏巴諾轉(zhuǎn)過身，匆匆走到灌木叢中，折斷一根藤條，扯掉葉子，然后又回到原地坐下。
藏巴諾(對杰爾索米娜)：快點(diǎn)，再試試。
杰爾索米娜(高喊)：藏巴諾來了!
藏巴諾驟然揮起藤條，以閃電般的速度朝杰爾索米娜的腿上抽去。
杰爾索米娜(大吃一驚，低聲呻吟了一下)：哎唷!
藏巴諾(冷冰冰地)：到這兒來。(稍停片刻)到這兒來。(指指面前的一個地方)這兒。
杰爾索米娜手足無措，憂心忡忡地看著藏巴諾。俄頃，她使勁擂鼓，高聲喊叫。
杰爾索米娜：來了個藏巴……
她還沒來得及喊完，腿上又挨了一下。
杰爾索米娜：哎唷!
藏巴諾(語調(diào)平靜、冷酷，不動聲色地)：你應(yīng)該說：“藏巴諾來了!”快點(diǎn)。
杰爾索米娜被打得心驚膽戰(zhàn)，她眼里含著淚水，一邊擊鼓，一邊反復(fù)喊。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來了!藏巴諾來了!藏巴諾來了!
村鎮(zhèn)外面的草地。外景，夜。
夜幕降臨。大篷車旁邊用石頭搭成的露天灶中還有些余燼。
藏巴諾和杰爾索米娜已經(jīng)吃過飯了。杰爾索米娜站在灶前，揮動著大衣，做著一些奇怪的動作。藏巴諾俯臥在車內(nèi)，頭露在車外，默默注視著她。這種沉默只持續(xù)了一會兒功夫。
藏巴諾(粗魯?shù)?：噯，你在干嗎?
杰爾索米娜(答非所問地)：從明天開始，要下雨啦。
藏巴諾：你怎么知道的?
杰爾索米娜(徑自頻頻點(diǎn)頭)：噢，噢，要下雨啦!
藏巴諾繼續(x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
藏巴諾：到這兒來。
杰爾索米娜不敢違命，機(jī)械地走到藏巴諾跟前。
藏巴諾：上車，到里面來。
杰爾索米娜先離開他幾步，然后又走了回來，拍拍藏巴諾的胳臂，引起他的注意。
杰爾索米娜：我睡在外邊。
藏巴諾：噢，是嗎?
藏巴諾下了車，來回走了幾步，在杰爾索米娜背后停下。
藏巴諾：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杰爾索米娜：第·科絲坦查·杰爾索米娜。
藏巴諾：上車吧，杰爾索米娜，快點(diǎn)。
杰爾索米娜違抗了一陣，但不久便屈服了，她知道沒有別的辦法。藏巴諾伸出手，托著她的臀部，推她上車。
藏巴諾：上車，鉆進(jìn)去，快……
藏巴諾把杰爾索米娜推進(jìn)車內(nèi)后，放下篷布。
大篷車。內(nèi)景，夜。
藏巴諾躺在一堆破布中間，微微打著鼾，睡得正熟。杰爾索米娜蜷縮在他身邊，眼里淚花閃閃，神情甚為迷惘。她慢條斯里地理了理頭發(fā)，欠起身來，看著熟睡的藏巴諾。她的目光既好奇，又含有畏懼之色。一種慈母似的表情漸漸出現(xiàn)在她臉上。她慢慢拽過被子，替藏巴諾蓋好……
第三組鏡頭
杰爾索米娜初次上場。藏巴諾在一家名副其實(shí)的飯館中請她吃了一頓晚餐，然后跟一個女人走了。孤零零的杰爾索米娜等了他一整夜。
村鎮(zhèn)，小廣場。外景，白天。
一陣鼓聲。
藏巴諾通身賣藝打扮，光著膀子，胸部纏著鐵鏈。地上鋪著一塊沾滿泥土的臟毯子，他在上面扭動。觀眾圍成一個圈子。他氣喘咻咻，渾身被汗?jié)裢浮?
杰爾索米娜頭戴破圓筒帽，身披軍大衣，臉涂白粉，眼圈描黑，鼻尖上點(diǎn)了一個紅點(diǎn)，在車旁站得筆直，一面擂鼓，一面默默注視著藏巴諾。
喊聲和叫嚷聲此起彼伏。
今天逢集，小廣場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有攤販的叫賣聲，也有顧客的嚷聲。杰爾索米娜擊鼓時，眼睛低垂，動作遲疑，似乎有點(diǎn)難為情。
一陣短促的鼓聲。
渾身是汗、沾滿泥土的藏巴諾從地上爬起來，把鐵鏈甩在一邊，當(dāng)著眾人的面，穿上小丑服裝：下身套一條破褲子，上身反穿一件短上衣。
藏巴諾(目不旁視，一面穿衣服，?
一面大喊大叫)?，F(xiàn)在表演一個滑稽節(jié)目，讓諸位樂一樂。(對觀眾中的某個人)您好……您好，先生……噢，如果哪位先生心臟不健全，最好別看，否則會笑死的……我們這個節(jié)目的功效是刺激胃口……
藏巴諾閃到車后，須臾，他手握一支長槍，從車后走出。
藏巴諾(大聲對杰爾索米娜)：您好，小姐。杰爾索米娜，請?jiān)彛蚁雴柲痪洌耗挛沂种械倪@根“鳥銃”嗎?
杰爾索米娜(向他行了個軍禮)：藏巴諾!
她仍舊挺胸腆腹地站在那兒，向四周掃了一眼。
藏巴諾(等了一會兒后，大步走到杰爾索米娜跟前，大聲說道)：噢，既然您不怕，那咱們拿著這根“鳥銃”打獵去吧。
杰爾索米娜一動也不動；不過，沒等多久，她便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一邊做鬼臉，一邊直著嗓子嚷嚷。
杰爾索米娜：嘿!嘿!嘿!不能說“鳥銃”，而要說“獵槍”，你這個笨蛋!
觀眾鼓掌大笑，藏巴諾狼狽不堪，手忙腳亂；杰爾索米娜興致勃勃地看著四周，似乎在 觀察她的這句話引起的效果。她很激動，微微彎下腰，掀起大衣的衣角。
藏巴諾(大聲地)：很好，杰爾索米娜小姐!……您講起話來很象鵪鶉叫。我聽錯了，以 為您就是鵪鶉，所以我要舉槍向您瞄準(zhǔn)。
杰爾索米娜：真的有鵪鶉嗎?
藏巴諾在原地慢慢轉(zhuǎn)了一圖，然后舉起獵槍，作向獵物瞄準(zhǔn)狀。
藏巴諾：管他呢!如果沒有鵪鶉，就把您當(dāng)鵪鶉吧。我是獵手。
藏巴諾向杰爾索米娜瞄準(zhǔn)。她拼命躲閃。
藏巴諾：您別亂動，不然的話，我沒法瞄準(zhǔn)!……
杰爾索米娜越來越不安，她想到即將響起的槍聲，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 不久，她站穩(wěn)不動，雙手捂住耳朵。她剛一看見藏巴諾瞄準(zhǔn)，沒等槍響，便撲倒在地。
藏巴諾扣動板機(jī)， “砰”的一聲，槍口冒出一股濃煙，后座力使藏巴諾跌倒在地。眾人大笑。
他從地上爬起來，對她抱怨。
藏巴諾：您不是鵪鶉，而是一頭蠢驢。
杰爾索米娜在地上縮成一團(tuán)。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著笑得前仰后合的觀眾，然后站了起來。
藏巴諾：現(xiàn)在我的太太將拿著帽子，從諸位面前走過，請諸位賞錢。
杰爾索米娜露出笑容，準(zhǔn)備收賞錢。
飯館。內(nèi)景，傍晚。
飯館的門朝外開。藏巴諾在門口停下。攤販、牲口販和農(nóng)民把這家飯館擠得水泄不通。
藏巴諾洋洋得意地朝店內(nèi)看了一眼，然后回轉(zhuǎn)身，招呼門外的杰爾索米娜進(jìn)來。接著，他徑自走進(jìn)店內(nèi)。
杰爾索米娜跟他走了進(jìn)來，她顯然十分激動和不安，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進(jìn)飯館。藏巴諾從顧客們面前經(jīng)過時，親昵而矜持地向熟人們打招呼；他很高興有人認(rèn)識他，還跟他說話。
藏巴諾：你好!……你好，梅迪尼!
梅迪尼正坐在飯館最里面的一張桌子旁邊吃東西，藏巴諾在這兒停下。 梅迪尼回答他的問候。
梅迪尼：你好，藏巴諾。
藏巴諾開玩笑似地拍拍梅迪尼的肩膀，他的舉動很親熱，像是后者的保護(hù)人。
藏巴諾：喂，梅迪尼，混得不錯吧?
這時，杰爾索米娜跟了上來，走到他身邊停下。
藏巴諾(興沖沖地)：向你介紹一下吧，這是我太太。
梅迪尼朝杰爾索米娜伸出手，但沒有站起來。
梅迪尼(對藏巴諾)：你老婆?噢，是你的另一個女朋友吧。(對杰爾索米娜)很高興認(rèn)識你。
杰爾索米娜：第·科絲坦查·杰爾索米娜。我也很高興。
梅迪尼彬彬有禮地請他們坐下。
梅迪尼：請坐。
藏巴諾：不，不，不，我坐那兒。
他推著杰爾索米娜向前走，來到一張沒人的桌子旁坐下。這兒離梅迪尼不遠(yuǎn)。
藏巴諾：伙計(jì)!
杰爾索米娜(主動站起來，親切地對他)：我去吧?
藏巴諾(拉她坐下)：不用，你在這兒呆著。
他敲著桌子喊道：伙計(jì)!
侍者(畫外音)：來啦，來啦。這是葡萄酒!
一個滿頭大汗、袖子卷起的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桌邊，匆匆在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面前撂下兩個盤子和兩副刀叉，接著遞給藏巴諾一份油污破損的菜單，問他點(diǎn)什么菜。
藏巴諾裝模作樣地看著菜單，其實(shí)他識字很少，看不大懂?！〗軤査髅啄纫来未蛄恐麄z，又焦急，又羨慕。
藏巴諾(為了拖延時間，故意問杰爾索米娜)：你想要什么?
杰爾索米娜(毫不猶豫地朝侍者揚(yáng)了揚(yáng)頭)：要他。
侍者：別開玩笑。燜羊肉還是紅燴牛肉丁?
杰爾索米娜：兩個都要。
藏巴諾(沒露出任何驚訝的樣子，對侍者說)：好吧，她兩樣都要。給我來一盤面條和一份燜羊肉。
侍者：好的。
藏巴諾：還要一公升紅葡萄酒。
侍者：好的。
侍者立即退下。藏巴諾抽出一根牙簽，剔著牙齒；他雙肘支在桌子上，兩眼瞇縫著，用冷漠的表情打量著店內(nèi)的顧客。被他完全撇在腦后的杰爾索米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起一根牙簽，塞進(jìn)嘴里，剔起牙來。
飯館。內(nèi)景，傍晚。
餐桌上杯盤狼藉，還有幾個空酒瓶。杰爾索米娜貪婪地吃下最后幾口，然后用一塊面包把盤子抹于凈。
周圍人聲喧嚷。杰爾索米娜緩緩站起，目光緊盯著坐在對面的藏巴諾。他盡管已經(jīng)喝得眼餳耳熱，但還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
杰爾索米娜(好奇又溫柔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問道)：藏巴諾，您是哪兒人?
藏巴諾用略帶詫異的目光掃了她一眼，隨后閉上眼睛，笑了起來。 接著，他用開玩笑的口吻，閃爍其辭地回答。
藏巴諾：我是我老家的人。
他又爆發(fā)出一陣笑聲。
杰爾索米娜(微笑著又問)：您講話的方式不象我們那邊的人。您是在哪兒出生的?
藏巴諾又開了一個玩笑，他雖然已經(jīng)微醉，但還能控制自己。
藏巴諾：在我父親的家里。
他突然用異常親昵的口吻，朝一個身段婀娜、姿色秀麗的女人喊了一聲。 這個女人身上的衣服雖然不值幾個錢，但她卻精心打扮，涂脂抹粉，到了俗不可耐的程度。藏巴諾喊她時，她正在一個攤販的旅行袋里翻尋著什么。
藏巴諾：喂！羅西婭！到這兒來！
這個女人笑容可掬地走過來，她是個妓女，身上有某種野性和稚氣。
藏巴諾：你在干嗎?
妓女：沒干什么。
藏巴諾(斟了一杯酒，對她說)：在這兒坐一會兒吧。
杰爾索米娜趕緊滿臉堆笑地站起身來，給這個陌生女人讓坐。她沒有想到這是個妓女。
妓女(賣弄風(fēng)騷地坐在藏巴諾身邊)：我坐在這兒吧。
她隨即放肆地大笑起來。藏巴諾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胳臂上捏了一下。妓女又爆發(fā)出一陣狂笑。
藏巴諾：想喝點(diǎn)嗎?
妓女：謝謝。
藏巴諾(向侍者)：葡萄酒什么時候才能拿來?
他把手伸進(jìn)褲兜找火柴。妓女轉(zhuǎn)過臉，把杰爾索米娜打量了一番。杰爾索米娜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一面端詳著她，一面對她親切地微笑。
妓女(對杰爾索米娜)：我可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這個地方，不喜歡。
她噘起嘴唇，笨拙地叼著一支香煙，湊著藏巴諾的火柴迎上去；接著噴出一口煙，漫不經(jīng)心地對藏巴諾說話。
妓女：我好象以前見過她和您在一起……
藏巴諾：有可能，我哪兒都去。
妓女：噢!是這么回事!
侍者(畫外)：葡萄酒來了。
一瓶葡萄酒放在桌上；藏巴諾立刻把妓女和杰爾索米娜的杯子倒?jié)M。
妓女(對杰爾索米娜)：您吃過飯了嗎?
藏巴諾(搶先回答)：吃過了。
他們?nèi)伺e杯祝酒，一飲而盡。
妓女：我是在哪兒見過你們的?你們是干什么的?
藏巴諾：我是流浪藝人。(指著杰爾索米娜)她是我的助手，所有的本事都是從我這兒學(xué)的。我把她帶出來時，她連學(xué)驢叫都不會。
妓女放肆地笑了起來。杰爾索米娜做了一個表示滿意的滑稽相。
藏巴諾：瞧，瞧，你摸摸……多結(jié)實(shí)。
他繃緊二頭肌，抓過妓女的手，讓她摸摸。
妓女(笑了起來，恭維地)：噢，你的身體真壯……
藏巴諾(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皺巴巴的臟鈔票， 放在桌上，夸口說)：你看，我一個鐘頭就賺了這么多，全靠這個。(拍拍自己的胳臂)
妓女(抽出一張一百里拉的鈔票，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我能拿一張嗎?
藏巴諾：你真滑頭!嘿嘿!
他止住笑聲，打了一下她的手心，重新把那把鈔票放進(jìn)口袋。
妓女(捧腹大笑。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擁著藏巴諾的肩膀說)： 年輕人，起來，咱們出去吧，這兒的味道太難聞。咱們?nèi)タ囱婊鸢伞?
藏巴諾：行，咱們走吧。侍者，再給我兩大瓶酒。多少錢?
他放下酒杯，在桌上撂下幾張鈔票，隨即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妓女和杰爾索米娜跟 在后面。他從柜臺前經(jīng)過時，拿起兩大瓶葡萄酒，付了款。
藏巴諾：再見，梅迪尼!……再見……
杰爾索米娜和妓女跟著他，來到街上。
村鎮(zhèn)，街道。外景，夜晚。
天還不算太晚，但街上已經(jīng)沒幾個人了。藏巴諾、杰爾索米娜和妓女走出飯館，朝停在路旁的大篷車走去。
藏巴諾(轉(zhuǎn)身對一個坐在貨攤邊的流動商販)：喂，老兄。
攤販：晚上好!
藏巴諾：生意怎么樣?
攤販：哎，馬馬虎虎。
藏巴諾(把那兩瓶酒交給杰爾索米娜)：呶，你把酒放到車上去。
杰爾索米娜接過酒。藏巴諾步態(tài)趔趄，杰爾索米娜上前一步，把一件皮襖披在他身上。
藏巴諾(對妓女)：喂，紅發(fā)女郎，到哪兒去?上車吧。
妓女：這是什么玩意兒?你的車嗎?
藏巴諾：怎么?你不喜歡這輛車?
他一面說，一面在妓女屁股上拍了兩下，推著她走到大篷車跟前。
妓女：你怎么回事?瘋了?
藏巴諾上了車，妓女坐在他身邊，照舊笑個不停。
藏巴諾：這是一輛美國車…… 戴維斯牌…… 七年來沒拋過一次錨 …… 你聽，發(fā)動機(jī)多好。
他打著火，啟動馬達(dá)；妓女緊緊靠著他。
妓女：喲，我的上帝，這是干嗎呀?喲，我的上帝……
杰爾索米娜(匆匆跑來對藏巴諾)：我坐到后面去。
藏巴諾：不，你別上車，在這兒等著。
大篷車開動了，沿著街道，駛向遠(yuǎn)方。
杰爾索米娜：你們到哪兒去?
孤零零的杰爾索米娜環(huán)顧四周，心情惆悵，目光迷惘。
村鎮(zhèn)，街道。外景，夜。
杰爾索米娜坐在人行道的邊緣。街上黑漆漆的，空曠無人。一匹孤零零的馬從她面前走過，篤篤的蹄聲從柏油路面上傳出，在夜空中迥響。
第四組鏡頭
藏巴諾從夢中醒來。杰爾索米娜種西紅柿。他們啟程上路。
村鎮(zhèn)，街道。外景，白天。
天已大亮。街上人來人往。
杰爾索米娜還坐在人行道的邊緣。兩個小女孩好奇地打量著她。其中一個走到她跟前，送給她一樣小玩意兒，在她身旁坐下。地上放著一碗沒喝過的濃湯和一個沒吃過的蘋果。杰爾索米娜頭發(fā)蓬亂，蜷縮著身子，默默無言地坐在那兒發(fā)愣，象是一頭沒人要的小貓。
她朝站在面前的那個小女孩投去一瞥充滿敵意的目光，然后又馬上把視線移往別處。
一個農(nóng)家姑娘推著自行車，在杰爾索米娜身邊停下。
姑娘：你還在這兒?干嗎不把湯喝掉呀?
