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lèi）；上德若谷；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zhì)真若渝；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
——《道德經(jīng)》第四十一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老子把讀書人分為三種，因此有了三種對道的認(rèn)知和踐行態(tài)度。
第一種，上士，本來指地位高的貴族，這里指資質(zhì)高、悟性好的讀書人，他們聽到道，就會認(rèn)真學(xué)習(xí)，勤勉實踐。王弼說他們“有志也”。志，心之所向，未表露出來的長遠而大的打算。指道正是上士們內(nèi)心所追求的，所以他們一旦有機會認(rèn)識到道，馬上付諸行動，踐行道，落實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日行不綴。在平時的生活中運用道的智慧，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就是對道的渴望和追求，也是把踐行道作為價值觀的反應(yīng)。王陽明臨死時說“我心光明”，他用一生學(xué)習(xí)道、踐行道，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
第二種，中士，中等資質(zhì)、悟性一般的讀書人，就是普通人，他們聽到道，覺得有道理，想要踐行，但無法堅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總喜歡給自己找借口，所以道在他那里時而有、時而沒有的，他們有時候相信道，有時候不相信。他們過于相信自我的主觀判斷，有時候覺得道存在，就按照道去做事；有時候覺得道不能幫他們急功近利、盡快達成目的，又違背道去做事，刻意求得成功?！暗?，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钡?，就在日常的生活中，在每一件事的磨礪中凸現(xiàn)出來。如果不能堅持下來，必然不是真正得合于道。
第三種，下士，資質(zhì)差、自以為是的人。這類人什么時代都有，總覺得自己對，啥事都杠，杠精一個，聽到別人說道、行道，就會嘲笑，覺得天下只有自己聰明，這種人總是用自己的門關(guān)閉了整個認(rèn)知的世界。你仔細想想，你周圍有沒有這樣的人？老子還說，如果道無法招來他們嘲笑的話，就不是真正的道。哈哈，比如有人聽說你學(xué)《道德經(jīng)》，就會問你學(xué)習(xí)它能吃還是能喝？有啥用？能賺錢嗎？所以說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是因為井蛙受到空間、夏蟲受到生命時間的局限，那這些人呢？“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可悲的是他們真不知自己的不知呀！
所以這個世界上，能真正追求道、踐行道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他們相信道，做事時時合于道。大部分人一知半解、不能堅持，有的啥也不懂、卻不知道自己啥有不懂的，不僅不想了解和認(rèn)知“道”，反而會嘲笑“道”。所以你說，老子他老人家也有幾分無奈吧？
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lèi）；上德若谷；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zhì)真若渝；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
建言，指曾經(jīng)流傳下來經(jīng)得起時間檢驗的話。所以老子在這里也開始引用曾經(jīng)流傳下來的至理名言，相當(dāng)于“所以古語這么說”之類。
先說道，再說德。
能讓人心生光明的大道往往看起來是昏暗不明的，因為道無形，你看不到；道無聲，你聽不到；道是常人用日常的方法無法認(rèn)知的，只有虛極靜篤的功夫，通過滌除玄覽才能體悟道的存在。所以光明的大道看起來是昏暗不明的。道和人的欲望是相互違背的，人處在欲望當(dāng)中，就會失去本心，心被欲望奴役，道性越弱，越看不清。所以說“明道若昧”。
進道若退，王弼說就是“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是說因循著道做事的人，總是把自身的利益放在最后、把自我置之度外，所以能達到無我的狀態(tài)。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失去太多看起來就像在退步一樣，實則不然，這樣才能得到“無”，接近于道。對于普通的個體來說，你堅持做某一件事，到了某個階段，可能感受不到進步，如果你執(zhí)著于結(jié)果，就會覺得自己不進則退，但如果你知道這是前進路上必然經(jīng)過，就會功到自然成。
颣，原意為絲結(jié)，引申為崎嶇不平。大白話就是平坦的道看起來就像崎嶇不平一樣。所謂平坦的道并非通常意義的平直大道，而是順應(yīng)萬物本性的，它沒有固定的標(biāo)準(zhǔn)，來苛求萬物去遵從。故“夷道若纇”，平坦也并非人的感官所認(rèn)知的概念。
說完“三道”，再來看“三德”。
上德若谷，我們前面學(xué)習(xí)過“上德不德”，就是最高境界的德是從不在意有德或無德，只要自然而然依照道做事，就是上德。所以上德盡管在常人眼里是至高無上的，但那也只是世俗分別產(chǎn)生的，真正的德就像山谷一樣，因為空曠，所以包容和接納；因為無私，所以能夠成就它物。你看山谷，有河有魚，有草有樹，有鳥有獸，你看山頂有什么？所以說“上德若谷”。
