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錢先生曾遠游紐約,恰碰上他的老朋友,另一位史學大師蔣夢麟先生。蔣從臺北赴美,兩位老朋友在斯坦福大學一圖書館相遇,聊了一陣。
蔣夢麟說,我已經(jīng)連讀您的《國史大綱》到第五遍了,似乎書中對中國歷史的敘述,優(yōu)點太多了,而不足之處又講得太少。錢穆反問他,里面所說的優(yōu)點可有不當之處?蔣說沒有。
錢穆先生說,既然沒有,那不妨多寫寫。并感慨道:“現(xiàn)在國人好批評中國舊傳統(tǒng),卻絕不一道其優(yōu)處,拙著亦以矯國人之偏,君謂有未當否?”蔣夢麟再三點頭稱是。
今日大多數(shù)人知道錢穆二字,且對其人有稍深一點的了解,可能都是從《國史大綱》開始的。這部書的寫作,正值日寇侵華、國難方殷之時,它的學術(shù)分量于史學界如國之重鼎,自有定論,在此不必多說。
尤其值得珍重的是,錢穆先生以一種傳統(tǒng)讀書人——士人的自覺,在當時生活處境異常窘迫,國家前途命懸一線的情況下,自覺地以一腔熱忱,對民族命運進行了深刻的思考?!?/p>
困擾當時讀書人的是在面臨數(shù)千年未有之變局時,傳統(tǒng)文化的所有優(yōu)點,能不能激勵國民向上,引導國家走上正軌。而其時某些學者亦拋出了自己的答案。
過分地疑古或者尊古,正由此分歧。如此學者要么對傳統(tǒng)文化只有表面的涉獵,人云亦云;要么缺乏足夠的天賦去探得此種文化的貴重處,喪失了作為本國人,對己身傳統(tǒng)的自知與自信,認為當下所有困厄的根源,都是祖先的基因不好。而由此作出的種種“學問”,竟恰迎合了世人多喜新異、惡古舊的心理,正好聲名鵲起。
不過千夫諾諾,不如一士諤諤。錢穆先生與此迥異。他在《國史大綱》所闡述的觀點、陳列的史實,給國人還原了本國歷史中被掩蓋或抹殺掉的真實。這些真實,恰恰也是蔣夢麟所說的“優(yōu)點太多”。
錢穆先生這樣的通才大師,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值得后進學者敬重。不獨因為錢先生在史學、乃至傳統(tǒng)文化的建樹,他的眼界、胸襟與品格,都足以為后世景仰。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特地強調(diào)“紀念”,但凡每一位自覺接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個體生命,都不可能忽略之、陌生之、忘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