杰爾索米娜聳聳肩，一種難以忍受的絕望心情攫住了她。
路旁的一扇窗后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
姑娘(問那女人)：她為什么不把湯喝掉?
女人：她不想喝，我拿她沒辦法。
杰爾索米娜(聳聳肩，接著怒不可遏地)：哼!……我要把湯潑在地上，瞧著!
她流出了眼淚。
姑娘： 告訴我，你丈夫有輛摩托，后面掛著大篷車……昨天你們在廣場上表演來著，是不是?
杰爾索米娜沒有搭理，只是默默看了一眼等著她回答的農(nóng)家姑娘。
姑娘：澤爾維說，他家菜園附近停了輛摩托，后面掛著大篷車，沒準(zhǔn)就是你丈夫巴?
杰爾索米娜(注視著姑娘，問道)：在哪兒?
姑娘：一直往前走，直到見不到房子的時候……
杰爾索米娜猛地站起來，朝著農(nóng)家姑娘指的方向跑去。
鄉(xiāng)村。外景，白天。
藏巴諾的大篷車斜停在路邊，前面是一片菜園。車內(nèi)仿佛沒有人。杰爾索米娜老遠(yuǎn)就看見了它。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朝著車子跑去。
她跑到跟前，看了一眼車內(nèi)，藏巴諾不在。于是她奔到灌木叢附近，用目光搜索了一陣子，發(fā)現(xiàn)藏巴諾躺在不遠(yuǎn)處，臉朝上，帽子遮住眼睛，一動也不動。
杰爾索米娜疾步走到他跟前，雙膝跪下，仔細(xì)打量著他。
藏巴諾還在熟睡。他滿臉是汗，胸部和胳膊也是汗涔涔的，身上的襯衫已經(jīng)濕透。
杰爾索米娜(低聲呼喚)：藏巴諾!(他沒有回答。杰爾索米娜輕輕地?fù)u晃著他，稍微提高了一點(diǎn)嗓門)藏巴諾!
他還是沒有動靜。杰爾索米娜心慌意亂，仔細(xì)看著藏巴諾的臉孔，俯身去聽他的心臟是否還在跳動。
藏巴諾哼唧了兩三聲，甩了甩胳膊，猛地坐了起來。他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然后用直勾勾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看了杰爾索米娜幾眼，但沒有認(rèn)出她來。過了一會兒，他重新倒在地上，馬上又睡著了。杰索爾米娜怔怔地注視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朝四周掃了一限，從地上站起，在附近來回走動。路旁長著野花，杰爾索米娜彎下腰，采了幾朵。電線發(fā)出的嗡嗡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驚奇地把臉貼在電線桿上，仔細(xì)聽著。
鄉(xiāng)村。外景，白天。
躺在地上的藏巴諾漸漸蘇醒。
他張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過了一陣子，他慢慢欠起身，坐了起來，嘴里咕嚕了幾句。接著，他從地上站起，邁著沉重的步子，朝大篷車走去。他沒有想到應(yīng)該把身上的塵土撣干凈。
杰爾索米娜聽見了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她正拿著一個盛滿水的空罐頭盒，彎著腰在挖松后又踩實(shí)的地上澆水。她轉(zhuǎn)過身，看著藏巴諾，向他遞去一個輕松的微笑。
杰爾索米娜：您醒了?……我剛種了些西紅柿。
藏巴諾：西紅柿?
他站在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把手伸進(jìn)口袋摸索著?！∷贸鲆恍╁X，繃著臉，慢慢數(shù)了一遍，然后又揣回兜里。接著，他朝大篷車走去。
杰爾索米娜立即挺直身子，跟在他后面。
杰爾索米娜：菜園里有好些西紅柿籽……有這么大……我把它們種進(jìn)地里了。
藏巴諾手扶著車把，嘟噥了一句。
杰爾索米娜：咱們要走嗎?
藏巴諾：你想在這兒等西紅柿發(fā)芽抽秧嗎?快，推車。
杰爾索米娜跑到大篷車后，使勁推車。
國家級公路。外景，白天。
藏巴諾的大篷車行駛在公路上。
大篷車。內(nèi)景，傍晚。
杰爾索米娜坐在一堆破布上。藏巴諾在前面開車。車子不斷顛簸，車篷布互相撞擊，劈啪作響；杰爾索米娜的身體不斷搖晃。她一言不發(fā)，神情嚴(yán)肅，仿佛在思考問題，或是在進(jìn)行內(nèi)心獨(dú)自。她盯著藏巴諾的背，猶豫片刻后，劈頭問了藏巴諾一句。
杰爾索米娜：您跟我姐姐羅莎也干那事嗎?
她的聲音很大，似乎想壓過摩托車發(fā)動機(jī)的響聲。
藏巴諾(一時沒聽明白，沉默一會兒后，大聲說)：什么?
杰爾索米娜：您跟羅莎也干那事嗎？
藏巴諾：你胡扯些什么?!
杰爾索米娜(繼續(xù)想她的心事。不久，她氣呼呼地問)：您干嗎帶著那個女人走了?您跟羅莎也干那事嗎?
藏巴諾：唉，別說啦!
杰爾索米娜住了口。她緊緊板著臉，似乎還在想著那些事，并得出了一個自己的結(jié)論。她在藏巴諾的背上拍了幾下。
藏巴諾：你要干嗎?
杰爾索米娜(用輕蔑的語調(diào)大聲說)：您呀，離開女人活不了。
藏巴諾：什么?
杰爾索米娜：您離開女人活不了。
藏巴諾：你如果想跟我在一起，就得學(xué)會別胡說八道。
杰爾索米娜不響了；她很激動，不知道應(yīng)該想些什么和說些什么。
藏巴諾：西紅柿!……(微微轉(zhuǎn)過身，用憤慨、輕蔑和揶揄的口氣大聲說)你那腦瓜子里面盡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藏巴諾又好氣又好笑，遞給她一個蘋果。
藏巴諾：呶!拿著吧。
大篷車在公路上行駛，發(fā)動機(jī)的響聲嚇得一群羊羔趕緊閃到路旁。
第五組鏡頭
吉卜賽藝人的生涯。 杰爾索米娜聽到一支樂曲后，潸然淚下。她想回家。他倆重新上路。
村鎮(zhèn)，廣場。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在一小群觀眾面前再次表演“鳥銃”節(jié)目?！〗軤査髅啄壤@著圈子跑，一面咯咯咯地學(xué)鵪鶉叫，一面吹口哨。
藏巴諾(端著槍對準(zhǔn)她，同時嚷道)：? 您停停，不然的話，我怎么向您開槍呀?
“砰”地一聲，杰爾索米娜倒在一邊，藏巴諾倒在另一邊……疏疏落落的笑聲，稀稀拉拉的掌聲……
村鎮(zhèn)，街道。外景，傍晚。
大雨傾盆。天快黑時，藏巴諾和杰爾索米娜來到一個村鎮(zhèn)。街上空蕩蕩的，沒有幾個行人；灰色的房舍，一副寒酸相。
收音機(jī)的聲音從畫外隱約傳來：這是一首十七世紀(jì)的樂曲。
他們在一所房子的屋檐下躲雨，默默無言地看著前方。 天氣陰冷，他們豎起了大衣領(lǐng)子。
街道那邊是一家修車鋪，一個工人正在那兒修大篷車的發(fā)動機(jī)。
杰爾索米娜露出失望的神情，越來越懊喪。馬路對過的一扇窗戶中亮起了燈，但屋里的情況看不清楚。窗玻璃上不時映出一個女人的身影，她在那兒來回踱步。收音機(jī)的聲音就是從那兒傳出來的。
杰爾索米娜凝視著那扇窗子，流出了眼淚。
修車工人(直起腰，隔街對藏巴諾大聲說)：好了。
藏巴諾從屋檐下走出來。杰爾索米娜留在原處，似乎不知道他們馬上就要走。
杰爾索米娜(含著眼淚，開門見山地對藏巴諾)：我要回家。
她的聲音很低，內(nèi)心仿佛有一種難言的痛楚。
藏巴諾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他沒有聽明白。
杰爾索米娜(用疲憊不堪的語調(diào)重復(fù)說)：我要回家。
藏巴諾皺起了眉頭，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會兒。
接著，他穿過馬路，走到大篷車跟前，回過頭，用一種不容反駁的口氣對杰爾索米娜大聲說——
藏巴諾：快上車。
杰爾索米娜在屋檐下又遲疑了一陣子。她心里很亂，說不出話來。不久，她冒雨穿過馬路，無可奈何地來到藏巴諾身邊。
第六組鏡頭
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在一個頗為富裕的農(nóng)莊中演出。藏巴諾為了得到一件衣服和一頂帽子而和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勾搭。當(dāng)天夜里杰爾索米娜孤獨(dú)難忍。
她徒勞無益地想和藏巴諾聊聊。
農(nóng)莊，場院。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化妝成小丑，做出既可笑又可憐的表情，唱著一首小調(diào)。
杰爾索米娜(唱)：都怪那該死的巴戎!
藏巴諾一身賣藝打扮，在一旁擊鼓伴奏。
他們是在一個大農(nóng)莊的場院中表演，四周是厚實(shí)的高墻，恍若在一個古老的城堡中。場院中正在舉行婚宴，中間擺著一張長桌，新娘新郎端坐在首席。新娘身披白紗，新郎穿著雙排扣的深色外衣。雙方的母親和姐妹們幫助女仆們上菜，她們在廚房和場院間來回穿梭，累得汗如雨淋。上了年紀(jì)的婦女們穿著寬大的深色衣裙，一副村婦打扮。年輕姑娘們則幾乎打扮成了城市小姐。人聲鼎沸，氣氛歡快。賓客們傳杯遞盞，有說有笑，仿佛誰也不聽杰爾索米娜的演唱；只有四五個小孩聽得津津有味。
杰爾索米娜唱完后，手足無措地站在離長桌幾步遠(yuǎn)的地方。誰也不理會她。她只好轉(zhuǎn)過身，看著站在不遠(yuǎn)處的藏巴諾，好象等著他下指示。
歌聲完全止歇后，一位客人殷勤地向新娘祝酒：“為象玫瑰一樣美麗的新娘干杯!”
一個農(nóng)民給杰爾索米娜斟了一杯酒，杰爾索米娜接過酒，遞給藏巴諾。
新郎的母親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農(nóng)村婦女，個子瘦小，但精明能干。
新郎的母親(朝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喂，你們過來吃點(diǎn)東西吧。
一群小孩以好奇的目光，怯生生地打量著這兩個藝人， 時而發(fā)出一陣竊笑聲。戴著破圓筒帽、鼻尖上有一個紅點(diǎn)的杰爾索米娜更加引起他們的興趣。
兩個小姑娘拽著她的衣角，把她推到樓梯跟前。
小姑娘：走!……上樓!……快點(diǎn)。
莫名其妙的杰爾索米娜躊躇不前。
杰爾索米娜：你們要把我?guī)У绞裁吹胤饺?咱們上哪兒?
小姑娘：到奧斯瓦爾多那兒去!
杰爾索米娜上了樓，對她講話的那個小姑娘一直拉著她的衣角。藏巴諾也跟了上來，他的前面和后面是幾個吵吵嚷嚷的小男孩。
農(nóng)莊，走廊。內(nèi)景，白天。
小姑娘帶著杰爾索米娜在一條光線暗淡的窄走廊里行走。小姑娘加快了步子，杰爾索米娜被身后一個小女孩推著，一路小跑。
杰爾索米娜(氣憤地)：別推，你再推，我就打你一個耳刮子!
前面的那個小姑娘回過頭，對后面的一個小男孩說。
小姑娘：卡泰利諾，卡泰利諾，快來!
小姑娘在一扇門旁停下，推開房門。她拉著杰爾索米娜，壓低嗓門，得意洋洋地對屋里的一個人說。
小姑娘：奧斯瓦爾多!……奧斯瓦爾多!……瞧，誰來了?!
農(nóng)莊，奧斯瓦爾多的房間。內(nèi)景，白天。
小女孩拉著杰爾索米娜進(jìn)了屋。這是一間陳設(shè)簡陋、半明半暗、面積很大的住房，里面放著一張小床，上面坐著一個小男孩。他臉色蒼白，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很難看出他有多大歲數(shù)。小姑娘講話的時候，他的那雙專注的眼睛緊盯住杰爾索米娜不放。小姑娘的嗓門壓得很低，仿佛害怕別人聽見。
小姑娘(對杰爾索米娜)：你讓他笑笑!
杰爾索米娜起先沒看清床上的人是個什么情況， 她慢慢向前走了幾步，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杰爾索米娜(激動地問小姑娘)：他是誰?
小姑娘：他叫奧斯瓦爾多……是我表弟，身體有病，老得坐著。
杰爾索米娜(不知如何是好，她對這個小癱瘓病人說)：你好 …… (她做了一個滑稽動作，扮了一個鬼臉)你好……
小姑娘：噓!……輕點(diǎn)……他們不讓任何人看見他……(再次央求她)你想法子逗逗他，讓他笑笑!
杰爾索米娜(極為不安和緊張)：我應(yīng)該怎么辦?
小姑娘：象剛才那樣，象剛才那樣。
杰爾索米娜撩起軍用外套的下擺，屈了屈膝，吹著口哨， 以滑稽可笑的動作在原地轉(zhuǎn)了半圈，仿佛在表演“鳥銃”節(jié)目。小姑娘失聲笑了起來。
杰爾索米娜停止“表演”，慢慢走到小病人身邊，凝神看著他。這時，里端的那扇門驀地打開，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惡狠狠的老修女。
老修女：你們這幫壞蛋……在這兒干嗎?……走開!快走開!離開這兒!(對杰爾索米娜訓(xùn)斥道)還有您，誰讓您進(jìn)來的?馬上離開這兒。
小孩子們朝門口跑去，嚇得心驚膽戰(zhàn)的杰爾索米娜跟著他們。大家都出了門，但老修女還在罵罵咧咧地嚷個不停。
農(nóng)莊，廚房。內(nèi)景，白天。
廚房很大，彌漫著蒸汽，里面除了有一個大柴灶外，還有幾個燒木炭的小爐子。
新郎的母親手里端著一個盛滿食物的盤子，走進(jìn)廚房，在藏巴諾身邊站定，一面吃，一面看著他。
藏巴諾坐在大柴灶旁邊，側(cè)面對著鏡頭，正在狼吞虎咽地吃東西，沒發(fā)現(xiàn)有人進(jìn)來。他偶然抬起頭，看見了新郎的母親，神情頗為尷尬；但沒過多久他又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新郎的母親也沒有理會他。
藏巴諾(抬起頭，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問)：您象馬一樣，站著吃東西嗎?
新郎的母親 (用一種咄咄逼人的奇怪聲調(diào)，? 趾高氣揚(yáng)地)：
我向來站著吃飯……(藏 巴諾無言以對。兩人沉默一陣子)誰來管這個家?我嫁過兩次人，兩個丈夫都死了。(她繼續(xù)吃東西)三天來，我都是半夜一點(diǎn)起床做飯。您以為我累了吧?如果我愿意的話，我可以通宵達(dá)旦地跳舞。(挑逗性地)我們比年輕姑娘還行。
藏巴諾(沒話找話地)：那您為什么不再嫁人呢?
新郎的母親(聳聳肩)：再嫁?再找一個丈夫?家里有我一個人發(fā)號施令就夠了。
藏巴諾(剛才喝了點(diǎn)酒，這時來了興致，用開玩笑的口氣說)：為什么?丈夫難道只派這個用場?只會發(fā)號施令?
新郎的母親(無所顧忌地)：當(dāng)然嘍……我也有血有肉……男人們都是饞貓，對不對?
藏巴諾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她驟然轉(zhuǎn)過身，對畫外的一個人發(fā)脾氣。
新郎的母親：你在這兒干嗎?快走開!
不然的話，當(dāng)心挨揍!(她回過頭來，繼續(xù)對藏巴諾)我的第一個丈夫塊頭很大，身體壯實(shí)，跟您一樣。他的衣服我全留著，誰穿都不合適。
杰爾索米娜走進(jìn)廚房，匆匆來到藏巴諾身邊。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藏巴諾……上面……
杰爾索米娜發(fā)現(xiàn)新郎的母親也在場，便侷促不安地向她問了個好。
新郎的母親(對杰爾索米娜)：我去給您拿點(diǎn)吃的來。
她神氣活現(xiàn)地走了。
杰爾索米娜(低聲告訴藏巴諾)：上面有個小男孩，腦袋有這么大……真嚇人……
她做了個鬼臉。新郎的母親回到廚房，端給她一盤面條。
新郎的母親：呶，吃吧。(對藏巴諾)您幫個忙，到地窖里去拿一壇酒，扛到上面去。那兒的酒喝完了。
藏巴諾(站了起來，拽住她的胳膊)：喂，您聽我說……那些衣服您真的沒用嗎?
新郎的母親：給誰穿呢?我跟您講過了，世界上象您這樣的男子漢并不多……
藏巴諾：有帽子嗎?因?yàn)?#8230;…因?yàn)槲疫€想要一頂帽子。
杰爾索米娜聽見他的這番話后，做了個鬼臉，表示贊同。
新郎的母親：有，您跟我來，自己去看。
新郎的母親帶著藏巴諾走進(jìn)地窖?！〔匕椭Z在門口回過身，向杰爾索米娜會意地眨眨眼睛；天真的杰爾索米娜也對他擠了一下眼睛。藏巴諾把地窖門關(guān)上，杰爾索米娜繼續(xù)吃飯。不久，她突然明白了過來，臉上頓時黯然失色。她手里舉著匙子，慢慢站起身，眼里射出迷惑和懷疑的目光。
農(nóng)莊，場院。外景，日落時分。
彩車載著新婚夫婦，風(fēng)馳電掣般地駛走了。賓客們頻頻揮手，興高采烈地向新郎新娘告別。
牲畜棚。內(nèi)景，夜。
偌大的牲畜棚里只有一盞小電燈，發(fā)出微弱的紅光。牲口整整齊齊地拴在這個光線昏暗的牲畜棚里，有的站著，有的躺著，嘴里在不停地咀嚼干草。
一架留聲機(jī)的聲音和幾個年輕人的喧鬧聲從外面?zhèn)鱽怼?
