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光的茶杯里，周星馳、紫霞仙子、愛你一萬年等等電影細節(jié)，對那一代人來說，不但如數(shù)家珍，還是一曲永遠無法忘記的笑聲中的愛之哀歌。
撰文 | 馬小鹽
香港導演劉鎮(zhèn)偉編導、演員周星馳主演的影片《大話西游》，1995年播放，1997年在網(wǎng)絡上開始大紅大紫。在二十多年的時光中，這部影片持續(xù)不斷的受到觀眾的深愛與熱捧。
我們需要追問的是，這部影片為何在時間的流轉中對大眾具有如此之大的魔力？
在我看來，《大話西游》的魅力在于以下四點：
1. 它是第一部中國版的后現(xiàn)代影片。
2. 它也是一部將穿越、言情、武俠、神幻諸多大眾體裁神奇的匯集一體的影片。
3. 影片的劇情與臺詞，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進行了顛覆性解構。
4. 影片在笑聲與眼淚同飛、喜劇與悲劇互織中體現(xiàn)了人在世間所處的困境與無奈。
這部影片的電影語言，充斥滿大量后現(xiàn)代影片的解構元素：
顛覆，影片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西游記》中的人物進行了顛覆性改寫，擅長打妖怪的孫悟空演變?yōu)榕c諸多妖精感情曖昧的情圣至尊寶，一代圣僧唐玄奘則成為一個啰嗦至極、讓人崩潰的管家婆式的導師；
戲仿，影片中頗多臺詞不但戲仿王家衛(wèi)電影，還戲仿西方經(jīng)典歌曲，諸如羅家英唱的那首著名的英漢雜交的歌曲《only you》；
話語游戲，大量具有黑色幽默的臺詞不僅僅在反諷，而且在語言的反諷與正諭之間游移不定,譬如那句流傳甚廣的一氣呵成式臺詞“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 我沒有珍惜......”這句臺詞，在影片中第一次出現(xiàn)時顯然是反諷，第二次復述時卻是正諭（真正的深情表白）。
影片中諸多后現(xiàn)代電影的標志性解構語言的交錯使用，使得它成為中國后現(xiàn)代影片的開山之作。而且，在這部影片的劇情與觀眾的領悟之間，存在著奇特的時間延異感。
彼時的大陸影迷，多是一群習慣了官方正諭話語體系的觀眾。他們第一次觀看時可能僅僅覺得搞笑，并不明白臺詞與劇情的反諷與指涉，卻在時間的延綿中迂回的領悟了它。這也是這部影片1995年播放，經(jīng)過兩年的時間流，于1997年紅遍互聯(lián)網(wǎng)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大陸的大眾文化中，小說有瓊瑤的言情小說、金庸的武俠小說，以各種正版、盜版的方式進入文學市場，影視有香港武俠片與黑幫片、臺灣言情片以及由王朔小說改編的痞子電影三分天下。整個影視界，獨獨缺少后現(xiàn)代類型的片源。1995年之前，后現(xiàn)代類型的影片，在中國大陸是一個巨大的空白。
這個時候，周星馳主演的《大話西游》出現(xiàn)了，它以DVD盤的方式，首先洶涌進各大高校的校園，而后在網(wǎng)絡上四處流轉。當時網(wǎng)絡的各大BBS上，充斥滿《大話西游》式的臺詞與對白，諸如“愛你一萬年”、“我吃個飯先”、“我去趟洗手間先”等等等等。
然而，讓所有《大話西游》影迷們癡迷的，不僅僅是影片中各種無厘頭臺詞，而是紫霞與至尊寶那令人回腸蕩氣、難以釋懷的愛情。
影片中的月光寶盒，事實上是一個簡陋至極的時間機器。從至尊寶到孫悟空，是一個人對大他者的符號委任進行符號認同的過程。所有人都說至尊寶是蓋世英雄孫悟空，但至尊寶本人并不如此認為，他認為自己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土匪頭目。正如《黑客帝國》中的尼奧，先知和船長都指定他是救世主，但他本人對這一身份并不認同。
人被偶然的拋在這個世界，并不知道“我是誰”，包括荒野混混至尊寶。我們的肉身、姓氏與名稱，皆來自偶然之中。當至尊寶憑月光寶盒回到五百年前，實際上是一個人以時間的逆旅，對公共領域的符號委任進行符號認同的過程。
至尊寶偶然的愛上白晶晶，偶然的遇上紫霞仙子，種種偶然，卻造成事件的必然性。穿越回去的至尊寶，在白晶晶拒絕他的求婚，春三十娘一劍了結他的肉身凡胎之后，驀然明白，他真正的身份是齊天大圣孫悟空，他的真愛是紫霞仙子，他存在的使命便是陪唐僧西天取經(jīng)。
在至尊寶對孫悟空這一神話英雄進行符號認同之后，卻處于責任與情欲的兩難之境：和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還是和紫霞仙子在一起？要拯救眾生的大愛（佛經(jīng)），還是癡纏情緣的小愛？當然，他會選擇前者，他也只能選擇前者。在一切的偶然之后，必然水落石出：因為他是孫悟空，他能只能陪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
影片的最后一幕，是一個讓《大話西游》的影迷癡談不休的鏡頭：周星馳扮演的夕陽武士與朱茵扮演的癡情女子，在土墻上因孫悟空施展法術而互相親吻之后，望著遠遠離去的孫悟空的背影，說：“他看上去像一條狗?。 ?/p>
這句臺詞，滿含人生的滄桑與無奈。人面對他既定的命運，就像一條順從的狗。人，生而自由？事實上是：人，生而不自由。即若是腳踩七彩祥云的蓋世英雄孫悟空，亦難以獲得絕對自由，只能獲得相對自由——他必須在符號委任之下完成他的符號使命——犧牲真愛，護送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
時光荏苒，二十多年間，那些當初迷戀《大話西游》的大學生們，如今早該人到中年。他們整日疲于生存壓力，為日常生活而奔波。大學校園里，曾經(jīng)相伴觀看影片，彼此癡愛的戀人，想必大多早已勞燕分飛，各自結婚生子，宛若現(xiàn)實版的紫霞仙子與至尊寶：朱茵嫁給搖滾歌星黃貫中，周星馳與幾任情人離離分分。
回首往事，人生唏噓，感概幾何。這部周星馳所有影片中最具藝術色彩、中國的首部后現(xiàn)代解構大戲，雖然開啟了全社會大反諷、大娛樂、只解構不建構的中國后現(xiàn)代影片的新浪潮，但對那一代大學生與網(wǎng)民而言，他們的青春記憶與這部影片有著過多的彼此纏繞與銘刻。這部影片對他們的記憶所起的作用，宛若小瑪?shù)氯R娜蛋糕對普魯斯特的記憶所具有的索引功能。
在時光的茶杯里，周星馳、紫霞仙子、愛你一萬年等等電影細節(jié)，對那一代人來說，不但如數(shù)家珍，還是一曲永遠無法忘記的笑聲中的愛之哀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