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王三虎對《傷寒雜病論會通》的評價，原文刊于《陜西中醫(yī)》1984年第5卷第9期。
《傷寒雜病論會通》是我省已故名中醫(yī)黃竹齋先生對白云閣藏本《傷寒雜病論》的整理、?？薄⒆⑨尡?。是書內(nèi)容翔實，立論宏辟，衷中參西，義理環(huán)周，古今注本，未出其右。茲呈管窺，以昭其義。
白云閣藏本《傷寒雜病論》（以下簡稱本書）比如今通行本《傷寒論》大為充實，更趨實用，已臻完善。主要表現(xiàn)在：
一、增加條文
白云閣本對傷寒論雜病的論述，較通行本內(nèi)容多三分之一。就其增加的條文來看，主要是通行本中的疏淺之處。如通行本中論臟結，僅是與結胸對照提出的，尚無方藥對應。至本書，則臟結分為五臟之結，證候處方用藥，靡不賅備。如“肝藏結，則兩脅痛而嘔，脈沉弦而結者，宜吳茱萸湯。若發(fā)熱不嘔者，此為實，脈當沉弦而急，桂枝當歸牡丹桃核枳實湯主之”。再如心臟結之連翹阿膠半夏赤小豆湯、肺臟結之百合貝母茯苓桔梗湯、脾臟結之白術枳實桃核干姜湯、腎臟結之茯苓桂枝甘草大棗湯等，皆有此證，則有是方。
又如通行本太陰篇僅8條，出方才二三首。而本書在太陰篇就增加了8條，且皆有證有方，豐富了太陰篇之內(nèi)容。如“太陰病大便反硬，腹中脹滿者，此脾氣不轉(zhuǎn)也，宜白術枳實干姜白蜜湯。若不脹滿，反短氣者，黃芪五物湯加干姜半夏主之”，“太陰病，不吐不滿，但遺矢無度，虛故也，理中加黃芪湯主之”。
不僅如此，是書對六淫邪氣致病論述比較詳盡。卷四專論溫病，詳載溫病脈因證治。如“病春溫，其氣在上，頭痛、咽干、發(fā)熱、目眩，甚則譫語，脈弦急，小柴胡加黃連牡丹湯主之”，“病溫，口渴，咳嗽，衄不止，脈浮而數(shù)大，此溫邪乘肺也。黃芩石膏杏子甘草湯主之”。在卷四溫病脈證并治中，有16條，17首方劑，論述了春溫、秋溫、冬溫、風溫等病證，比起通行本僅有一條提起溫病二字來說，足以糾詳寒略溫之弊。同時，此書亦論述了“傷暑脈證并治”“濕病脈證并治”“熱病脈證并治”“傷燥脈證并治”“傷風脈證并治”“寒病脈證并治”等內(nèi)容，遠非通行本所能及。
二、充實內(nèi)容
有補充癥狀的，如“少陰病，咽中傷，生瘡，痛引喉旁，不能語言，聲不出者，苦酒湯主之”（加下劃線者為補充內(nèi)容，下同）；有補充方藥的，如“下利，寸脈反浮數(shù)，尺中自澀者，必囿膿血，柏葉阿膠湯主之”，“病人如有熱狀，煩滿，口干燥而渴，其脈反無熱，此為陰伏，是瘀血也，當下，宜下瘀血湯”；有既補敘病機又提出主方的，如“三陽合病，脈浮大，上關上，但欲睡眠，目合則汗，此上焦不通故也，宜小柴胡湯”；亦有補述治法的，如“少陰病，下利膿血便者，可刺足陽明”。由此可見，本書較通行本，實踐經(jīng)驗更為豐富。
三、字斟句酌
本書在文字上也較通行本為優(yōu)。如通行本之“血弱氣盡，腠理開”，而此書則云“血弱氣虛，腠理開”，“盡”改為“虛”，方稱妥帖。再如“病人有寒，復發(fā)汗，胃中冷，必吐蚘”一條，“必吐蚘”似嫌過分肯定，而此書則改為“必吐逆”就比較符合實際。
四、精選藥方
仲景之方，以精簡著稱，大凡病情愈危重，用藥亦愈精煉，所謂力專效宏。如四逆湯、甘草干姜湯、四逆加人參湯、干姜附子湯是也。然通行本《傷寒論》中藥味最多的方劑是麻黃升麻湯，竟達十四味，用治寒熱錯雜之厥陰壞病。病至危重難治，竟用此龐雜大隊之藥，難怪后世少用?？马嵅畬Υ艘泊蠹臃磳Γ唬骸奥辄S升麻湯，其方味數(shù)多而分量輕，重溫散而畏溫補，乃后世粗工之技，必非仲景之方也。此證此脈，急用參、附回陽，尚恐不救，以治陽實之品，治亡陽之證，是操戈下石敢望其汗出而愈哉？絕汗出而死，是為可必。”柯氏慧眼卓識，言若金石，鏗鏘有聲。通行本厥陰病篇條理不清，篇幅也較小，本書不僅增加了條文，而且對麻黃升麻湯也作了修訂。即“傷寒六七日，大下后，寸脈沉而遲，手足厥逆，下部脈不至，喉咽不利唾膿血，瀉利不止者，為難治，人參附子湯主之。不差，復以人參干姜湯主之”。人參附子湯[人參二兩，附子一枚，干姜三兩（炮），半夏半升，阿膠二兩，柏葉三兩]，人參干姜湯[人參二兩，附子一枚，干姜三兩，桂枝二兩（去皮），甘草二兩（炙）]，可見本書并不抱殘守錯，而以實踐為據(jù)。