杰爾索米娜手抱膝頭，坐在干草堆上，和一個老牧人聊天。地面和棚頂間搭了個木頭架子，老牧人便躺在這個架子上。他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臉龐瘦削，布滿皺紋，但眼睛很有神。杰爾索米娜依次指著棚里的牲口，老牧人一一說出它們的名字。
老牧人：科隆巴。
杰爾索米娜：那邊那頭呢?
老牧人：貝拉維塔。
杰爾索米娜：還有那頭，它干嗎發(fā)抖?……得病了吧?
老牧人：它叫卡波拉萊，一到夜里就發(fā)抖。
杰爾索米娜(好奇地)：為什么?……它害怕?
老牧人：它瘋了。夜里老看見鬼魂，嚇得瑟瑟發(fā)抖。
杰爾索米娜(深有感觸地)：它瘋了!
她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那頭牲口跟前，仔細(xì)觀察著?！∷乱庾R地模仿它的顫抖動作，臉上露出凄苦的表情。
杰爾索米娜：瞧它的臉!……它抖得多厲害呀!……一刻不停。
杰爾索米娜(回到干草堆上，問老牧人)：白天它也發(fā)抖嗎?
老牧人：不，白天不發(fā)抖。它要干活。(躺平，準(zhǔn)備睡覺)我現(xiàn)在想睡了。
杰爾索米娜(沉默片刻后)：夜里，有時我也害怕。您不害怕嗎?
老牧人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杰爾索米娜：我動過死的念頭。活在世上干嗎?我有點(diǎn)……(她伸出一個指頭，按了按額頭)
木架上傳出平靜的鼾聲。杰爾索米娜站起來張望了一下。
杰爾索米娜(低聲地)：先生……
老牧人沒回答。杰爾索米娜攀著梯子，來到木架上： 老牧人已經(jīng)呼呼入睡。她注視著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杰爾索米娜(自言自語地)：真沒想到!他已經(jīng)睡得爛熟，象一個煮蘋果!
她又打量了他幾分鐘，然后走下梯子。她在這個若明若暗的牲畜棚里感到非常孤獨(dú)。周圍只有牲口嚼草和喘氣的聲音。一陣憂郁感突然襲上她的心頭。
杰爾索米娜(惆悵地)：人人都要衰老。誰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死后……死后又會怎么樣?
她對那頭“瘋牛”發(fā)生了興趣，慢慢走到它跟前，觀察著它的眼睛。她順著牛的視線望去，希望能看見牛這時能“看見”的鬼魂。她有點(diǎn)害怕了，但仍用溫和的聲調(diào)，低聲向牛發(fā)問。
杰爾索米娜：你怎么啦?……在看什么?? (用手指按按自己的額頭，仿佛告訴牛說，?
它的神經(jīng)不正常)可是你……哎……(她沒發(fā)現(xiàn)藏巴諾這時進(jìn)了牲畜棚，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不久，她看見了藏巴諾，便若無其事地指著那頭牛，對他說)它瘋了……夜里能看見鬼魂。
她走到他身邊，以激動的聲調(diào)講個不停。
杰爾索米娜：它白天干活……一到夜里就發(fā)抖。 全身顫動。
象這樣……(學(xué)著牛的顫抖動作，模樣頗為滑稽；她從模仿中得到了無窮樂趣，一邊咯咯笑著，一邊繼續(xù)做出許多可笑的動作)它的尾巴在抖動……角也在抖……嗒、嗒、嗒……兩只角在碰擊著什么……
杰爾索米娜笑著坐到干草堆上。藏巴諾沒有答腔，也坐到干草堆上，并且小心翼翼地把腋下夾著的一個包袱放下。
杰爾索米娜(忽然問道)：您相信真有鬼魂嗎?
藏巴諾還是不開口，他默默地脫下外衣。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
藏巴諾的外衣口袋鼓鼓囊囊的。他好象這時才記起來口袋里裝著東西，于是便匆匆把手伸進(jìn)口袋，掏出幾個圓面包。他好奇地看著這些圓面包，然后自顧自笑了起來。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您相信真有鬼魂嗎?
藏巴諾厭煩地聳聳肩，往杰爾索米娜手里塞了幾個圓面包，對她說：拿到那邊去吃吧……去吧……
杰爾索米娜(千方百計(jì)想引起他的興趣，和他聊聊。她拿了一個圓面包，興高采烈地)：您瞧著，藏巴諾……(她把面包拋到半空，不等它落下，便立即伸出嘴巴叼著。她笑笑)您夢見過死人嗎?您父母還活著嗎?
藏巴諾正在聚精會神地解包袱：里面有一件上衣，一頂帽子。杰爾索米娜的問題轉(zhuǎn)移了他的注意力。
藏巴諾：死了。
杰爾索米娜很高興，終于找到了使他開口的話題。她興致勃勃地又提了一個問題。???
杰爾索米娜：死了多久啦?
藏巴諾擺擺手，沒有馬上回答。他攤開那件上衣，把它撫平，仔細(xì)看著；然后才慢吞吞地回答。
藏巴諾：我父親比我能干，個子比我還大。他能踩著刀劍行走，胸口纏三道鐵鏈也能一繃就斷，還會從開得飛快的火車上往下跳。后來他從十七米高的地方失手掉了下來，流了一大灘血，死了。是我收的尸。什么鬼魂，全是胡扯。(手拿上衣，站了起來，做出點(diǎn)錢的手勢)只有這個才實(shí)在。人一死，萬事皆空。
農(nóng)莊，場院。外景，夜。
夜已降臨。
場院被幾盞燈照得雪亮，恍若幻境。長桌邊還有人在吃東西；年輕人隨著留聲機(jī)放出的音樂跳舞。
大家都很激動。姑娘們咯咯的笑聲和刺耳的嚷嚷聲時有可聞。
畜棚。內(nèi)景，夜。
藏巴諾在半明半暗的牲畜棚中全神貫注地試上衣。杰爾索米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把目光移向別處。驟然間，她的臉上浮上一層陰影；她低下頭，默默無語。
她陷入了沉思，想起了那首十七世紀(jì)的樂曲。她情不自禁地低聲吹起口哨，吹出那首曲子的旋律。
杰爾索米娜(悠然自得地對藏巴諾)：您還記得這支曲子嗎?……真好聽，是不是，藏巴諾?那天，下著雨，音樂聲從那扇窗戶中飄出 …… (她又激動地吹起口哨來)真好聽。藏巴諾，
您干嗎不教我吹小號呢? ……我很快就能學(xué)會。 您教羅莎吹過小號嗎? ……羅莎當(dāng)初干什么?……她干的事跟我一樣嗎?
藏巴諾終于朝她轉(zhuǎn)過身來?！∷譂M意剛得到的上衣和帽子，會意地對杰爾索米娜笑笑，并且還狡譎地眨了眨眼睛。
藏巴諾：喂，這件衣服怎么樣?……嗯?
杰爾索米娜默然不作聲地看著他，淡淡笑了一下，但她的笑容馬上便消失了。
藏巴諾以為她也喜歡這件衣服，得意地笑了起來。
藏巴諾：女人們吶!
杰爾索米娜仍然一聲不吭，在地上蹲著。過了一會兒，她慢慢俯下身子，仿佛打算躺在干草堆上。淚珠撲簌簌地滾下她的面頰。
藏巴諾起先沒有發(fā)覺，后來才知道她在哭。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杰爾索米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相信她真的在哭。
藏巴諾：真見鬼，怎么回事?
杰爾索米娜(聳聳肩，嗚咽著)：沒什么。
藏巴諾：那干嗎哭?
杰爾索米娜忽地破涕而笑，直起身來，向前邁了幾步， 做出一個滑稽的動作跳進(jìn)一個地坑里。
藏巴諾(走到地坑邊)：快上來。
杰爾索米娜：不!
藏巴諾：上來吧，快點(diǎn)。你想在里面過夜嗎?
杰爾索米娜：是的，在這兒過一整夜。
藏巴諾脫下外衣，準(zhǔn)備躺下睡覺。
第七組鏡頭
圣誕節(jié)臨近。杰爾索米娜離開藏巴諾，來到一個正在過節(jié)的村鎮(zhèn)。杰爾索米娜首次看見在半空中走鋼絲的“瘋子”。她碰上一群喝醉的士兵，吃了苦頭。藏巴諾重新找到杰爾索米娜。他倆一起上路。
牲畜棚。內(nèi)景，黎明。
晨光熹微。藏巴諾躺在干草堆上酣睡。 杰爾索米娜已經(jīng)醒來。她爬出地坑，皺著眉、板著臉，憂心忡忡地看著藏巴諾。最后，她下決心走到藏巴諾身邊。
杰爾索米娜(喊他)：喂!我要走啦。
她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等待回答，然后接著說——
杰爾索米娜：我要回家，因?yàn)槲夷佂噶恕?藏巴諾睡眼惺忪，沒聽明白)不是因?yàn)楣ぷ?，這項(xiàng)工作我挺喜歡。我愿意當(dāng)藝人。
她遲疑了片刻后，終于說出了原因。
杰爾索米娜：我不喜歡的是您。
藏巴諾沒有立即作答；過了半晌，才用沙啞的嗓子問。
藏巴諾：唔?……怎么啦?
杰爾索米娜：我要回家!
藏巴諾打量了她一陣子，然后又默默躺下，并背過臉去。
藏巴諾：別胡扯了，傻瓜!
杰爾索米娜(注視了他一會兒后，朝門口走去；出門之前對他說)：鞋子給您留下……還有大衣。全給您留下!
農(nóng)莊，場院。外景，黎明。
杰爾索米娜走出牲畜棚。場院中空蕩蕩的。她走到大篷車前，脫下鞋子，扔進(jìn)車內(nèi)；然后又脫下軍用大衣，重新穿上她那件舊外套。她拿起自己的那雙布鞋，拍了拍，自言自語地咕嚕了一陣子后，穿上鞋子便走。
她剛走了幾步，便又停下，回頭朝牲畜棚看了一眼，好象盼著他叫住她。但是，她卻什么也沒聽見，于是便繼續(xù)往前走。
杰爾索米娜(朝牲畜棚喊)：我走啦!
國家級公路。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沿著通往家鄉(xiāng)的公路向前走。 不久，她迷了路，疑惑地停下腳步，向四周張望著，不知往哪個方向走才對。
她在路邊坐下，捉住一只螞蟻，放在手背上，興沖沖地看了一會兒后，把它吹落在地。她把舊外套裹緊些。她的心情越來越懊喪。正在這時，三個樂師穿過路旁的原野朝她走來。他們組成一支小樂隊(duì)，魚貫而行，一面走一面吹著一支愉快的曲子。杰爾索米娜被這三位突然出現(xiàn)的快樂的樂師吸引住了，詫異地看著他們忘記了自己的憂郁。過了一會兒，她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們后邊。
村鎮(zhèn)，街道。外景，夜晚。
彩燈高懸，興高采烈的人們列隊(duì)游行，贊頌本鎮(zhèn)的護(hù)佑神。
地方樂隊(duì)已經(jīng)走遠(yuǎn)，一本正經(jīng)的教士們的隊(duì)伍從杰爾索米娜面前經(jīng)過，接著出現(xiàn)了護(hù)佑神的圣像：它由幾位信徒扛著。周圍樂聲陣陣，彩燈、火把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晝。
杰爾索米娜貼墻站著，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屈了屈膝，然后挺直身子。她的目光追隨著那個熠熠發(fā)光、隨著人潮起伏的圣像。
一群穿著深色衣服的男女村民從杰爾索米娜面前經(jīng)過。她在這個熱鬧場合中覺得格外孤獨(dú)和惆悵。游行隊(duì)伍走遠(yuǎn)了，杰爾索米娜順著相反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著。
她看上去又餓又累，神情沮喪。有幾家店鋪還在營業(yè)。
杰爾索米娜在一爿家用電器商店門前停下；這家商店很大，玻璃櫥窗被霓虹燈照得雪亮，幾十件自得耀眼、說不上名稱的電器在櫥窗里閃閃發(fā)光。旁邊還有一棵圣誕樹，樹上的彩燈一亮一滅；背景上貼著無數(shù)棉絮，代表雪花；周圍還有幾根裹上銀箔的樹枝，上面扎著各色花朵。這一切太迷人了，杰爾索米娜看得出了神，過了好久才想起來自己應(yīng)該繼續(xù)趕路。
村鎮(zhèn)，集市廣場。外景，夜晚。
杰爾索米娜順著街道走進(jìn)一個廣場。這兒擺滿了各種攤子：炸油餅的，賣棉花糖的，應(yīng)有盡有；還有一些游藝設(shè)施：打靶，轉(zhuǎn)馬等。
這種地方總是充滿喧鬧聲，這兒也不例外。杰爾索米娜象夢游者似的，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勞累和饑餓已經(jīng)使她精疲力竭了，周圍的一切使她愕然，但也深深吸引著她。
她在炸油餅攤前止步，怔怔地看著顧客們吃油餅。她繼續(xù)往前走，忽然，她的視線被廣場那端的一種景象吸引住了。
廣場那端有一條不寬的街道，兩旁是櫛比鱗次的樓房，一根鋼絲懸在街道上空，兩端固定在樓房的二層樓上。一個男人正在鋼絲上表演節(jié)目。杰爾索米娜對其他東西視而不見，對周圍的喧鬧聲聽而不聞；她慢慢走到廣場那端，抬起頭，入神地看著鋼絲上的那個人。
那個人綽號叫“瘋子”。鋼絲上放著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他巧妙地保持住平衡，坐在椅子上吃東西。他的女助手在下方責(zé)怪他。
女助手：怎么搞的?你自己倒先吃起來了，也不問問我們是不是也想吃!
“瘋子”：這兒有的是地方，誰想吃就上來吧，不必客氣。
這句話說得很有風(fēng)趣。杰爾索米娜朝周圍看了一眼。
驟然間，桌子和椅子從空中掉下， 觀眾嚇得嚷了起來，但“瘋子”卻手持木桿，掛在鋼絲上，騰空翻了一個跟斗，安然無恙地重新在鋼絲上站定。
接著，他頭朝下，腳朝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氐沽⒃阡摻z上。杰爾索米娜佩服得五體投地，跟別的觀眾一起發(fā)瘋似地鼓掌。
助手來到人群中收賞錢，不斷致謝：“謝謝……謝謝，先生們……謝謝……”
“瘋子”從半空躍下，擠過人群，坐進(jìn)自己的汽車。
“瘋子”(回頭對助手)：安娜，我在飯館里等你……
助手：好的。
杰爾索米娜走到汽車旁邊，透過窗玻璃，用欽羨的目光注視著“瘋子”。
“瘋子”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朝她擠擠眼睛，做了個滑稽可笑的鬼臉， 然后便駕著汽車，穿過擁擠的人群開走了。
“瘋子”的第一個節(jié)目到此結(jié)束，觀眾掌聲雷動。女助手手持話筒，向觀眾宣布，“瘋子”接下來要表演一個難度更大的節(jié)目。
助手：現(xiàn)在“瘋子”將表演一個非常危險的節(jié)目：在離地四十米的高空吃面條。請諸位保持肅靜，演出過程中不得發(fā)出任何聲響，因?yàn)樗砸环中模銜猩ｋU。
女助手的電棒照向高空，瘋子已經(jīng)端坐在另一條更高的鋼絲上了。
助手：女士們，先生們，請看，“瘋子”又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了!
“瘋子”手里拿著桌子、椅子和一根長桿。
助手(在下面喊著)：喂，上面怎么樣?呆得舒服嗎?
“瘋子”(在鋼絲上把桌子擺穩(wěn))：挺舒服，就是有點(diǎn)涼颼颼的。我想吃點(diǎn)東西，我餓極了。
杰爾索米娜看得入了神。只是偶爾環(huán)顧一眼周圍，露出一抹笑容。
“瘋子”：風(fēng)真討厭，把我的餐巾吹走了。
小廣場，咖啡館。外景，夜。
夜色已濃，萬籟俱寂。
小廣場上光線昏暗，空無一人。
四周的門窗緊閉，只有一爿小咖啡館還開著，燈光透出門外，灑在廣場上。杰爾索米娜站在咖啡館門口，她被人灌了不少酒，步態(tài)蹣跚，在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士兵面前出盡洋相。
士兵們訕笑著，給她下口令。她象軍人那樣一會兒向前，一會兒退后，一會兒立定，一會兒向后轉(zhuǎn)。
杰爾索米娜(重復(fù)著口令)：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上?！炊Y!……向后——轉(zhuǎn)!……敬禮!……齊步——走!……
一個士兵：向瘋姑娘敬禮!
杰爾索米娜打了個趔趄，但她堅(jiān)持“####練”下去。不久，她實(shí)在累得不行了，聳聳肩，嘆了一口氣：“哎!……”
她重新振作精神，昂首闊步地走了起來。
士兵們： 一二一 …… 一二一 …… 向右轉(zhuǎn)——走! ……向后轉(zhuǎn)——走!……向后轉(zhuǎn)!……向后轉(zhuǎn)!……
士兵們想把杰爾索米娜拉到他們中間去。杰爾索米娜拼命掙扎?！∫粋€士兵把她掀翻在地，她的舊外套蒙住了她的頭。她甩開外套，站了起來，露出驚訝的神情，仿佛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摩托車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嘎然停止。她沒有在意。士兵們的笑鬧聲在她耳際轟鳴，把她搞得糊里糊涂，以至沒有聽見摩托車的聲音。
她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后，重新睜開眼睛， 打量了一下四周：不遠(yuǎn)處停著藏巴諾的大篷車。
藏巴諾騎在摩托車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杰爾索米娜開始時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來，一陣本能的反抗心理和恐懼感攫住了她， 促使她趕緊從他身邊逃開。
杰爾索米娜：不!……我不愿意!……我不跟您走!……我不愿意!(啜泣使她的聲音變了調(diào))不!不!不!
