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無痕
商鞅對于秦帝國,甚至整個中華帝國的意義一直被低估。其實我要說的是,沒有商鞅就沒有強大的秦帝國,沒有強大的秦帝國就沒有強大的中華帝國。但是,商鞅的下場極其悲慘,以謀反的罪名被車裂。死后也一直沒有好的名聲。太史公著史,一貫是公正的,特別是對那些悲劇的英雄向來報以同情,比如對于項羽。但奇怪的是,太史公在著述商鞅的列傳時,對于他的下場,并沒有給予道義上的支持,反而借趙良之口,通過商鞅與五羖大夫百里奚對比,來襯托商鞅在人品上的缺陷,似乎他的最后被車裂是罪有余辜。至此,太史公還覺不過癮,在《商君列傳》末尾再來一段“太史公曰”,對于商君的評價給了“刻薄少恩”四個字,因此,商鞅基本就被釘在恥辱的十字架上,永世不得翻身了。
司馬遷
對于太史公,我是極為尊敬的,但對于太史公對商鞅的評價我認為有失偏頗。背后原因,我的揣度是應該有儒家對法家的門戶之見(儒家講守舊,法家講變革;儒家講維持舊秩序,法家講建立新秩序;儒家講虛名,法家圖實利)。商鞅的死罪固然有他性格和人品上的缺陷,但背后最真實的原因是因為商鞅的變法觸動了秦國權(quán)貴們的利益,這種仇恨積聚的很深,最后由于秦孝公的死,商鞅失去支持的大樹后,對商鞅恨之入骨的權(quán)貴們終于等到復仇的機會,一舉將商君送上死路,并且用的是極其殘酷的車裂方式——五馬分尸。
商鞅被車裂,又被誅九族,對于這樣的人的資料和檔案,當然是要銷毀殆盡的,所以到了太史公時代,對商鞅的個人資料已經(jīng)相當匱乏,所以到現(xiàn)在我們也不知道商鞅生于何時,他的祖父是誰,父親是誰,童年是怎么度過的。唯一知道的是他是衛(wèi)國的一個公子,衛(wèi)國那時候已經(jīng)是魏國的附屬國,商鞅在魏相國公叔座手下當差,不知道為什么公叔座直到自己快死了才意識到商鞅是個了不起的人,在魏惠王來向他探病的時候推薦了商鞅,并希望惠王能重用商鞅,“愿王舉國而聽之”,等于是希望商鞅能接替自己的位置。并又說,如果您不用他,就殺了他,不要讓他離開魏國。魏惠王口頭應付了一下,魏惠王走了以后,公叔座知道惠王不會重用商鞅,于心不忍,就將情況告訴了商鞅,希望商鞅趕快逃跑,商鞅說,既然惠王不會聽信你重用我,也就不會聽信你而殺了我。后來魏惠王果然對身邊的人說:“公孫座真是老糊涂了啊,叫我讓全國的人都聽商鞅一個人的,哪有這樣的道理?。俊?/p>
商鞅知道自己在魏國沒有前途,加上秦孝公廷攬人才,就逃到秦國并通過秦孝公寵信的太監(jiān)得以引薦。第一天,商鞅給孝公講帝道,孝公聽了打瞌睡;第二天講王道,孝公還是打瞌睡;第三天講霸道,孝公越聽越精神,不知不覺地把自己的座位往前移,連續(xù)聽了好幾天,都不感到累,下定決心重用商鞅實行變法。
由于資料的缺失,我們很難知道商鞅變法的具體條款。但總體的框架是獎勵農(nóng)耕,讓秦國有了立國之本;軍功授爵,讓舉國之人綁上了秦國的戰(zhàn)車;行伍制,是最早的戶籍管理制度;郡縣制,為中央集權(quán)奠定基礎(chǔ);廢井田開阡陌,平斗桶權(quán)衡丈尺……商鞅變法舉措是非常有效的,特別是調(diào)動了農(nóng)耕的積極性,極大地提高了國家的經(jīng)濟和軍事實力。
但是商鞅的變法對宗親貴戚是個沉重打擊,因為他們不能通過門第來獲得爵位,在軍功面前一律平等。所以他們要跳出來反對,其中包括太子。為了維護新法的權(quán)威,商鞅只能采取霹靂手段,太子不能施刑,就處罰他們的老師。這就與太子結(jié)下了梁子,種下了苦果。
秦孝公在位時,極力維護商鞅,讓新法得以施行了18年。期間,“秦人富強,天子致胙于孝公,諸侯畢賀”,孝公讓商鞅將兵討伐魏國,商鞅利用手段打破魏兵,逼迫魏國割讓河西之地,將國都從安邑遷往大梁。梁惠王(就是之前的魏惠王)恨得跺腳,后悔沒有聽信公孫座的話。
秦孝公一死,太子繼位,是為秦惠王,商鞅的末日就來臨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商鞅在走投無路之下,只得退守封地商邑,秦國以商鞅謀反之名發(fā)兵攻打商邑,車裂商鞅,而且滅了商鞅整個家族。
改革是利益的重新分配,變革是打破舊秩序建立新秩序,必然會有利益的沖突,必然會觸及部門利益、階層利益、集團利益,所以改革者自身難以全身而退。商鞅的變法,是先進有效的變革,促進了國富民強,奠定了秦國強盛的基礎(chǔ),促進了統(tǒng)一的秦帝國的產(chǎn)生,“后世皆行秦制”,商鞅變法的某些制度,一直沿用至今,所以說,沒有商鞅就沒有強大的秦帝國,沒有秦帝國就沒有中華帝國。商鞅變法影響如此之深遠,但商鞅本人卻遭受如此下場,真是一種悲哀,這是變革者的悲哀:此后的王安石變法、張居正新法,對于變法者本身,都沒有好的下場。
魯迅先生曾說: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國自己是不肯動彈的。魯迅先生還說過,中國太難改變了,搬動一張桌子,都要流血。說明改革有多難!不改革,積重難返,就如患癌的肌膚,大家在一步步走向等死;但如果有變革的良醫(yī),為了拯救整個身體,切除患癌的一個指頭,以去除沉疴,本來是很好的事,卻因為引發(fā)了某些個人某些集團的錐心之痛,引起他們的仇恨、圍攻、報復,一定要將改革者置于死地,實在是悲哀!更悲哀的是,最后儒家在評論他的時候,說他“刻薄寡恩”,為人不知道低調(diào),不知道要夾著尾巴做人(夾著尾巴做人的人,你能想象他會去推動任何一點改革嗎?),所以罪有應得,死有余辜。
儒家好是好,但不能說沒有缺陷,對法家的詆毀打擊,便是缺陷之一,我們的社會幾千年來缺少變革,缺少對變革者公正的評價,是應該深刻反思的。
榆木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