另外，此書“傷寒，脈浮滑，此以里有熱表無寒，白虎湯主之”一條，解決了對通行本中“表有熱里有寒”的爭論；禹余糧丸（禹余糧四兩，人參三兩，附子二枚，五味子三合，茯苓三兩，干姜三兩）之有方有藥，也避免了有名無實的遺憾。由此可見，“古今注本，未出其右”，言之不謬也。
本書廣集眾論，不泥一家之言，故能基本做到無疑不釋，無義不析。如通行本《傷寒論》中的苦酒湯就使人頓生疑竇，原方是“半夏洗，破如棗核十四枚，雞子一枚，去黃，內(nèi)上苦酒，著雞子殼中，上二味，內(nèi)半夏苦酒中，以雞子殼置刀環(huán)中，安火上，令三沸，去滓，少少含咽之。不差，更作三劑”。試想，一個雞子去黃后能有多大空隙，如何容得了十四枚半夏及一些苦酒。讀本書見方下錄陳古愚言：“半夏洗，破十四枚，謂取半夏一枚，洗去涎，而破為十四枚也”一段時，疑團冰釋。
注釋古書，不在選注之多，而在注釋之精。自漢迄今，研究《傷寒論》者，代不乏人，各種注釋闡發(fā)本已逾400多種，能在浩瀚的醫(yī)籍中，取精去粗，非博古通今，難以為也。閱覽本書，博而不雜，詳而有要，亦為一大特點。
黃老先生之于仲景之學探究有年，其注釋不乏畫龍點睛之處。亦為此書增添了重要的學術價值。
一、衷中參西，闡發(fā)陰陽奧秘
黃老先生結合現(xiàn)代生理解剖知識，闡明三陰三陽之命名意義及實質(zhì)。認為太陽是軀殼表面部位之術語，以其部位居身之表，面積最大，全部皆受日光，故曰太陽。陽明是口腔至肛門，胃腸表面之術語，以其部位居胃腸之里，為水谷之道路，在身之暗處，謂曰陽明。少陽是軀殼里，臟腑表，腠膜部位之術語，所謂三焦而居半表半里者也，以其部位居臟腑表之空隙，而外通于九竅，受日光者少，故曰少陽。太陰是榮養(yǎng)系統(tǒng)之術語，以其體積占身中之最大，故謂太陰。少陰是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之術語，其質(zhì)量次于太陰。厥陰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之術語，兩陰交盡，故曰厥陰。
《素問·陰陽離合論》曰：“太陽為開，陽明為闔，少陽為樞，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北緯忉屧唬骸吧w皮膚排泄體中廢質(zhì)從汗腺出，主出而不主內(nèi)，故太陽為開。胃腸吸收飲食精液以養(yǎng)身，主內(nèi)而不主出，故陽明為闔。三焦、腠理為通會元真之處，津液傳輸之道，其氣往來上下流通，故少陽為樞。肌肉居身之表，其淋巴腺為胃行氣津液散布于外，故太陰為開。精髓居身之里，神經(jīng)受外界傳感傳達于腦，故厥陰為闔。血脈行外以充肌溫體，行內(nèi)以化精成髓，內(nèi)外周流，循環(huán)不息，故少陰為樞。六者當開不開，或發(fā)泄太過；當闔不闔，或閉塞不通。此汗、下、和解、溫、清之治法所由主也?！?nbsp;
二、注重實踐，總結證治真詮