士兵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站在一旁傻笑。藏巴諾從容不迫地下了車，用挑戰(zhàn)性的目光注視著士兵們，然后面對杰爾索米娜。
藏巴諾(簡單地)：上車吧。
杰爾索米娜不愿意上車，害怕得一個勁地哭。她躲著藏巴諾，在大篷車周圍繞圈子，越走越遠(yuǎn)。她踢了藏巴諾一腳，然后跑到一個墻角，縮在里面。藏巴諾在那兒抓住她，劈頭給了她幾個耳光，然后把她推到車前。
藏巴諾(冷冰冰地)：上車!……老實(shí)點(diǎn)!
剛才因?yàn)椴恢朗窃趺椿厥露谏敌Φ氖勘鴤兛床粦T藏巴諾的行為，紛紛指責(zé)他。
藏巴諾(惡狠狠地瞪著他們)：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哼，諒你們也不敢!
他跨上摩托車，杰爾索米娜匆匆鉆進(jìn)拖斗。大篷車開動了。
第八組鏡頭
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被科隆巴約尼雜耍團(tuán)聘用。“瘋子”和藏巴諾發(fā)生沖突。杰爾索米娜聽見“瘋子”演奏那首十七世紀(jì)的樂曲。
大篷車。內(nèi)景，白天。
大篷車內(nèi)，杰爾索米娜醒來后，發(fā)現(xiàn)藏巴諾不在身邊。她頓時沉下臉來，悶悶不樂地看了周圍一眼，不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外面?zhèn)鱽黻囮圀H叫聲。
杰爾索米娜支著胳膊肘，欠起身來，向車外探出腦袋，張望了一陣，然后下了車。
雜耍團(tuán)。外景，白天。
大篷車停在羅馬郊外的一個小廣場上，旁邊是一個雜耍團(tuán)的戲篷和兩部旅行車。戲篷不大，旅行車和戲篷之間拴著一頭小毛驢，這使小廣場看起來象是鄉(xiāng)村中的場院。
杰爾索米娜打量著四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猶豫不決地向前走了幾步。一個抱著孩子的男人和一個女人向她打招呼。
杰爾索米娜用目光搜索著藏巴諾，但沒看見他。
戲篷內(nèi)突然傳出一陣柔和的小提琴聲， 奏的正是杰爾索米娜熟悉的那首十七世紀(jì)的樂曲。
杰爾索米娜打了一個哆嗦，朝戲篷轉(zhuǎn)過身，激動地聽著?！∵^了一會兒，她走到戲篷跟前，透過布縫，窺視篷內(nèi)。
雜耍團(tuán)。內(nèi)景，白天。
戲篷內(nèi)空蕩蕩的，篷頂上懸掛著各種雜耍器械?！∫粋€長相滑稽的小伙子坐在椅背上、踩著椅面，正在拉小提琴。他一面拉，一面扭動身子，作出各種奇怪的表情。他常常放下琴弓，吸幾口煙。
小提琴聲。
這個小伙子就是在綱絲上表演節(jié)目的“瘋子”，杰爾索米娜離開藏巴諾的那天夜晚在一個村鎮(zhèn)里見過他。
雜耍團(tuán)。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的眼睛湊在布縫上。她還在窺視篷內(nèi)的情況。驟然響起藏巴諾喊她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藏巴諾(畫外)：喂!
藏巴諾坐在旅行車的敞篷車斗里，使勁揮著手，招呼她過去。車斗里放著一張桌子，他和一男一女坐在一起。
杰爾索米娜不想從命，聳聳肩，停在原地不動。藏巴諾見她不走過去，皺起了眉頭，惡狠狠地瞪著她。
藏巴諾(用不容反駁的口氣，冷冰冰地)：過來。快點(diǎn)，別磨蹭!
杰爾索米娜拗不過他，只好遵命；她是被迫的，因此臉色更難看了。
雜耍團(tuán)，旅行車。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來到藏巴諾和那一男一女跟前。他倆是雜耍團(tuán)的老板和老板娘。
老板叫科隆巴約尼，是個老頭，長得象小丑，模樣滑稽，但心地善良，為人隨和。他坐在桌旁，身穿背心，頭戴帽子。
老板娘身材纖小，約摸五十歲，風(fēng)韻未減當(dāng)年。她著意打扮了一番，指甲涂成鮮紅。
藏巴諾(指著杰爾索米娜)：呶，就是她。
杰爾索米娜站在車旁。
老板娘(用威尼斯方言親切地對她說)：上來，上來，到這兒坐。
杰爾索米娜慢慢地上了車。
老板娘(向她)：你好!
藏巴諾(用教訓(xùn)人的口吻吩咐杰爾索米娜)：告訴老板娘，你叫什么名字!
杰爾索米娜(向老板娘伸出手，低聲說)：我叫第·科絲坦查·杰爾索米娜。
老板娘：很高興認(rèn)識你。
科隆巴約尼：我也很高興。
杰爾索米娜垂手恭立。她看見這輛旅行車不啻是一幢流動房子，甚為驚奇。
老板娘(端給她一杯咖啡)：請喝咖啡。
杰爾索米娜頗覺意外，一時語塞；她也不敢去接咖啡。
藏巴諾(用教訓(xùn)人的口吻催促她)：接過杯子，喝吧。
杰爾索米娜(接過杯子，囁嚅地)：謝謝……
藏巴諾(得意洋洋地)：她的所有本事都是我教的。我把她帶出來的時候，她連鞋子也沒有。她跟咱們不一樣，沒見過世面。現(xiàn)在她干得不錯，會敲鼓，會唱歌，還會表演滑稽節(jié)目……
杰爾索米娜低著頭，一聲不響地用小匙子攪著咖啡。
科隆巴約尼(站起身，大聲地)： 這風(fēng)真討厭!納查雷諾!瞧著點(diǎn)戲篷!快被風(fēng)刮倒啦。(轉(zhuǎn)而對藏巴諾)預(yù)先聲明，我不付給你們工資。
你們自己想辦法向觀眾要賞錢吧。其他藝人也一樣，自己要賞錢；我一個子兒也不給。
藏巴諾(故作親切地)：干嗎說這話!……咱們?yōu)殄X的事從來沒拌過嘴，對不對?
科隆巴約尼：那好，你們今晚就可以上場。可以讓這姑娘去收賞錢……一言為定。
科隆巴約尼和藏巴諾緊緊握手，表示此事已定；然后一同朝戲篷走去。
杰爾索米娜(莫名其妙地問老板娘)：咱們現(xiàn)在是在什么地方?
老板娘：在羅馬。(指著遠(yuǎn)處的一座建筑物)那是圣保羅大教堂。
杰爾索米娜：我們也留在你們的雜耍團(tuán)里嗎?
戲篷。內(nèi)景，白天。
科隆巴約尼和藏巴諾走進(jìn)戲篷，杰爾索米娜隨后跟來。藏巴諾摸摸戲篷，仿佛想知道篷布質(zhì)量如何。小提琴聲從畫外傳來。
藏巴諾：這個戲篷看來質(zhì)量不錯……
科隆巴約尼：來，到前面來。
他挽住藏巴諾的胳膊。
藏巴諾：噢……您說說，這兒能容納多少觀眾……
科隆巴約尼：嗯，有四百個座位……還有站位……
然后，他指著正在拉小提琴的“瘋子”，問藏巴諾。
科隆巴約尼：你們認(rèn)識他嗎?
藏巴諾板著臉，用厭惡的目光盯著“瘋子”，勉強(qiáng)脫了帽。
藏巴諾(對瘋子)：你好。
“瘋子”看見藏巴諾后，停止拉琴，裝出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哈哈大笑起來。
“瘋子”：哈哈哈！??！瞧，這是誰!“鳥銃”先生!
“瘋子”(走到他倆跟前，對老板)：嗯，您找了他，這事干得太妙了。咱們團(tuán)里需要幾頭牲口。(又笑了起來，然后對藏巴諾親昵地說)我是在開玩笑，你要知道，我向來愛開玩笑!想抽支煙嗎？
噢，你已經(jīng)抽上啦。(對科隆巴約尼)說實(shí)話，我得承認(rèn)，他是一個刮刮叫的藝人，會表演很多節(jié)目!(對藏巴諾)你應(yīng)該表演一個……唔，對了，那個繃斷鐵扣的節(jié)目。我好久沒見你表演它了。
藏巴諾(臉色越來越陰沉，氣得咬牙切齒)：聽著，我要給你一個忠告。別耍貧嘴，別跟我說話。不然的話，你會吃苦頭的。明白了嗎?
他剛說完，便扭轉(zhuǎn)身，朝出口處走去。杰爾索米娜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這個場面。
“瘋子”：可是……我……我只不過開個玩笑……你干嗎發(fā)這么大火呀?
他又笑了起來。
藏巴諾(回頭嚷道)：我已經(jīng)有言在先了!
他走出戲篷，杰爾索米娜緊緊相隨。
“瘋子”(大聲招呼她)：夫人!
杰爾索米娜聞聲后朝“瘋子”轉(zhuǎn)過頭來，不小心撞上了出口處上方的門框。
雜耍團(tuán)。外景，白天。
幾小時以后，藏巴諾在他的大篷車周圍忙碌，準(zhǔn)備在這兒長期安頓下去。杰爾索米娜幫著他刨坑，支帳篷，忙得不亦樂乎。
雜耍團(tuán)。內(nèi)景，夜晚。
“瘋子”正在戲篷里馴驢，表演一個滑稽節(jié)目； 他的動作有條不紊，觀眾時時捧腹大笑。
場內(nèi)座無虛席，觀眾既有城里人，也有來自郊區(qū)的。
杰爾索米娜的打扮如同以往，身穿軍用大衣，頭戴破圓筒帽，滑稽可笑；她正呆在“后臺”以欽羨不已的目光欣賞著“瘋子”的出色表演。藏巴諾還是那身賣藝打扮，板著臉孔，在她身后一聲不吭地站著。“瘋子”的節(jié)目表演完了，他一邊用小提琴拉著那支十七世紀(jì)的樂曲，一邊走回后臺。一個侏儒吹著一支高過頭的大號為他伴奏。
“瘋子”(從藏巴諾面前走過)：該你的了，“鳥銃”先生。
藏巴諾(對杰爾索米娜)：瞧他那副神氣活現(xiàn)的樣子!
觀眾為“瘋子”的表演熱烈鼓掌。杰爾索米娜也拼命拍起手來。她沒發(fā)現(xiàn)藏巴諾正氣呼呼地瞪著她。
“瘋子”回到戲篷中部，向觀眾致謝。他再度退場時悄悄對杰爾索米娜說話。
“瘋子”：你別太賣力氣，他反正不會演成功的。
藏巴諾準(zhǔn)備上場，科隆巴約尼正在報(bào)幕。
科隆巴約尼：女士們，先生們，長頸鹿雜耍團(tuán)現(xiàn)在向諸位奉獻(xiàn)一個精彩節(jié)目，由鐵人藏巴諾表演!
藏巴諾進(jìn)場，后面跟著杰爾索米娜。他倆向觀眾鞠了一躬，然后藏巴諾高擎鐵鏈，繞場半周。接著，他鼓起胳膊上的肌肉。
藏巴諾：女士們，先生們，這條鏈子粗半厘米，用生鐵打成，比鋼還硬。我在胸部纏一周，胸口用鐵扣鎖住。我只要吸足一口氣，繃緊胸大肌，也就是胸口的這塊肌肉，就能把鐵扣掙斷。諸位當(dāng)中也許有人會說，鐵扣中間是鋸開的。不對，諸位可以親自檢查！(他把鐵扣交給杰爾索米娜)勞駕……杰爾索米娜小姐……勞駕……。
杰爾索米娜接過鐵扣，在觀眾面前走了一圈。這時“瘋子”穿著小丑服裝，跳過護(hù)欄，坐到觀眾中間。
“瘋子”(拼命鼓掌)：好！好！太好了！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好！好極了！
他嚷得聲嘶力竭。
杰爾索米娜走到“瘋子”跟前，藏巴諾看見他后，心中悶悶不樂。觀眾興致盎然地看著 “瘋子”，笑聲不絕，他們的注意力從藏巴諾身上移開了。
藏巴諾不在乎這些，繼續(xù)大聲說話。
藏巴諾：這塊布不是用來護(hù)身的……(瘋子在打岔，藏巴諾不得不停了一會兒)……是為了不讓諸位看見血，因?yàn)殍F扣有可能把肌肉刺破……
藏巴諾講話時，“瘋子”一直在打岔，這時他甚至做出個嚇了一大跳的怪相。觀眾個個捧腹大笑，科隆巴約尼在后臺對“瘋子”頻頻招手，讓他回去。“瘋子”假裝沒看見，繼續(xù)裝出對藏巴諾的表演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藏巴諾(緊皺眉頭，繼續(xù)說)：我不想對諸位夸口說，掙斷鐵扣，需要四頭公牛的力氣。諸位大概并非人人都是教授，不過，普通人都知道，要做到這點(diǎn)，必須具備三樣?xùn)|西：非凡的肺活量，象鋼筋一樣堅(jiān)硬的肋骨，超人的力氣……諸位當(dāng)中膽小的最好別看。擂三遍鼓后開始表演。
地上鋪著一層鋸末，藏巴諾平躺在鋸末上，開始吸氣，準(zhǔn)備把胸前的鐵扣掙斷。
藏巴諾：杰爾索米娜小姐，開始!
杰爾索米娜開始擊鼓，她那焦慮不安的目光從藏巴諾身上移到坐在觀眾席的“瘋子”身上。
“瘋子”(突然地)：藏巴諾!……對不起，你知道嗎……有你的電話！
全場大笑。藏巴諾緊皺眉頭，使了最后一股勁，把鐵扣掙斷。他已經(jīng)汗流浹背了，喘著氣從地上爬起，雙手舉著掙斷的鐵扣，向觀眾致意。擴(kuò)音器中響起了一首歡快的樂曲，觀眾掌聲雷動。
藏巴諾一反常態(tài)，沒有繞場半周向觀眾致謝，而是徑直回到后臺。
他的兩眼通紅，布滿血絲。杰爾索米娜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坡“图s尼和留在后臺的其他藝人圍在他身邊，紛紛勸他息怒。與此同時，一個穿著短裙的姑娘上場，跳起了“野人舞”。
科隆巴約尼(低聲勸藏巴諾)：算了吧……過一會我去找那家伙談?wù)劇?
藏巴諾：他在哪兒?我要宰了他!
藏巴諾不再多說，離開后臺，來到篷外，四下張望，等著“瘋子”出來。大伙兒憂心忡忡地跟在他后面。
雜耍團(tuán)。外景，夜。
藏巴諾走出戲篷，后面跟著科隆巴約尼、老板娘和杰爾索米娜等人。“瘋子”這時正從一個邊門中溜出來，恰巧被藏巴諾看見了。他象一頭發(fā)瘋的公牛似地?fù)淞松先?。科隆巴約尼趕緊拽住他的胳膊，在戲篷外面呆著的藝人保羅也來幫忙。
“瘋子”趕緊閃開。藏巴諾掄起鐵鏈，向“瘋子”砸去，但沒砸著。“瘋子”笑著跑出小廣場，藏了起來。
科隆巴約尼(在“瘋子”后面嚷)：別胡鬧了，你這個混蛋!
藏巴諾越來越火，四處張望，想找到“瘋子”藏身的地方。
藏巴諾：你在哪兒？在哪兒？這個狗崽子躲起來了！你藏在什么地方？你這個膽小鬼！你躲在哪兒？我要叫你永遠(yuǎn)也笑不出來!……你這個畜生!
藏巴諾隨手拿起一件外套，甩在肩上，氣呼呼地走出廣場。
雜耍團(tuán)。外景，夜。
散場了。小廣場上凄涼慘淡，只有一盞小電燈在戲篷和旅行車之間的半空中發(fā)著微光。旅行車的小窗孔里有亮光，人聲不斷從車內(nèi)傳出。周圍光線昏暗，冷冷清清。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在大篷車周圍拾掇東西，準(zhǔn)備睡覺。
藏巴諾在臉盆中洗臉，杰爾索米娜呆在一旁伺候；“瘋子”和藏巴諾之間發(fā)生沖突的事直到現(xiàn)在還使她惶惑不安。
杰爾索米娜：他干嗎跟您作對呀?
藏巴諾：我哪知道?!
杰爾索米娜：您什么地方得罪過他吧?
藏巴諾：從來沒有!我什么也沒得罪他……是他在跟我搗亂……總有一天他要吃苦頭的……
杰爾索米娜：他是個什么人?
藏巴諾：是一個吉卜賽女人生的雜種!不是好東西!
杰爾索米娜：您早就認(rèn)識他了?
藏巴諾：哼!認(rèn)識他的時間太久了!
杰爾索米娜(手里端著臉盆)：羅莎也認(rèn)識他吧，是不是?
藏巴諾：你聽我說，他什么也不知道，羅莎的事也好，你的事也好，他都不清楚。一概不知……我不想聽見關(guān)于他的事了……你快上床睡覺吧!
藏巴諾鉆進(jìn)大篷車，杰爾索米娜端著那盆臟水，倒在旁邊的一個木桶里。她呆在那兒發(fā)愣，心中忐忑不安。
突然，從戲篷那邊傳來一陣悠揚(yáng)的小提琴聲，拉的還是那首十七世紀(jì)的曲子。夜空的寂靜被打破了。
杰爾索米娜聽得入了神，深深為這首樂曲所感動?！∷挥勺灾鞯爻俾晜鱽淼姆较蜃呷?。“瘋子”正坐在戲篷那邊的一張小凳上拉琴，他的身后是他自己的那輛破舊的小汽車?！ ∷拿媲吧艘欢鸦?。
沒有人和他作伴。
杰爾索米娜在一旁停下，怔怔地看著他，什么話也沒說。
“瘋子”看見了她，臉上露出一絲親切的微笑。他見她呆在那兒發(fā)愣，便放下琴弓，朝她擺擺手，讓她快走，以免惹事。
杰爾索米娜看到這個手勢后，如夢初醒，趕緊走開。“瘋子”又拉起琴來，杰爾索米娜回頭看了他一眼。
杰爾索米娜來到大篷車跟前，匆匆鉆進(jìn)車內(nèi)。
大篷車。內(nèi)景，夜。
杰爾索米娜上了車，躺到自己的位子上。藏巴諾已經(jīng)呼呼入睡。杰爾索米娜在黑暗中瞧著他。隱隱約約的小提琴聲不斷傳進(jìn)她的耳朵。
第二部
第九組鏡頭
藏巴諾和“瘋子”大打出手。藏巴諾鋃鐺入獄。杰爾索米娜和“瘋子”的夜間交談。
雜耍團(tuán)。外景，白天。
杰爾索米娜拎著一桶水，離開路旁的公用自來水龍頭，穿過廣場，朝大篷車走去。
雜耍團(tuán)的戲篷下緣卷起，篷內(nèi)的情況一目了然，幾位藝人在篷內(nèi)練功。好奇心驅(qū)使杰爾索米娜放慢腳步，看著他們；最后她干脆停了下來，聚精會神地欣賞著。
戲篷。內(nèi)景，白天。
保羅指導(dǎo)青年演員翻筋斗和做騰跳動作，“瘋子”和科隆巴約尼在一邊談得正起勁。他看見了杰爾索米娜。
“瘋子”(對老板)：嘿，您瞧，我剛才講對了吧?她那張臉長得恰到好處，完全符合要求。您看見了嗎?