廣德若不足，大白話就是寬廣的德就像永遠覺得不足一樣。越有德越覺得不夠，越有德越謙虛、越低調(diào)。這就類似于做學(xué)問，你看越是有學(xué)問的人，越知道自己的知識邊界，所以不自滿，不自是，仍然謙虛謹(jǐn)慎，孜孜不倦。
建德若偷，建德就是立德，就是因循道做事所得，這是順應(yīng)本性，自然而然為之，不刻意，不自夸，不宣揚，不讓他人知道，怕變?yōu)樨摾?。做事出自本性，發(fā)乎于心，不為外在的功名而刻意有為。有點做好事不留名的感覺呢。
明白了“三道”、“三德”之后應(yīng)該保持什么樣的本質(zhì)？
質(zhì)真若渝，真，精誠之至也。指純粹而發(fā)自本性與內(nèi)心。渝就是變化，本義指水被弄臟、玷污，引申為變壞或變質(zhì)。比如忠貞不渝。質(zhì)真若渝就是“萬物的真相要從變化中體悟”，不刻意追求和修飾，所以世人見渝，圣人見真。
白，指清白。大白若辱就是真正的潔白之物看上去仿佛有污點存在一樣。白居易在《放言》其三中寫道：
周公恐懼流言日，
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dāng)初身便死，
一生真?zhèn)螐?fù)誰知？
周公旦，周文王兒子，周武王弟弟，周成王叔叔。武王伐紂取天下，不久離世，成王繼位，年幼，周公旦輔佐治理天下。制禮作樂，一直被很多人誤解要篡位，甚至出現(xiàn)三監(jiān)之亂，周公平定叛亂，成王長大，周公旦還政于成王。奠定周朝八百年基業(yè)。
假如周公恐懼流言，在沒有等到成王長大以前死去，誰能知道他的清白？歷史可能把他當(dāng)成篡位者書寫。假使王莽沒篡位之前就死去，他當(dāng)初謙恭待人、禮賢下士、勤勉做事，歷史上一定會把他作為賢能的臣子來書寫。
真正的清白絕不是非黑即白，它像是被玷污一樣，圣人任重而道遠，絕不會為了自證清白而刻意突出自己，要用很長的時間和最終的結(jié)果來檢驗。王弼解釋：“知其白，守其黑，大白然后乃得”。受的住辱，才能堅信道，持守道，不在意世俗的看法，方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本性。
大方無隅，古人以為天圓地方，所以這里的大方指大地。隅，角落，棱角。意思是站在更高的緯度看世界，就會沒有分別之心，看到萬事萬物都是有聯(lián)系的，并非孤立存在。所以圣人治理天下，大制不割。
大器晚成，我們現(xiàn)在常用的成語。原意是要鑄造的鑄件（如鼎、鐘），個頭越大，所需要的冷卻凝固時間就越長，冷卻時間足夠長，鑄件方能“成器”。治理天下、成就個體都是如此，以“廣德若不足”的心態(tài)，不以成為成，順應(yīng)道而行，才能長治久安、成就自我，不以時間論成敗，不刻意而為。至大的器物，能夠盛下整個天下，對任何東西也不區(qū)別對待，它的形成必然耗費很長時間，所以說大器晚成。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
大音希聲，大音超出人的感官分辨，所以聽不到；大象是道在萬事萬物上的體現(xiàn)，所以人的視覺無法看到，只能用心感悟；道有大音，有大象，可是人在主觀的世界里很難把握和捕捉這種客觀存在。道恍兮惚兮，無形無聲，它隱隱約約，所以無法做出清晰的表述，即“道可道，非常道”。
夫唯道，善貸且成。
王弼《老子注》：凡此諸善，皆是道之所成也。在象則為大象，而大象無形；在音則為大音，而大音希聲。物以之成，而不見其成形，故隱而無名也。貸之非唯供其乏而已，一貸之則足以永終其德，故曰“善貸”也。成之不如機匠之裁，無物而不濟其形，故曰善成。
大白話：上述種種偉大的事物都是道產(chǎn)生的。在視覺方面表現(xiàn)為大的形象，而大的形象是沒有形態(tài)的；在聽覺方面表現(xiàn)為大的聲音，而大的聲音是沒有聲音的。道，萬物借助它而成就自己，卻看不到它的形態(tài)，所以是隱藏不見而無法命名的。道的給予不只是幫人解除臨時的不足與困境，而是一次獲得就足以永遠保有道所具備的品質(zhì)，所以說善于給予。道成就萬物不是像機械、工匠那樣需要對原料進行修整，道的成就不是物質(zhì)方面的，也不局限于事物的形體，而是從本質(zhì)上幫助完善，所以說善于成就。
貸，下面是“貝”，和財物有關(guān)，指給予幫助。和財務(wù)方面的“有借必有貸”正好相反，千萬別弄混了。道能夠無中生有，化生萬物，所以說只有道最善于給予；道是最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順應(yīng)道的法則和規(guī)律，就能充分發(fā)揮萬物的本性，所以說道最善于成就萬物。
本章重點：
1.天下人對于道的三種態(tài)度，“勤而行之”、“若存若亡”、“大笑之”。
2.何謂明道、進道、和夷道？何謂上德、廣德和建德？如何突破常見、正確把握它們的內(nèi)涵？
3.萬物的本質(zhì)是真。真并非異常不變，而是順應(yīng)萬物、順應(yīng)環(huán)境做出改變。
4.對于“大白”、“大方”、“大器”的認(rèn)知偏差。
5.道的呈現(xiàn)是“大象”、“大音”、“隱”，道超越于人的感官認(rèn)知，所以不能用語言主觀描述 。道的特性是善貸且成。
學(xué)道做人：
1.中士聞道，若存若亡。讀來讓我慚愧，盡管自己是普通人，但也算對自己有點要求的人。學(xué)無長性，虎頭蛇尾；內(nèi)心不堅定，總是左右搖擺。沒辦法，只好邊修（學(xué)習(xí)）邊行（實踐）吧。
2.不主觀，不固執(zhí)，學(xué)著提升自己的緯度，不以短利近效來考量事物，透過“有”來實現(xiàn)“無”。
3.大器晚成，先修練大，大能承載，大能包容、大能虛懷，成不成重在踐行，結(jié)果怎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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