黃老經(jīng)驗豐富，在注釋原文中，往往以實踐經(jīng)驗為注釋。如在“結胸證，其脈浮大者，不可下，下之則死”一條下，注曰：“凡當下之證，其關尺二部脈沉實者，方可下之，若浮大而沉分及尺脈微弱無根者，皆不可下。非獨結胸一證然也?！倍潭虜?shù)語，實乃辨證眼目。又如在“陽明病，脈遲，食難用飽，飽則微煩，頭眩，必小便難，此欲作谷疸，雖下之，腹?jié)M如故。所以然者，脈遲故也”一條下注云：“頭眩與目眩不同，目眩屬少陽，而合目即止；頭眩屬陽明，雖閉目而仍暈轉(zhuǎn)，凡人飲酒飽食之后，多見此候。”此畫龍點睛之筆，非久于臨證，莫可為也。并在三陽三陰提綱中解釋了頭眩之理?！?span style="color: rgb(88, 86, 214);">陽明中風，口苦咽干，以熱由胃上咽而至口，不涉于肝，故無目眩，與少陽以此為辨”。
再如在肺癰條下，引《潘氏續(xù)焰》言：“試肺癰法，凡人覺胸中隱隱痛，咳嗽有臭痰，吐在水中沉者是癰膿，浮者是痰。”其后黃老曰：“今驗果如其言。又以雙箸斷之，其斷為兩段者是膿，其黏著不斷者是痰，亦一試法也?！比绱搜灾形铮瑢嵱幸嬗诤髮W者。
三、學問日進，不拘泥于舊說
在《傷寒例》中黃老曰：“……由此可見傷寒例全卷，皆仲景舊論。而方中行、喻嘉言乃謂為王叔和偽作，著論辯駁，肆意詆毀。其后注家多從其說，刪而不論，使后學者不知風、寒、暑、濕、溫病，時行之所由，皆小失哉。余前撰集注時，亦從舊說而去之。今就本書反復詳審，知其所以申明傷寒外感及時行伏氣諸病之原因，實不可少之論文也。爰采成注以釋其義，雖本書原文少異，然大旨則不悖也?！笨梢婞S老之學問與日俱增，對自己以前的錯誤看法敢于揭露而追求真理之本來面目，此種治學態(tài)度，足資如今著書立說者為法。
四、前后互參，得于字里行間
黃老抓住《傷寒雜病論》首尾貫通，前后呼應的特點，對仲景隱于字里行間之義，多有闡發(fā)。如大柴胡湯條下，黃老注云：“上節(jié)言心中悸而煩者，虛也，此節(jié)也心下急而煩者實也，上言不可以病日淺而畏實，此言不可以病日久而為虛也。論云：傷寒嘔多，所有陽明證，不可下之。而此云下者，以大柴胡湯下其少陽半里之郁熱，非下陽明胃腸之燥屎也。蓋小柴胡湯為少陽從半表以達于外之方，大柴胡湯為少陽從半里以通于內(nèi)之方。”
在“厥陰中風，脈微浮，為欲愈；不浮為未愈”條下，黃老注曰：“雜病例云：寸脈大而滑，沉則為實，滑則為氣，實氣相搏，血氣入臟即死，入腑即愈。此節(jié)之脈浮不浮，蓋驗其入臟入腑之診?！?nbsp;
《傷寒論》六經(jīng)皆有欲解時一條，現(xiàn)代諸家多認為無臨床意義，故不釋。黃老深得仲景心法，曰：“三陽病欲解時，皆在日間，魏氏謂正旺時如法治之者，如小柴胡湯云，日三服，從寅之戌也。桂枝湯云，半日許令三服盡，從巳至未也。大承氣湯云，得下余勿服，不下明日更服，從申至戌。然證有合并之殊，故諸方之例不必盡同也。少陽居太陽陽明之間，故日三服，歷二陽之王時解?！秉S老如此靈活運用，是否合乎實際呢？據(jù)日本伊藤真次報道，“讓人處于恒溫的環(huán)境中，每三小時一次飲定量的熱茶，并記錄其前額發(fā)的汗，結果在體溫上升的早晨，多數(shù)不引起發(fā)汗反應，而在午后體溫有下降傾向的時間內(nèi)，其結果正好相反，以同樣的刺激立即就可以引起大量的發(fā)汗”。可見，對于解肌發(fā)汗，調(diào)和營衛(wèi)的桂枝湯來說，服藥時間放在界于早晨和午后的巳、午、未三個時辰，是再好不過的了。這樣醫(yī)生便可以精確掌握病情、藥物用量，防止服藥“不汗”，或大汗淋漓之弊病，取得良好的效果。
惜余讀之《傷寒雜病論會通》系陜西中醫(yī)藥研究院1982年之鉛印本，尚未公開發(fā)行。以致此書流傳不廣。余以為，《傷寒雜病論會通》公開發(fā)行之日，即仲景學說發(fā)揚光大之時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