“瘋子”(向她遞過一把小號，迫不及待地)：拿著這個。過來，過來，快點(diǎn)……
杰爾索米娜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放下水桶，接過小號。她站在那兒發(fā)呆。
“瘋子”(奪下她手中的水桶)：把水桶放下，別磨磨蹭蹭的! (他把水桶撂在地上，繼續(xù)對科隆巴約尼說)以前那個姑娘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這個節(jié)目我演出過無數(shù)次……次次成功。
他轉(zhuǎn)身對著杰爾索米娜，把號嘴按在她的嘴唇上，吩咐她。
“瘋子”：快點(diǎn)，吹一下試試，用力!
杰爾索米娜猶豫不決，后來終于鼓起腮幫，吹了一下：小號發(fā)出一種刺耳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
“瘋子”：嗬!棒極了!你知道嗎，你有吹號的天才?，F(xiàn)在我給你解釋一下：我拉小提琴……(拉了一段曲子，然后停下)我一開始拉琴，你就悄悄走到我身后，別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一直走到這兒；然后便使勁吹號，象剛才那樣……(他把她推到指定地點(diǎn))好吧，試試。
杰爾索米娜邁了幾步后停下，回過身來，臉上顯出一副迷惘和憂慮的神情。
杰爾索米娜：我不能這么做。
“瘋子”：為什么?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不會同意的。
“瘋子”(用受委屈的口吻對科隆巴約尼)：您聽見了吧？呃?……您還埋怨是我的不對吶!
科隆巴約尼(無言以對，轉(zhuǎn)而問杰爾索米娜)：藏巴諾在哪兒?……去把他叫來，我要和他談?wù)?#8230;…
杰爾索米娜：不在這兒，進(jìn)城了。
科隆巴約尼(不耐煩地)：好吧，以后再說! ……他不會吃掉你的!……咱們這兒是一個大家庭，大伙一塊兒演出……你學(xué)什么都有用，明白了嗎?
“瘋子”(把她推到戲篷中間)：你記住了嗎? …… 我走到這兒以后…… 什么?你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他重新拉起琴，然后又推了她幾步，讓她走到指定地點(diǎn)。 他回到戲篷中部，對她背過身。
小提琴聲。
“瘋子”：好，注意，現(xiàn)在我要給你們拉一首非常、非常憂傷的曲子!
“瘋子”開始拉琴，他拉得很有感情，閉著眼睛，身子不斷扭動。
杰爾索米娜雖然還不大明白，但也全神貫注地聽著。
科隆巴約尼(向她擺擺手，示意她走上前去)：去吧……
杰爾索米娜悄悄走到“瘋子”背后。“瘋子”拉到指定的地方后放下琴弓，等著杰爾索米娜吹號；但杰爾索米娜沒吹。于是“瘋子”便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離他幾步遠(yuǎn)的杰爾索米娜。兩人的目光相遇了。
杰爾索米娜趕緊吹了一下號。
刺耳的號聲。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一個小伙子：你吹晚了，笨蛋!
杰爾索米娜茫然失措地看著“瘋子”。
“瘋子”(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點(diǎn)頭，夸她吹得不錯)： 太好了！你真棒！ 和藏巴諾在一起變聰明了。 不過，你別等我拉完才吹， 我拉到一半，你應(yīng)該打斷我。
另外，你應(yīng)該照我說的那樣，到這兒來吹號，到我在的地方來，傻瓜!
杰爾索米娜不知如何是好， 她感到自己被捉弄了。但她覺得這樣也很愉快，因此心情很振奮。她立刻跑回原處，準(zhǔn)備重來一次。“瘋子”再次轉(zhuǎn)過身，開始拉琴。
小提琴聲。
杰爾索米娜走到他身后，及時吹了一下號，發(fā)出一陣驢叫似的刺耳聲音。
這回達(dá)到了預(yù)定效果；大家笑聲不絕。杰爾索米娜自鳴得意，十分開心。
“瘋子”又開始拉琴，杰爾索米娜再次吹號。號聲柔和了點(diǎn)。
“瘋子”：再來一次。
杰爾索米娜又試吹了一次：號聲更悅耳了。
“瘋子”；多吹幾次，繞場一周，邊走邊吹。開始!
杰爾索米娜開始在場上走動，吹出了兩三個音。忽然，小號被人一把奪走了。她嚇得停下腳步，愴惶回顧：面前站著藏巴諾，他正怒氣沖沖地掃視著四周。
“瘋子”用小提琴拉出一個刺耳的不協(xié)和弦，以此表示他對藏巴諾出現(xiàn)在這兒的不滿。
科隆巴約尼(立即對“瘋子”)：是因?yàn)椴匕椭Z的緣故嗎?……繼續(xù)排練吧。我已經(jīng)跟他打過招呼了……
藏巴諾(氣呼呼地)：她是我的人。
“瘋子”又拉了一個不協(xié)和弦。
科隆巴約尼：怎么回事，藏巴諾？莫名其妙……我找過你，你進(jìn)城了。不然的話，我會早就跟你說的……沒什么不好的，大伙兒一塊合作嘛……
藏巴諾：跟這家伙沒法合作。
“瘋子”拉出第三個不協(xié)和弦。
藏巴諾猛地朝他轉(zhuǎn)過身去，對他怒目而視，眼看就要發(fā)作了。
“瘋子”：我跟你沒話可說。你不是不許我說話嗎?我不說了。
藏巴諾(勉強(qiáng)忍住不發(fā)火)：這件事我說了算。(對老板)我跟您說過，我和誰可以合作，和誰不能合作。跟這家伙在一起就是不行，怎么也不行，我不愿意。(對杰爾索米娜)如果我下回再看見你……
他怒不可遏地走到“瘋子”跟前。“瘋子”忽然彎下腰，拎起杰爾索米娜剛才放下的水桶，潑了藏巴諾一臉?biāo)?
喊聲大作。
藏巴諾猛地朝“瘋子”撲去，“瘋子”敏捷地跨過護(hù)欄，鉆進(jìn)觀眾席?！〔匕椭Z緊緊追趕，兩人在長凳之間追逐。撞翻長凳的聲音和在場的人的叫嚷聲交雜在一起。“瘋子”跑出戲篷。
藏巴諾唾沫四濺，破口大罵，跟著他沖出去。
科隆巴約尼設(shè)法拉住他，并叫其他人來幫忙。
科隆巴約尼：藏巴諾！藏巴諾！讓“瘋子”去吧！哥弗萊鐸！阿爾弗雷多！攔住他們，別讓他們打起來！快點(diǎn)，保羅，這家伙是頭野獸！這些吉卜賽流浪漢，真該死!
雜耍團(tuán)，旁邊的街道。外景，白天。
藏巴諾手里握著刀跑出戲篷，追趕“瘋子”。聞聲趕來的雜耍團(tuán)的其他人看到他倆的這種樣子后全都呆住了。
“瘋子”跑進(jìn)廣場旁邊的街道，藏巴諾窮追不舍。行人們嚇得趕緊避開。
藏巴諾失去了理智，他見“瘋子”跑進(jìn)了一家小飯館，便也推門沖了進(jìn)去。
顧客的驚呼聲。
飯館。內(nèi)景，白天。
“瘋子”在飯桌之間亂跑，藏巴諾舉刀追趕?！☆櫩蛡冇械膰樀脧埧诮Y(jié)舌，有的連忙站起，大聲呼救。
一片嚷嚷聲和踢翻椅子的聲音。
“瘋子”對準(zhǔn)藏巴諾的腳扔過去一張椅子，隨即溜進(jìn)廚房。
“瘋子”(進(jìn)廚房前高聲嚷道)：喂！大家留點(diǎn)神！他手里有刀!
人們一擁而上，打算奪過藏巴諾手中的刀。藏巴諾使勁掙脫，然后揮著刀惡狠狠地嚷。
藏巴諾：誰敢再上來，我就宰了他!
他奔到緊閉著的廚房門口，把門撞得格格響。
藏巴諾：開門！滾出來，你這膽小鬼!
叫嚷聲越來越響。忽然，人們看見兩個憲兵疾步走進(jìn)飯館，推開人群朝廚房走去。
憲兵：讓開!讓開!這兒怎么啦?
雜耍團(tuán)里的一個青年藝人：沒什么!沒什么!
一個憲兵(對藏巴諾)：喂，你把刀放下!
藏巴諾老老實(shí)實(shí)地放下刀。
雜耍團(tuán)。外景，日落時分。
科隆巴約尼在夏洛特、艾伊達(dá)和幾個小伙子的幫助下，正在拆戲篷。他們把長凳和木樁塞進(jìn)第二輛旅行車中。
杰爾索米娜默默無言地呆著，她的表情很凄涼。
科隆巴約尼顯然心情很壞，沒好氣地對杰爾索米娜說——
科隆巴約尼：長頸鹿雜耍團(tuán)里的人從來也沒有出過這種丑。(越來越氣憤)憲兵從來沒有到這兒來抓過人。
杰爾索米娜(徒勞無益地為藏巴諾辯護(hù))：是因?yàn)?#8220;瘋子”……
科隆巴約尼：我科隆巴約尼從來沒有跟法院打過交道。
他走開了，嘴里還在嘮叨。杰爾索米娜焦躁不安，她想走到大篷車跟前去?！≌迷谶@時，艾伊達(dá)走了過來。
艾伊達(dá)(問她)：你想上哪兒去?
杰爾索米娜沒有主意，只好聳聳肩。站在一旁的老板娘起了惻隱之心，向她提出建議。
老板娘(畫外)：如果你愿意跟我們呆在一起的話……他出獄后，會來找你的。
杰爾索米娜被老板娘的建議感動了。艾伊達(dá)插了嘴，她對藏巴諾非常反感。
艾伊達(dá)：嘿，犯不著為那家伙傷心，讓他在里面呆著吧!沒有他比有他強(qiáng)。
老板娘：你孤零零的一個人怎么能行呢?這兒嘛，起碼吃飽肚子是不成問題的。
杰爾索米娜動了心，她一會兒看看老板娘，一會兒看看艾伊達(dá)，最后期期艾艾地問。
杰爾索米娜：那這輛車怎么辦?
老板娘：交給憲兵，由他們處理吧。
杰爾索米娜：那我睡在哪兒?
艾伊達(dá)：跟我睡在一起吧。有地方。
杰爾索米娜(不勝驚訝地看著郡輛大旅行車，懷疑地)：那里邊?
在附近忙碌的科隆巴約尼催艾伊達(dá)快干活。
科隆巴約尼：快點(diǎn)，別磨蹭，快來!這些東西全得拆掉，明天凌晨四點(diǎn)拖車就來拉東西!
艾伊達(dá)馬上從命。
科隆巴約尼(對杰爾索米娜)：
你自己看著辦吧：想跟我們一塊走，我們歡迎；想在這兒等他，你就留下。不過，你告訴他，我們不要他了。他和那個家伙都被我科隆巴約尼解聘了。
他又干起活來。
杰爾索米娜舉棋不定，站在那兒發(fā)愣。
雜耍團(tuán)。外景，夜。
戲篷已經(jīng)拆除，只剩下當(dāng)中那根大立柱還孤零零地豎在那兒； 周圍零亂地?cái)[著幾條長凳。
大家都已上車睡覺。雜耍團(tuán)的兩輛大旅行車、藏巴諾的那輛大篷車和“瘋子”的那輛老掉牙的小汽車停在黑暗、空曠的廣場上，象是劫后余生的幾條破船。
雜耍團(tuán)。外景，夜。
大篷車旁，“瘋子”站在漆黑的夜色中。
“瘋子”(輕聲地)；你在睡嗎?
杰爾索米娜用驚恐和好奇參半的目光看著他。
杰爾索米娜(壓低嗓門回答)：沒有。
她的目光徐緩地掃了周圍一周，仿佛在尋找藏巴諾。
“瘋子”：藏巴諾還關(guān)在里面，也許明天能放出來。
杰爾索米娜：明天?
她不再說什么了，只是默默看著“瘋子”： 他看了四周一眼，指著戲篷已經(jīng)拆除的廣場，手里撫弄著一支香煙，對杰爾索米娜說——
“瘋子”：明天……不過，雜耍團(tuán)不要他了，也不要我了。
杰爾索米娜(緊盯著他的眼睛，冷靜地說)：都怪您不好。藏巴諾沒做任何對不起您的事……
“瘋子”輕輕笑了笑，欣賞著自己那雙正在撫弄香煙的手。
杰爾索米娜：他們?yōu)槭裁匆涯銈償f走呢?
“瘋子”(停止撫弄香煙，眼睛看著別處，心平氣和地)：怕惹事唄。(無所謂地)嗯，從某種意義上說，也許是我不好，可是他動刀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叼著香煙，用親切的口吻對杰爾索米娜)：下車吧……下來!
杰爾索米娜猶豫不決。
“瘋子”(試著說服她)：嗨，別想那么多，在里面呆一段時間對他有好處……他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吶!我倒是活不長了。啊，空氣真新鮮!咱倆在這兒坐一會兒吧。
“瘋子”走到一條長凳前。杰爾索米娜下了車，懷著焦慮不安的心情來到他身邊。
“瘋子”(稍稍轉(zhuǎn)過身來)：唔!你這件睡衣倒挺別致。
原來，杰爾索米娜披了一條毯子，一直拖到地。
“瘋子”：坐下吧。
杰爾索米娜拿不定主意。
“瘋子”：請坐!
“瘋子”和杰爾索米娜分別坐在兩條挨在一起的長凳上。“瘋子”用歡欣和溫柔的目光打量著她。
“瘋子”：你的臉長得真滑稽……你真的以為你是個女人嗎?……看起來象一棵洋薊菜!
杰爾索米娜聽見這個比喻后，莞爾一笑，但隨即又沉下臉來。過了片刻，她站起身，走了幾步。
杰爾索米娜：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留下來和藏巴諾在一起。他們告訴我說，如果我跟他們一塊走……
“瘋子”：這可是一個甩掉他的好機(jī)會，對不對?
(橫躺在長凳上，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想，當(dāng)他放出來時，誰也找不著了，他的臉上會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哈!你應(yīng)該走，沒錯!哈!哈!哈!哈!那個畜生!……我，我沒什么跟他過不去的，只不過一看見他，我就想挖苦他幾句……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哈!哈!哈!……
杰爾索米娜緊緊抿著嘴，憂郁地看著他。他不笑了，從長凳上坐了起來，一本正經(jīng)地。
“瘋子”：我向你發(fā)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就是想挖苦他……你倒說說，你是怎么跟他搞在一塊的。
杰爾索米娜(聳聳肩，低著頭)：他給了我母親一萬里拉……
“瘋子”：嗬!這么多錢?
杰爾索米娜：我還有四個妹妹，年紀(jì)比我小得多。
“瘋子”：你喜歡他嗎?
杰爾索米娜：我?
“瘋子”：當(dāng)然嘍，除了你，還有誰?……不過，你當(dāng)時可以跑嘛，對不對?
杰爾索米娜(幾乎哭出來)：我試過……沒有用……
“瘋子”(不耐煩地)：有時你真讓人著急。什么叫沒有用?你不想和他呆在一起，就跟這些人走唄，行嗎?
杰爾索米娜(哭著說)：跟他們走也好，留下來和他呆在一起也好，都一樣……跟他們走會有什么不同呢……我對誰也沒用，哎!算了吧，我活膩了!
杰爾索米娜離開“瘋子”，在較遠(yuǎn)的一條長凳上坐下，絕望地哭泣起來。
“瘋子”(朝她探過身去)：你會做飯嗎?
杰爾索米娜(抽搐了一下鼻子)：什么?
“瘋子”：我問你會不會做飯……
杰爾索米娜：不會。
“瘋子”：那你會干什么呢?會唱歌嗎?會跳舞嗎?
杰爾索米娜：會一點(diǎn)兒……
“瘋子”：也許……你喜歡和男人睡覺吧?是不是?
杰爾索米娜一下子怔住了，含含糊糊地支吾了一聲。
“瘋子”(挖苦地笑著)：那你到底喜歡干什么?(凝神注視著她)你長得又這么難看。
杰爾索米娜(發(fā)現(xiàn)自己毫無用處，心情很沮喪，眼淚汪汪的)： 我何苦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瘋子”(又笑了一下，然后嚴(yán)肅地)：告訴我，如果我讓你跟我走，你愿意嗎?我將教你怎么踩鋼絲。你在半空表演，燈光全照著你。我有輛汽車，咱們可以到各地去轉(zhuǎn)轉(zhuǎn)，會玩得很開心的。你喜歡嗎?呃?
杰爾索米娜聽得興致勃勃，仿佛這一切都將實(shí)現(xiàn)。
“瘋子”(突然換了個口氣)： 可是，如果你留下來，和藏巴諾一起，這些好事就全沒了。你只會表演一些滑稽節(jié)目，還得象牲口一樣，老挨打。
杰爾索米娜聽了這番話，深有感觸，又支吾了一聲。“瘋子”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后來又轉(zhuǎn)而用憂傷的口吻說——
“瘋子”：唉……生活嘛，就是這個樣子。不過，老實(shí)說，如果你真的對藏巴諾一點(diǎn)用處也沒有的話，他是不會把你留在身邊的。噢，你說說，那次你逃走后，他怎么來著?
杰爾索米娜(低著頭)：打了我好幾個耳光……
“瘋子”(搖搖頭，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他到底為什么不讓你走呢?……我不明白。我如果是他的話，一天也不留你……誰知道呢，沒準(zhǔn)……(他突然有了一個主意，改口說)沒準(zhǔn)他喜歡你。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喜歡我?
“瘋子”：對……為什么不喜歡你呢?他呀，象狗一樣。 你見過一種狗嗎?它們看來氣勢洶洶，象是要咬人，其實(shí)只不過叫喚幾聲而已……
杰爾索米娜(難過地)：可憐蟲……(她看著“瘋子”，仿佛要得到他的贊同)他挺可憐的，是不是?
“瘋子”：嗯，嗯……可不是嘛，他是個可憐蟲……
“瘋子”從長凳上站起，憂心忡忡地對著杰爾索米娜。
“瘋子”：唉……如果你不跟他在一起……誰還會愿意跟他在一起呢?
杰爾索米娜深受感動。“瘋子”默默打量了她片刻，然后雙手插在口袋里，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對她說——
“瘋子”：我沒有文化，但也讀過幾本書……你也許不相信，不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任何東西都是有用的。呶……就拿那邊那塊石頭來說吧……
杰爾索米娜(打斷他的話，急忙問，畫外)：哪塊?
“瘋子”：呶……那塊……不管哪塊都行……(他俯身撿起腳旁的一塊小石子，遞到杰爾索米娜眼前)瞧……就連這塊石子也有用處……都有用處。
杰爾索米娜(仔細(xì)瞧著“瘋子”手中的石子)：有什么用?
“瘋子”：可以用來……嗨，我哪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那我不就成了……
杰爾索米娜(畫外)：成了什么人?
“瘋子”：無所不知的上帝。我就能知道你哪年生，哪年死。明白了嗎??
(他向杰爾索米娜挨近了點(diǎn))不……我不知道這塊石子有什么用，可是，它準(zhǔn)有某種用處……因?yàn)?，如果這塊石子什么用處也沒有的話，那么所有東西也就都沒用了……(翹首望了一眼天空)星星也有用……(把石子高高拋起后，又伸手接住)至少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坐到杰爾索米娜身邊，溫柔地)你也有用……你也一樣……雖然你的腦袋象洋薊菜似的……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沉默。“瘋子”把石子塞到她手中。她撫弄著石子，仔細(xì)觀察著它，然后站起身來，在附近蹈了一圈，好象……好象心里的一個疙瘩終于解開了。
杰爾索米娜(半是憂慮，半是愉快地)：我要把所有東西都燒掉：褥子，毯子，什么也不留。讓他吃點(diǎn)苦頭。
不過，這并不是說我不愿意跟他呆在一塊……他付了一萬里拉，我開始演出，挨他的打……?
“瘋子”興沖沖地看著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杰爾索米娜也笑了。她繼續(xù)踱來踱去，一面不停地講話，一面時時朝“瘋子”轉(zhuǎn)過身去。
杰爾索米娜：這么辦對嗎?我的這玩意兒不靈(拍拍自己的額頭)?！∥腋f過，可是他，哎……有什么用呢?我在湯里給他放上點(diǎn)毒藥吧。什么?不能這樣?我要把所有東西都燒光，一樣不剩。……可是，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誰會和他在一起呢?嗯?
“瘋子”對她淡淡一笑，然后說起另一個話題。
“瘋子”：這么說，他們想帶著你一塊走，是不是?
杰爾索米娜這時正瞅著石子出神，沒有聽見他的問話。“瘋子”打了一個呼哨，引起她的注意；然后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
“瘋子”：聽著，我剛才問你來著；他們是不是想帶著你一塊走?
杰爾索米娜(點(diǎn)點(diǎn)頭)：嗯……
“瘋子”：還有……他們說起我了嗎?你聽見了嗎?
杰爾索米娜(低垂著腦袋)：他們說，你們倆，您和藏巴諾，都被解聘了。
“瘋子”聳聳肩，一面來回踱步，一面用自命不凡的口氣說。
“瘋子”：誰愿意留在團(tuán)里?我不管上哪兒，都能賺大錢!是他們需要我!我用不著去求任何人……我……今天在這兒，明天就不知去向。在同一個地方呆的時間越短越好，因?yàn)榇艟昧巳菀子懭讼?。這就是原因所在。還有……我要自己作主。我就是這號人，沒辦法。反正我無家無室。
話雖這么說，字里行間卻流露出一種被拋棄的孤獨(dú)感。杰爾索米娜一直認(rèn)真地聽著。
杰爾索米娜(忽然問)：您剛才為什么說，您活不長了?
“瘋子”一時記不得自己說過這話，后來總算想起來了。
“瘋子”：噢!……我腦子里一直是這么想的……干我這一行，唉……(手扶著大篷車的后擋泥板，做出一個從高空摔下的姿勢)撲通，叭嗒，嗵……就算完了?？傆幸惶煳視嗖弊?，甚至摔得粉身碎骨的。誰也不會再來找我。
杰爾索米娜(憐憫地)：您母親呢?
“瘋子”，(避而不答，反問杰爾索米娜)：你到底怎么辦?是等他還是跟他們走?
杰爾索米娜沉默不語，她拿不定主意，不知怎么辦才好。“瘋子”越俎代庖，替她作了決定。
“瘋子”：算了，上車吧，我把車子開到憲兵那兒去?？禳c(diǎn)，這樣，他一放出來，就能看見你了。好嗎?
“瘋子”扶杰爾索米娜坐進(jìn)大篷車，然后自己坐到摩托車的駕駛座上。
“瘋子”：喲，這個笨家伙能開得動嗎?
他發(fā)動了引擎，一邊格格直笑，開著車走了。
郊區(qū)，憲兵隊(duì)部。外景，夜。
憲兵隊(duì)部位于郊區(qū)一個空曠的廣場邊。這兒燈光昏暗。大篷車開到隊(duì)部門前停下。發(fā)動機(jī)熄了火，“瘋子”下了車。
“瘋子”(吹著口哨)：這輛破車!(走到車后)到了，快下車吧!
杰爾索米娜蜷縮在車內(nèi)，呆呆地看著他。她不想下車，心情很不安。
“瘋子”(不耐煩地)：這就是憲兵隊(duì)部。好了……再見，我要走了。
杰爾索米娜(象孩子似地突然感到了憂慮)：您要走?
“瘋子”(微微一笑)：是的。 (緊接著用溫柔中摻有嘲諷的口氣問)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嗎?嗯?
他說完后笑了起來。杰爾索米娜沒有回答。
“瘋子”(雙手插在口袋里，冷靜地)：我已經(jīng)對你講過，我從來不找女朋友，因?yàn)榕藢ξ覜]用。
他摘下自己的項(xiàng)鏈，掛在杰爾索米娜的脖子上，一面輕聲哼著她的名字，一面用滑稽的語調(diào)對她說。
“瘋子”：嗨，瞧，這是一件……小小的紀(jì)念品……再見!
“瘋子”(走了，嘴里輕聲哼)：杰爾索米娜，杰爾索米娜。(他已經(jīng)走得很遠(yuǎn)了，但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喊)再見!再見!
杰爾索米娜揮手回答。“瘋子”走得更遠(yuǎn)了。
“瘋子”(又回頭喊)：別了，杰爾索米娜!
杰爾索米娜緊緊握住項(xiàng)鏈上的墜子，目送著他。后來，她憂傷地低下了頭。
郊區(qū)，憲兵隊(duì)部。外景，凌晨。
東方漸漸發(fā)白。小廣場上仍舊是灰蒙蒙的，連個人影也沒有，只是偶爾有輛卡車或摩托車疾駛而過。杰爾索米娜坐在大篷車的踏腳板上沉思默想，似乎沒有發(fā)覺時間的流逝。她驀然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射向位于廣場那端的憲兵隊(duì)部的大門。
藏巴諾正朝她走來。她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
杰爾索米娜(大聲，畫外)：藏巴諾嗎?……我在這兒。
藏巴諾停下腳步，疑惑地朝周圍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了不遠(yuǎn)處的杰爾索米娜和大篷車。他不勝驚訝地看了她和車子一陣子，更加覺得疑惑了。
他什么話也沒說，板著臉，慢慢走上前來；他用懷疑的目光一會兒看看大篷車，一會兒看看杰爾索米娜。
他在杰爾索米娜面前站定，從頭到腳打量著她。杰爾索米娜也凝視著他，她感到一種奇怪的沖動，盡量想裝出個笑容來。
杰爾索米娜：他們問我是不是愿意跟他們走……但我……
藏巴諾：你可以走嘛。
杰爾索米娜手里還握著“瘋子”給她的那塊石子，她怔怔地看了石子一眼，然后從大篷車內(nèi)拿出藏巴諾的外衣，幫他穿上。
藏巴諾慢吞吞地穿上外套，他的目光迷惘，呆望著前方。
第十組鏡頭
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表演“大刀”節(jié)目。大海。杰爾索米娜思念家鄉(xiāng)，心情抑郁；她用小號吹起了那首十七世紀(jì)的樂曲。
村鎮(zhèn)，廣場。外景，白天。
這是一個集市廣場，正是交易時間，人來人往，亂成一團(tuán)。
藏巴諾和杰爾索米娜在廣場的一角表演節(jié)目。杰爾索米娜坐在小板凳上，藏巴諾手拿繩子，把她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綁了起來。
藏巴諾(唾沫四濺地)：注意，現(xiàn)在我告訴諸位，如果男女兩人相親相愛，如果女人很喜歡男人，男的應(yīng)該怎么對付女的。這是唯一的做法。
藏巴諾伸出手，在杰爾索米娜的脖子下比劃了一下，說明他想把她勒死。
觀眾中有人笑了起來。藏巴諾也笑了。
藏巴諾(一面綁著杰爾索米娜，一面說)：先生們，當(dāng)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結(jié)婚時，她就 一輩子把他束縛住了；男人為了爭取平等權(quán)利，每天起碼要綁女人十五次，就象我現(xiàn)在這樣。如果丈夫象我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子，妻子就一定會感到滿意。咱們實(shí)地試驗(yàn)一下吧：哪位太太愛自己的丈夫，喜歡自己的丈夫，請舉起手來……
他面對觀眾。全場大笑。
藏巴諾：怎么，沒有一個人舉手?(指著杰爾索米娜)現(xiàn)在，請諸位看好，這個女人被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綁起來了；需要有很大本事，才能掙脫。過一會兒諸位將會看到，這位小姐是怎么掙脫的。光用繩子把她綁起來還不夠……(拿過幾把大刀)還要在她身體周圍縛上幾把大刀……(把這些大刀全縛在她身上)現(xiàn)在再請諸位看好，她被綁得多么結(jié)實(shí)。但是，她只要輕輕扭動腰肢，這些大刀便會一把把掉下來，繩子也會解開。
這個節(jié)目很危險，因?yàn)樯砩峡`著刀!刀口很鋒利，只要胸部或脖子下面被拉上一刀，就沒命啦 ……我就會去蹲班房
……真的，先生們。表演之前，請諸位允許我繞場轉(zhuǎn)一小圈，如果諸位認(rèn)為值得賞五里拉、十里拉的話……如果諸位賞臉給點(diǎn)錢，那就太感謝了；如果諸位沒錢，也沒關(guān)系，我也得謝謝諸位看我們表演。(他開始向觀眾討錢，同時問杰爾索米娜)小姐，您呆得挺舒服，是嗎?
眾人大笑。
杰爾索米娜：是的，藏巴諾先生!
大篷車。內(nèi)景，日落時分。
大篷車在行駛?！〗軤査髅啄认笃饺找粯樱榭s在車內(nèi)，任憑身體隨著車身的顛簸而搖晃。道路崎嶇不平，車身晃得很厲害。
她半睜半閉著眼睛，仿佛在打瞌睡。“瘋子”的話在她頭腦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在沉思默想。
大篷車猛地停下，杰爾索米娜蹦了起來。外面是綺麗、喧囂的大海。她頓時激動萬分，匆忙下車。
海灘。外景，日落時分。
心潮起伏的杰爾索米娜剛下車，便沿著海濱的道路，徑直向前跑了一段。
不久，她停下腳步，扭頭朝另一個方向跑去；過了一會兒，她再次停下，如同一條在辨別方向的獵犬。
她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胸部不斷起伏。其實(shí)她也知道這只是一個她并不熟悉的海灘，不必如此激動。
她又跑了回來，然后重新朝大海奔去。她搶在藏巴諾之前跑到海邊，止步凝視著廣袤無邊、波光閃爍的大海。
藏巴諾來到海邊，脫掉鞋子，卷起褲腿，慢慢走進(jìn)海水中，直到腿肚子被淹沒為止。兩 人沉默了一陣子，耳際只有風(fēng)聲、濤語。
杰爾索米娜(過了一會兒，神思恍惚地問)：我的家鄉(xiāng)在哪個方向?
藏巴諾(思忖了片刻，然后朝一個方向揚(yáng)揚(yáng)下巴，頭也不回地)：那邊……
又是一陣沉默。杰爾索米娜心潮澎湃，猶豫片刻后，終于下決心說。
杰爾索米娜：以前，我總想著回家……現(xiàn)在我不大在乎了……
她等著藏巴諾回答。藏巴諾卻什么也沒說，象匹馬似地站在水中，一動也不動。
杰爾索米娜：我和你在一起，就象在家里一樣。
藏巴諾(無動于衷，他并不想存心諷刺她或挖苦她)：噢，是嗎? 這是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 當(dāng)然嘍，你在家老得挨餓!……不得已只好跟著我!
杰爾索米娜沉下臉來，感到痛苦和憤懣。她轉(zhuǎn)過身，背對大海，順著海灘往上走。
忽然，她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怒聲音，懷著凄楚的心情，朝他嚷嚷。
杰爾索米娜：你是個畜生！……沒有良心!……
這種反應(yīng)出乎藏巴諾的意料；他覺得蠻開心，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并繼續(xù)挖苦她。
藏巴諾：你那時一直需要勒緊褲腰帶，是不是?
杰爾索米娜(頭也不回地沿著海灘往上走，她氣呼呼地嚷)：哪有這種事!
第十一組鏡頭
修道院。杰爾索米娜和一位年輕修女的談話。入夜，杰爾索米娜問藏巴諾是否喜歡她。藏巴諾想偷銀祭品。
大篷車。內(nèi)景，白天。
一天下午，天色陰霾，下著蒙蒙細(xì)雨。
杰爾索米娜躺在破布堆中，身體不斷隨著車子搖晃。她的目光越過藏巴諾，看著外面的荒涼景象。藏巴諾的身旁坐著一位年輕修女，她是順路搭車的，要回修道院去。
藏巴諾：馬上就要下大雨了。最近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修女(大聲嚷著才能使他聽見)：馬利阿納村，還有十八公里，需要翻一座山。
藏巴諾：不行了。汽油不多了。
修女(指著前方)：這就是我們的修道院。
修道院，菜園，干草房。外景，白天。
大篷車開進(jìn)柵門，轟隆隆地駛?cè)氩藞@邊的一條小路。
杰爾索米娜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大菜園，幾位修女正在地里干活。大篷車一直開到小路盡頭，那兒有一座小房子，和修道院的主要建筑物毗連。
修女(下了車，對藏巴諾)：你們在這兒等著。
她走到一個年紀(jì)較大的修女跟前，恭恭敬敬地。
修女：嬤嬤，油買回來了。(湊著那個老修女的耳根)這位先生問，能不能在這兒過夜。
藏巴諾(手里拿著帽子，畢恭畢敬地)：請您原諒，嬤嬤，我們汽油不多了。(從口袋里掏出表，看了一眼)天漸漸黑了下來，離開村子還有不少路……另外，我妻子身體不怎么舒服。
年輕修女(對老修女)：可以讓他們睡在干草房里。
老修女(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杰爾索米娜的臉，不假思索地)：如果你們愿意住干草房的話……
天幾乎全黑了。
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坐在屋檐下吃飯。
搭車的那位年輕修女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到他們身邊；她的話打破了沉默。
修女：祝你們胃口好。
藏巴諾和杰爾索米娜嘴里塞滿了東西，只好先用目光致謝。過了片刻，他倆才說了句： “謝謝。”
修女：你們是干什么的?
藏巴諾(自豪地，但語調(diào)親切)：我們是流浪藝人，在廣場上演出。
修女(指著杰爾索米娜，問藏巴諾)：可是，她也演出嗎?
藏巴諾：她是我的助手，會敲鼓吹號……(對杰爾索米娜)吹一支曲子給她聽聽。
杰爾索米娜欣然從命，拿出小號，吹了起來。藏巴諾洋洋得意地看著她，修女聽得入了神。
樂曲吹完，杰爾索米娜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片愁云。
修女(走到她跟前，表示祝賀)：真好聽!您吹得太棒了!
杰爾索米娜謙虛地?cái)[擺手。
藏巴諾站起身，想讓杰爾索米娜去洗盤子。
藏巴諾(粗魯?shù)?：好，別吹了。去洗盤子吧。
修女(打斷他的話)：給我吧，我來洗。
藏巴諾：不!這是她干的活。
三個年輕修女一面聽一面暗笑，接著她們哼起一首舞曲。
杰爾索米娜嘴唇壓在號嘴上，等著藏巴諾發(fā)出起奏信號。
藏巴諾：開始!
杰爾索米娜又吹了起來，這回她吹得從容自若，沒出一個錯?！∵€是那首十七世紀(jì)的古曲，只不過哀傷的情調(diào)更為突出了。
這時，負(fù)責(zé)做飯的修女放下鍋，幫年老的菜農(nóng)拾柴禾，放在他的背筐里。
藏巴諾看見后，立即趕上前去，彬彬有禮地對修女說。
藏巴諾：我來吧，嬤嬤。我來幫他拾柴禾。
修女笑著推辭，杰爾索米娜停止吹號。
修女：我每天都這么干。
藏巴諾把她推開，馬上拾起柴來。
藏巴諾(有意表現(xiàn)自己)：我跟您說，這不是您干的活，讓我來吧。
搭車的修女又夸了杰爾索米娜一句：“您吹得真棒。”
杰爾索米娜對她微微鞠了一躬。
修女(指著大篷車)：您在那里面睡嗎?
杰爾索米娜：是的……(如數(shù)家珍似地)里面可寬敞了……有鍋碗瓢盤，有燈……應(yīng)有盡有，跟家里一樣……
她把自己的破爛東西一件件指給修女看。
修女(興致勃勃)：真好!
修女帶著她到菜園里去溜跶。
修女：您喜歡這么到處流浪嗎?
杰爾索米娜(聳聳肩)：他的生活就是這樣。
修女：噢，我們也沒有固定的地方，每兩年換個修道院，這是我住過的第二個修道院……
杰爾索米娜：為什么?
修女：為了使我們不至于太留戀塵世間的事情。人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會喜歡上它的，對不對?
甚至?xí)凵线@個地方的花草樹木。這樣就有可能忘掉最重要的東西——上帝。(笑了起來)咱倆都是到處流浪：您跟著您丈夫，我隨著我的……
杰爾索米娜聽見這番話后，很受感動。
杰爾索米娜(笑著說)：可不是嘛……咱倆都跟著……
修女：您想看看整個修道院嗎?我陪您參觀吧。這個修道院非常古老，您要知道，它已經(jīng)有一千多年歷史了。
杰爾索米娜和修女一起離開。
修道院，干草房。內(nèi)景，夜。
外面下著滂沱大雨。時而傳來一聲驚雷。干草房隔墻與修道院的小禮拜堂相連。透過鐵格窗可以看到禮拜堂內(nèi)。
藏巴諾躺在干草上，已作好睡覺準(zhǔn)備。
杰爾索米娜站在一旁，默默注視著藏巴諾；過了一會兒，她用歡欣和充滿柔情的聲音叫了他一聲：“藏巴諾。”
藏巴諾朝她轉(zhuǎn)過身來。
杰爾索米娜：您為什么要讓我跟您在一起呢?我長得不好看，不會做飯，什么也不會干。唉!
藏巴諾(粗暴地)：你怎么回事?……算了，睡覺吧，別瞎扯了。老是胡思亂想!
他把上衣蒙在頭上，準(zhǔn)備睡覺了。
杰爾索米娜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在草堆上躺下。
杰爾索米娜(自言自語地)：外面在下雨。呆在這兒倒頂舒服。
她嚼著一根干草，沉默了一陣子后，又喊道：“藏巴諾……”
藏巴諾：呃!
他翻個身，仰天躺著，怔怔地望著屋頂。
杰爾索米娜：我死后，你會難過嗎?
藏巴諾沒有立即回答，因?yàn)椴恢f什么好。
藏巴諾(過了片刻，才用無所謂的口氣反問)：怎么?你想死?
杰爾索米娜：以前有一次，我打算尋死來著……我想：死總比跟他呆在一起強(qiáng)……現(xiàn)在我倒想嫁給您了，反正咱倆也得呆在一起……連一塊石子也會有用的……應(yīng)該考慮到這些?？墒悄裁匆膊豢紤]……
藏巴諾(用一句圓滑的話搪塞)：因?yàn)闆]什么可考慮的。
杰爾索米娜：怎么會呢?……
藏巴諾(開始發(fā)脾氣了)： 我需要考慮什么?你倒說說。別胡扯了，行不行?盡說傻話。快睡吧，我困了。
藏巴諾背過身去睡覺。
杰爾索米娜(壓低聲音，怯生生地)：藏巴諾，您喜歡我嗎?
她等著。
藏巴諾沒有吭聲，大概根本沒聽見。杰爾索米娜拿起小號，又開始吹起那首樂曲來。
藏巴諾(慍怒地)：別吹了，行不行?
杰爾索米娜懊喪地放下小號，躺下睡覺。
夜色深沉。
外面依舊大雨如注。杰爾索米娜裹著毯子，睡在干草堆上。一聲霹靂把她從夢中驚醒：她站起來，用目光搜索著藏巴諾。他剛才躺著的地方現(xiàn)在是空的。
藏巴諾雙手攀著鐵格窗，窗內(nèi)一片黑暗。他已把鐵格后面的窗玻璃推開，正試圖把他那只粗大的胳臂往里伸。
鐵格間的空檔太窄，他的胳臂伸不進(jìn)去，他氣得罵聲不迭，累得氣喘吁吁。
杰爾索米娜見此情景，大吃一驚，輕聲喊道：“藏巴諾，藏巴諾。”
藏巴諾 (轉(zhuǎn)過肩頭看著她，招呼她過去)：喂，里面的墻上掛著銀質(zhì)圣心徽。我的胳臂太粗了，你來試試。
杰爾索米娜一時沒明白是怎么回事，機(jī)械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但片刻間便醒悟了過來，絕望地叫起來。
杰爾索米娜：不!……不!……您這是干什么?
藏巴諾先是吃驚，繼而暴怒，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
藏巴諾：為什么不?!你竟敢不聽話?
杰爾索米娜被打得撞在墻上。她貼在墻上直喘氣，但仍不屈服。
杰爾索米娜：不!不!
藏巴諾：別吱聲!別嚷!
沉默。
杰爾索米娜撲通一聲，臉朝下倒在干草堆上，絕望地哭泣。
藏巴諾緊皺眉頭，看著鐵格窗。
修道院門前的小廣場。外景，黎明時分。
大篷車停在修道院門前的小廣場上。藏巴諾和杰爾索米娜向修女們辭行。杰爾索米娜含著眼淚跟每個修女握手道別。她吻著她們的手，一本正經(jīng)地鞠躬。
藏巴諾(催她快走)：杰爾索米娜!
搭過他們車的那個年輕修女也趕來和他們告別，她老遠(yuǎn)就高高興興地喊道：“一路順風(fēng)!一路順風(fēng)!”
修女來到跟前，發(fā)現(xiàn)杰爾索米娜眼淚汪汪的，便定睛打量著她。
杰爾索米娜(泣不成聲地)：您好，嬤嬤……謝謝……
修女(低聲地)：怎么啦?
杰爾索米娜：沒什么。
修女：您想留在這兒嗎?我去跟院長說說!
杰爾索米娜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猶豫了片刻后，知道這樣做很荒唐，便搖搖頭，抽出被修女緊握著的手，朝大篷車快步走去。
藏巴諾準(zhǔn)備發(fā)動車子。他象小丑似地脫下帽子，點(diǎn)頭哈腰地對修女們大聲說，他們要走了。
藏巴諾：謝謝!謝謝你們的款待，謝謝你們的好心!……謝謝，再一次感謝你們!……請接受一個窮藝人的謝意！……（對杰爾索米娜)快推!
杰爾索米娜一只手推著車， 另一只手不停地向佇立在小廣場上目送著她的那個年輕修女揮動。
大篷車發(fā)動起來了。杰爾索米娜上了車，仍然用那雙含著熱淚的眼睛看著修女們?！∪缓?，她揮了揮手絹，把頭枕在胳膊上……
第十二組鏡頭
藏巴諾揮拳打死“瘋子”。杰爾索米娜痛苦萬分。 藏巴諾帶著她從一個村子逃到另一個村子。
大篷車。內(nèi)景，傍晚。
跟往常一樣，杰爾索米娜蜷縮在破布堆中，她的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而來回晃蕩，她的目光呆望著前方。大篷車突然減速，然后停止前進(jìn)。
杰爾索米娜如夢初醒，皺著眉頭向外張望。
蹩腳公路。外景，傍晚。
大篷車停在公路中間，路旁停著一輛破舊不堪的小汽車： 這是“瘋子”的那輛菲亞特牌汽車。他正跪在那兒換輪胎。
藏巴諾站在大篷車旁。“瘋子”回頭一看，臉上頓時本能地出現(xiàn)了驚恐神色，但隨即便被冷嘲熱諷的表情所代替。他憋足氣，長長地吹了一聲口哨，冷笑了一下，沒事似地繼續(xù)換他的輪胎。
“瘋子”：你來得正好，“鳥銃”先生，幫個忙吧，行嗎?(對杰爾索米娜)杰爾索米娜!
他開始哼起杰爾索米娜的名字來。
“瘋子”：以后你也有需要我?guī)兔Φ臅r候。
藏巴諾走到他跟前立定，默默俯視著他。他一條腿跪在地上，繼續(xù)干活。一切似乎很正常。他連看也不看一眼站在跟前的藏巴諾。
“瘋子”伸出手，去拿放在柏油路面上的工具。藏巴諾飛起一腳，把“瘋子”想拿的那件工具踢到公路中間。
“瘋子”(以開玩笑的口氣指責(zé)道)：唉……唉……“鳥銃”先生!……
與此同時，他一把拿起搖車曲柄，從地上一蹦而起，站在藏巴諾面前。藏巴諾如同發(fā)瘋的公牛一般，猛撲上來，使勁揪住“瘋子”的胸脯，
把他推進(jìn)小汽車內(nèi)。藏巴諾的手象鉗子似的，緊緊抓住“瘋子”那只握著曲柄的手。
藏巴諾：把家伙放下!快點(diǎn)!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讓他去吧!
“瘋子”的手松開了，搖車曲柄掉落在地。
兩人扭成一團(tuán)，拳打腳踢。藏巴諾緊緊按住“瘋子”，使他無法動彈；“瘋子”拼命掙扎。藏巴諾忽地舉起另一只手，使勁朝“瘋子”臉上打去?！?#8220;瘋子”的腦袋碰在背后的車上，鼻子里流出血。“瘋子”在藏巴諾的肚子上打了一拳，想把他推開。藏巴諾“哎喲”一聲，隨即又對準(zhǔn)“瘋子”的腦袋狠狠打了兩三下。
杰爾索米娜(畫外)：藏巴諾，住手!住手!
“瘋子”被打得跌跌撞撞，臉上顯出驚恐的神色，但他仍不示弱，用揶揄的口氣說道——
“瘋子”：你大概想打死我吧，是不是?
杰爾索米娜此時跑上前來，撲到藏巴諾身上，拽住他的胳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
杰爾索米娜：住手!……住手!……別打他了!快走吧，求求你!
藏巴諾慢慢松開手，他也在喘個不停。杰爾索米娜把他推到后面，他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瘋子”。“瘋子”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了，正用袖管把臉上的血污揩干凈。
大家默默無言地呆了片刻。
藏巴諾(用沙啞的嗓子說)：這是“鳥銃”先生送你的禮物。下次你會吃更大的苦頭!
杰爾索米娜嚇得瑟瑟發(fā)抖，一邊繼續(xù)把藏巴諾往后推，一邊說——
杰爾索米娜：走吧!……走吧!……別管他了!
藏巴諾慢慢轉(zhuǎn)過身走了。
“瘋子”(有氣無力地)：更大的苦頭 …… (他顫巍巍地朝路邊的草地走去，同時看了一下表)：哼!你把我的表打壞了!
杰爾索米娜跟著藏巴諾朝大篷車走去，不時回頭看一眼“瘋子”?！】熳叩酱笈褴嚫皶r，她突然停住腳步，驚恐萬狀地朝“瘋子”的方向看去。
“瘋子”慢慢癱倒在地。
杰爾索米娜朝他跑去。
藏巴諾轉(zhuǎn)過身，看著這一切。
杰爾索米娜跑到“瘋子”跟前。
“瘋子”躺在地上不住抽搐。她跪在“瘋子”面前，看著他。“瘋子”的臉上出現(xiàn)了臨終前的痛苦，眼中射出恐怖的目光；他的瞳孔混濁了。杰爾索米娜驚叫一聲。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快來!快!(她的語調(diào)變得十分哀傷)壞了!壞了!
藏巴諾慢慢朝她走去，后來加快了步子。他來到杰爾索米娜身邊。杰爾索米娜看著“瘋子”那個已經(jīng)不能動彈的身體，嚇得仿佛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個勁地重復(fù)著——
杰爾索米娜：他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藏巴諾(對杰爾索米娜)：別嚷嚷，行嗎?
他朝“瘋子”俯下身去，搖了搖“瘋子”的身體：“喂……”
他也嚇住了，開始用笨拙的動作觸摸“瘋子”的臉龐、胸膛和腕部， 然后又推了“瘋子”一把。
藏巴諾：喂!
杰爾索米娜：不!不!不!
藏巴諾心煩意亂地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周圍，絕望地嘆息著。 杰爾索米娜沒有力氣直起腰來，她已忘了一切，只是驚魂不定地嚷——
杰爾索米娜：不!不!不!
藏巴諾：別嚷嚷!住嘴!聽見了沒有?
夜色漸濃，這條公路顯得更為清靜。藏巴諾驀地挺直身子，似乎有了一個主意。他沿著公路向前跑去，在一個小山溝前停下。山溝里長滿蘆葦，他左右打量了一番，下定了決心。
他跑到“瘋子”身邊，彎下腰，抱起“瘋子”的尸體。
他沿著路旁的斜坡往下走，拖著“瘋子”的尸體經(jīng)過一條干涸的山澗，朝那個長滿蘆葦?shù)纳綔献呷ァ?
杰爾索米娜象被釘子釘牢似地，留在公路上?！∷龂樀醚例X直打戰(zhàn)，目光緊緊盯著藏巴諾。
藏巴諾消失在蘆葦叢中。
杰爾索米娜看見他重新走上公路，把“瘋子”的車推到山溝上方的一座小橋上，然后把它扔到橋下。
汽車摔到山溝底部，燃起了熊熊大火。
藏巴諾飛快來到杰爾索米娜跟前，見她不想動彈， 便一把拽住她，拉著她朝大篷車跑去。
一組剪輯鏡頭。夜。
藏巴諾的大篷車風(fēng)馳電掣般地駛過一個村鎮(zhèn)……
大篷車在一條黑漆漆的林蔭道上奔跑……
通過一座橋梁……
從第二個村莊的空曠無人的道路上開過……
駛?cè)胍粭l漆黑的、寂靜的山間道路……
村鎮(zhèn)。廣場。外景，白天。
觀眾圍成一圈，在觀看藏巴諾的表演。他胸上還是纏著那條鐵鏈，嘴里還是說著那幾句大同小異的話。
藏巴諾：……沒有任何一種宗教認(rèn)為，一個人能夠……諸位當(dāng)中膽子小的最好別看。鐵扣有可能刺進(jìn)肉里，流出血來。擂三遍鼓后開始表演。
杰爾索米娜仍然身穿軍大衣，頭戴破筒帽。她斜背小鼓，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也不動。她的臉上胡亂抹了點(diǎn)油彩，可笑又可悲。
藏巴諾(朝杰爾索米娜轉(zhuǎn)過身，催她擂鼓)：杰爾索米娜小姐，請……
杰爾索米娜仿佛沒聽見，沒作任何反應(yīng)，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
藏巴諾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使勁，這時只好停下來。他又對杰爾索米娜看了一眼。
藏巴諾(大聲)：杰爾索米娜小姐，請擂鼓……
杰爾索米娜仍然站著不動，只是用惶恐的目光看著他。過了半晌，她面無表情地說——
杰爾索米娜：藏巴諾，“瘋子”不好了……“瘋子”不好了……
村鎮(zhèn)外的道路。外景，白天。
大篷車停在路旁。藏巴諾從車上一躍而下，繞著車子，來到后面，掀起布篷，氣勢洶洶地對杰爾索米娜吆喝。
藏巴諾：你怎么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轉(zhuǎn)過身，離開大篷車，但剛走幾步便回過頭來，對杰爾索米娜溫和地)放心，誰也沒看見，不會有人來找咱們麻煩的。懷疑不到咱倆身上。我餓了，你呆著吧，我來做飯。
藏巴諾拾掇起鐵鍋和鐵罐，然后走到一片積雪洼地上，裝滿一罐雪。
他突然發(fā)現(xiàn)杰爾索米娜也下了車，正用惘然若失的目光打量著四周。
藏巴諾：哪兒去?喂，你要到哪兒去?
他追了上去，拽住她的胳臂，使勁搖晃著。
藏巴諾：你到底想上哪兒?……你倒說說，想上哪兒?
杰爾索米娜沒有回答。不過，藏巴諾的手剛一碰到她，她就停住腳步，呆呆地站著，似乎失去了知覺。她沒有違抗，嘟噥了兩聲，轉(zhuǎn)身回到大篷車旁。
鄉(xiāng)間道路。外景，白天。
大篷車在一條僻靜的積雪道路上行駛著。
原野。外景，夜。
原野上的不少地方還積著雪。周圍灰蒙蒙的，氣候凜冽。藏巴諾用幾塊石頭草草搭了個露天灶，生上炊火，做好飯。他自己吃完后，又盛上一碗，朝大篷車走去。
藏巴諾(粗聲粗氣地，但他心里七上八下)：喂，吃點(diǎn)吧!
車內(nèi)沒人回答。藏巴諾等了片刻后，用更粗魯?shù)穆曊{(diào)朝車內(nèi)喊——
藏巴諾：你到底怎么了?
杰爾索米娜還是不吭聲。于是藏巴諾想出另一個辦法，試圖打破她的沉默。
藏巴諾(壓低嗓門，溫和地)：我要來睡覺了。行嗎?
杰爾索米娜突然坐了起來，蜷縮成一團(tuán)，眼里射出恐怖的目光。她用沙啞的聲音嚷——
杰爾索米娜：不!不!不!
藏巴諾忐忑不安地站著，不知怎么辦才好。過了一會兒，他從車內(nèi)拿出一條毯子。
藏巴諾(煩躁地)：我在車外睡。
他走了。
__________________
————————————————————
地下電影院。
革命者
查看公開的資料
發(fā)送一條私人信息給 革命者
查找由革命者發(fā)表過的全部帖子
添加革命者到你的好友列表
#2 2006-10-27, 10:56
革命者
榮譽(yù)會員 注冊日期: Jan 2005
來自: 北京
帖子: 686
第十三組鏡頭
杰爾索米娜和藏巴諾的談話。
道路，破舊的小禮拜堂。外景，白天。
一個寒冷的冬天上午，天空晴朗，光禿禿的樹枝上蒙著一層霜。
大篷車停在路邊，近旁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小禮拜堂。
藏巴諾在墻根生了一堆火，正蹲在地上忙個不停，一會兒撥火，一會兒把幾個鐵罐架在火上。他的神情依然悶悶不樂。背后忽然發(fā)出一個輕微的響聲，他回頭張望。
杰爾索米娜已經(jīng)下車，站在他背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她看上去安詳、平靜，“瘋子”被打死的那天她臉上出現(xiàn)的恐怖表情已無跡可覓。她的嘴角浮現(xiàn)著一個似有若無的笑靨。
藏巴諾徐徐站起，驚恐不安地打量著她。杰爾索米娜環(huán)顧四周后，用極為自然的語調(diào)說——
杰爾索米娜：這兒挺不錯……
但藏巴諾卻更為不安了。杰爾索米娜慢慢移步，朝火堆走來。 藏巴諾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
藏巴諾：天氣很冷。你坐下曬會兒太陽吧。
杰爾索米娜背靠著墻，在火堆旁坐下。她看上去神色安詳，心情平靜，臉上還有某種歡快表情：而這正是使藏巴諾感到惶恐不安的原因。
杰爾索米娜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笑笑。她打量著四周，仿佛第一次看見這些東西。過了一陣子，她伸出手，戴正帽子，撫平大衣。
藏巴諾把一口小鍋放在火上，來回忙碌了一會兒。
藏巴諾(用關(guān)切的口吻對杰爾索米娜)：咱們做點(diǎn)面條湯吃，好嗎?
杰爾索米娜從地上站起，朝小鍋俯下身，打算接過她應(yīng)該干的活。
杰爾索米娜：您放下，我來做吧。
藏巴諾注視著她，臉上露出了輕松和幼稚的笑容。
藏巴諾(親切地)：總算好了!你已經(jīng)十天沒干活了，知道嗎?
杰爾索米娜沒有吱聲。藏巴諾沉默片刻后，用一種不想重提舊事的口氣說——
藏巴諾：我當(dāng)時并不想把他打死。只揍了他兩拳……好象不要緊……只流了點(diǎn)鼻血……(氣呼呼地)我只不過打了兩拳，就得蹲一輩子班房……我只是想安安心心地演出，不被別人打擾!……我有生活的權(quán)利……不行!……
杰爾索米娜拿下火堆上的鍋，盛了一碗面條湯，遞給藏巴諾。他倆開始默默用餐。藏巴諾邊吃邊看著她，過了一會兒，用輕松的語調(diào)對她說——
藏巴諾：不錯，咱們現(xiàn)在可以走了。村鎮(zhèn)里今天有集市，很熱鬧，離這兒沒有幾里路。咱們吃完飯就出發(fā)吧，到那兒去賺一大筆錢。
杰爾索米娜吃著吃著，突然放下碗，板起了臉孔。她流出了眼淚，又開始啜泣。藏巴諾發(fā)現(xiàn)后，憂心忡忡地瞧著她。
藏巴諾(沒好氣地)：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杰爾索米娜(痛苦地)：“瘋子”不好了……
杰爾索米娜心情哀傷，她用惘然若失的目光環(huán)顧四周，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他倆沉默了很久。
藏巴諾深感不安?？謶?、怒火、不安再次攫住了他。
杰爾索米娜卻很快就恢復(fù)了鎮(zhèn)靜：她揩干眼淚，鎮(zhèn)靜了下來，繼續(xù)吃飯。
藏巴諾(愈加悶悶不樂，用呵責(zé)的口氣)：哎!我把你送回家算了……(一字一句地)你愿意我把你送回你母親那兒去嗎?
杰爾索米娜只是稍微側(cè)過頭，淡淡一笑。
藏巴諾：說話呀!(他用惱怒和驚恐的目光看著她)你不愿意回到母親那兒去嗎?
杰爾索米娜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
杰爾索米娜：如果我不和您在一起，誰會和您在一起呢?
藏巴諾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他的心情更為不安。他默默打量了她一陣子，然后絕望地說——
藏巴諾：我不能這么下去了!我得去賺錢，我要生活!你犯了病……你這兒有病!(他憤憤地拍了拍額頭)杰爾索米娜轉(zhuǎn)過身，直楞楞地盯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后來，她慢條斯理地拿出車內(nèi)的破布，鋪在墻根，好象準(zhǔn)備在那兒睡覺似的。
藏巴諾看著她在忙碌，神色非常憂慮。
藏巴諾：回車?yán)锶グ?你這是干嗎?外面很冷!上車吧，快上車吧!
杰爾索米娜一邊準(zhǔn)備在墻根躺下，一邊用平靜、溫和、但略帶呵責(zé)的口氣說——
杰爾索米娜：是您把他打死的。(她舒舒服服地躺下，接著說)曬太陽真舒服。
兩人又沉默了好久。
杰爾索米娜躺在墻根，用和先前一樣平靜、溫和、但略帶呵責(zé)的口氣說——
杰爾索米娜：我當(dāng)初想離開您……是他勸我留在您身邊的……
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睜開眼睛，懶洋洋地。
杰爾索米娜：還得添點(diǎn)柴?；鹂鞙缌?#8230;…
她輕松地舒了一口氣，重新閉上眼睛。
藏巴諾默默瞧著她。杰爾索米娜不說話了，仿佛已經(jīng)入睡。 周圍靜悄悄的，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
藏巴諾的心情非常不安。他點(diǎn)燃一支香煙，抽了幾口，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腦子里盤旋著許多煩人的思緒。不久，他仿佛有了一個主意。他回過頭，臉上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嚴(yán)峻和堅(jiān)決表情，打量著杰爾索米娜。
杰爾索米娜似乎已進(jìn)入無邪的夢鄉(xiāng)。藏巴諾又注視了她片刻，然后深深吸了口煙，怔怔地望著前方。接著，他邁著堅(jiān)定的步子，走向大篷車。
他從車內(nèi)拿出杰爾索米娜的所有破舊衣服，打了一個包袱，放在小禮拜堂的墻根、離她幾步路的地方，并在包袱里塞了幾張鈔票。
他收拾起地上的鍋碗瓢盤和炊事用具，放在車內(nèi)；正要把篷布放下時，看見了杰爾索米娜的那把小號。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后拿起小號，凝神注視片刻后，擱在杰爾索米娜身邊。
他又走到大篷車跟前，放開車閘，推著車走了幾步，然后騎了上去，用腳蹬著車走；不一會兒便離開了小禮拜堂。
只是快到達(dá)這條斜坡路的盡頭時，他才發(fā)動車子，在公路上風(fēng)馳電掣般行駛著……
第十四組鏡頭
多年后。杰爾索米娜愛聽的那首十七世紀(jì)的樂曲。藏巴諾得知杰爾索米娜已去世。藏巴諾喝得酩酊大醉。藏巴諾深感孤獨(dú)，失聲痛哭。
海岸邊一村鎮(zhèn)，廣場。外景，白天。
一個小馬戲團(tuán)里的四個藝人——一個穿短裙的褐發(fā)姑娘，一個侏儒，一個大胖子，一個穿背心的雜耍藝人——坐在一輛破舊不堪的590型敞篷汽車上，沿著村鎮(zhèn)的街道和廣場招徠觀眾。
大胖子(手執(zhí)話筒，高喊)：看馬戲啰!……大伙都去看馬戲!……今晚節(jié)目精彩，大家一定會笑破肚皮……票價五十里拉!……大家都去看馬戲!
敞篷汽車在村鎮(zhèn)里繞了一圈后，回到戲篷和旅行車旁邊，停在兩者當(dāng)中。這是一個小廣場，和海灘只隔著一條荒涼的海濱公路。
他們四人不緊不慢地下了車，朝旅行車走去。
一個身材魁梧、體格壯實(shí)的男人從一輛旅行車中走下，迎著他們而來。他就是藏巴諾，已經(jīng)明顯地衰老了。
穿短裙的姑娘(迎上前來，幫他穿上外衣)：喂，你上哪兒去?
藏巴諾：隨便溜溜。
姑娘：我陪你去吧。
藏巴諾：我馬上回來!
他慢吞吞地離開廣場，走進(jìn)海濱公路，在一個推著賣冰激凌小車的小販面前停下，買了一個蛋卷冰激凌。
小販伸出手，在貨箱里摸了一陣，拿出一個蛋卷冰激凌，遞給他。他一面看著小販，一面指著貨箱——
藏巴諾：再給我?guī)灼瑱幟省?
不一會兒，他就把冰激凌吃完了，現(xiàn)在正在嚼著外面那層蛋卷。 他看樣子吃得津津有味。他抹去臉上的汗珠，漫不經(jīng)心地環(huán)顧四周。
海灘上有一排棚屋。一個女人的歌聲從那排棚屋中傳來：她在哼一首古老的樂曲。
藏巴諾起先沒在意。
他點(diǎn)燃一支香煙，搖搖晃晃地在海濱公路上轉(zhuǎn)悠。突然間，他恍然大悟；于是便聚精會神地聽了起來。他臉上出現(xiàn)了疑惑不安的表情：這正是杰爾索米娜熟悉的那首十七世紀(jì)的樂曲。
藏巴諾呆呆地站著。他又聽了一會兒，然后猛地轉(zhuǎn)過頭，順著歌聲傳來的方向張望。
那個女人不唱了。
藏巴諾又疑惑起來了，他搞不準(zhǔn)是否真的聽見了歌聲。一股突如其來的不安情緒猛烈而迅速地襲上他的心頭。
那個女人的歌聲重新響起。藏巴諾匆忙朝海灘邁了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仿佛為自己這樣激動而感到難為情。接著，他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款步向那排棚屋走去。
海灘。外景，白天。
藏巴諾走到棚屋附近，止步不前，舉目尋找那個唱歌的女人。
女人的歌聲。
一個年輕女人——顯然不是杰爾索米娜——在一間棚屋前晾衣服。她沒發(fā)現(xiàn)藏巴諾，繼續(xù)唱歌。兩三個光著上半身的小孩在她身邊玩耍。她停止唱歌，朝屋里走去。
棚屋和公路之間豎著一道鐵絲網(wǎng)。藏巴諾依在鐵絲網(wǎng)上。
藏巴諾(叫住她)：喂，喂，等一等!
那個女人停了下來，向他射出懷疑的目光。
藏巴諾(心慌意亂，沉默片刻后，劈頭問)：那首曲子您是在哪兒學(xué)的?
女人(覺得有點(diǎn)莫名其妙)：哪首曲子?
藏巴諾：嗯……那首，您剛才哼的那首……
女人(仍舊感到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微笑道)：噢……是這首吧?(她哼起了那首曲子)
藏巴諾：對。
女人：是很久以前到過這兒的一位姑娘吹的……
藏巴諾急忙問：多久以前?(他的聲音變了調(diào)，但他竭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女人：嗯……很久啦……四五年前的事……她老吹這首曲子，用小號吹……就這樣……我聽熟了……
藏巴諾沒有說話。那個女人好奇地看了他一會兒。
女人：噢，您是馬戲團(tuán)的!那姑娘和您一樣，也是個流浪藝人……這兒誰都不認(rèn)識她……誰都不知道她的底細(xì)……她從來不張口。(摸了摸腦門)好象神經(jīng)不正常。
那個女人看著藏巴諾，等著他說話。藏巴諾還是一聲不響，只是凝視著她。那個女人又 晾起衣服來。
女人：
一天晚上，我父親在海灘上發(fā)現(xiàn)了她……她當(dāng)時有病，發(fā)高燒……我們把她領(lǐng)到家里，可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哭……哭個不停，不吃飯……過了些日子，她身體好了點(diǎn)，來到門外，坐在那邊曬太陽……吹吹小號，經(jīng)常對我們說：謝謝……一天早晨，她從此再也沒醒來……后事是鎮(zhèn)長料理的，他向各處發(fā)信，打聽她是誰，可是……
藏巴諾慢慢抬起頭，看著太陽底下的那條木頭凳子： 杰爾索米娜生前老坐在那兒吹小號。他大概沒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已經(jīng)住口不說了。
他徐徐轉(zhuǎn)過臉，目光停留在那個女人身上。她莫名其妙地瞧著他，然后——
女人：如果您想去找鎮(zhèn)長的話……
藏巴諾如夢初醒。他朝那個女人揮揮手，猛地轉(zhuǎn)過身，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
馬戲團(tuán)。內(nèi)景，夜晚。
這個小馬戲團(tuán)的戲篷跟先前的那個雜耍團(tuán)相仿，里面正在表演一個司空見慣的節(jié)目。
周圍是一排排長凳，上面坐著來自本鎮(zhèn)的觀眾，他們正看得津津有味。
一個節(jié)目演完了，掌聲四起，喇叭里傳出一張舊唱片發(fā)出的刺耳聲。
曲子剛放到一半，便被一個男人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他開始報(bào)下一個節(jié)目。
男人： 現(xiàn)在由藏巴諾為大家表演!他是遠(yuǎn)近聞名的鐵人。 藏巴諾表演完后，有一個滑稽節(jié)目，一定能使諸位笑破肚皮!
曲子從停頓的地方重新響起，繼續(xù)往下放。藏巴諾上場。他的裝束跟從前無異：光著上身，穿著短褲，披一件小披風(fēng)，趿一雙長統(tǒng)靴，還戴著護(hù)腕。
他手持鐵鏈，高擎過頭，一副雄赳赳的樣子。他繞場半周后，音樂聲停了下來。他用沙啞的聲音慢吞吞地說出那個我們已經(jīng)熟悉的開場白。
藏巴諾：女士們，先生們，這是一根鐵鏈，中間鎖著鐵扣。鐵扣有半厘米粗，是生鐵打的，比鋼還硬。我只要繃緊胸大肌，也就是胸部的這塊肌肉，就能把它掙斷。這塊布不是用來護(hù)身的，是為了不讓諸位看見血，因?yàn)殍F扣有可能把肌肉刺破，流出血來。諸位當(dāng)中膽子小的最好別看?，F(xiàn)在開始。
他作了個手勢，小鼓立即擂響。他屈膝跪在鋪滿礱糠的地上，開始表演這個需要全身使勁的節(jié)目。
村鎮(zhèn)，飯館。內(nèi)景，夜晚。
藏巴諾獨(dú)自坐在桌旁，桌上亂七八糟地放著幾個空酒瓶。他顯然已經(jīng)酩酊大醉。飯館里的顧客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老板走上前來，勸他離店。
老板：喂，別在這兒發(fā)愁……瞧，太晚了，該回家睡覺了。
藏巴諾(推開他)：別管我，讓我靜靜待著。
老板：算了吧，別喝啦。我扶你出去吧。(作個手勢，招呼一個伙計(jì)過來)我?guī)闵习⒚谞柨ㄈR飯館去，他那兒的葡萄酒比我的好。起來，走吧，快點(diǎn)!
藏巴諾又把杯子舉到唇邊，老板想從他手中奪過杯子，但他已咕嚕嚕地全都倒進(jìn)肚里。老板伸出手，想扶他站起來；但他卻推開老板的手。
藏巴諾：我自己能走!不用你扶……手拿開!
另一張桌子邊還坐著幾個顧客，其中一個人看見藏巴諾從面前經(jīng)過時，獰笑著嚷道：“把他扔到海里去……”
藏巴諾飛起一腳，把那人的椅子踢翻。
老板拼命把藏巴諾拉開。
那人及其同伴一時不知所措，看了他一陣子后，又七嘴八舌地嚷道：“你想干嗎?滾蛋吧!到外邊去!……你們甭管他!……你快滾!……你們把他扔出去!……滾開!……”
藏巴諾一把抓住尋釁者的胸部。兩三個漢子隨即從桌旁站起，撲到藏巴諾身上，一邊嚎叫，一邊把他拖出店去。藏巴諾拳打腳踢，竭力掙扎。又跑來幾個幫忙的人，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推出了飯館。
藏巴諾：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嚷聲、踢翻椅子聲和打破杯子聲亂成一團(tuán)。
村鎮(zhèn)，海濱公路。外景，夜晚。
藏巴諾被他們攆出店，推到公路中間。 他已醉得失去理智，因此又回過身來，撲到那人身上。
他們把他掀翻在地，拳打腳踢，狠狠揍了他一頓。老板發(fā)了善心，把他從地上扶起；但他卻對準(zhǔn)老板就是一拳。他的臉上露出一副絕望、憤懣、恐怖和近乎獸性的表情。
他朝兩個空鐵桶猛踢了幾腳，然后使出全身力氣，把它們高高擎起，朝飯館扔了過去。
藏巴諾：有種的再出來! 你們?yōu)槭裁床粊硌?我要把你們?nèi)蛩?一個不剩!……我誰也不需要!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一根電線桿上，口中嘟嘟噥噥。
藏巴諾：我……我要一個人呆著……一個人……
他醉醺醺地離開電線桿，朝海灘走去。
海灘。外景，夜。
藏巴諾踉踉蹌蹌地通過漆黑無人的海灘，朝海里走去。海水浸濕了他的鞋襪，沒到了他的腿肚子。
他彎下腰，伸出雙手，捧了一掬水，潑在臉上和頭上。一次，兩次，三次，一面潑水，一面呼哧呼哧地喘氣，活象一頭野牛。
他就這樣渾身濕漉漉地重新走上海灘。
他有氣無力地坐在沙灘上。
他還在喘氣，同時用袖管和衣角揩干臉上的水。他呆呆地站著，目光惘然若失。
四下寂然。
只有濤聲打破深夜的寂靜。
藏巴諾漸漸地不喘了。
他的醉意已經(jīng)過去，隨之而來的是平靜。
他的目光慢慢掃射著四周。黑漆漆的海面上不時濺起幾堆白色的浪花。
藏巴諾幾乎屏住了呼吸。他覺得恐怖、絕望、憂傷。他慢慢抬起頭，仰望天空。沒有月亮。天幕上綴滿了熠熠發(fā)光的星星。
藏巴諾就這么仰著頭，呆了很久，仿佛第一次看見天穹似的。最后，他低下頭，重新凝視著大海。
一陣啜泣使他胸部起伏，渾身顫抖。
藏巴諾失聲痛哭了起來。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wù)，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quán)內(nèi)容，請
點(diǎn)擊舉報(bà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