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振遠
黃河水波濤洶涌，流淌在山陜兩省之間，生活在黃河岸邊的山陜兩省人大都有過踏冰過河的記憶。小說《西游記》中，有唐僧師徒踏冰過河，被妖怪擒獲的描寫，不過，他們過的不是黃河，而是虛構(gòu)出來的通天河。
每到冬季，兩岸霜掛露結(jié)，天寒地凍，奔流的黃河水會在一夜之間結(jié)冰，本來浪濤翻滾的河道轉(zhuǎn)眼間變成銀白色的冰河，河水在冰面下涌動，河面光滑如鏡。若是晴天，微弱的陽光將冰面映成一條璀璨斑斕的大道。李白有“欲渡黃河冰塞川”的感嘆，急于過河的百姓卻顧不得那么多，會踩著堅硬的封冰，如履平地一般，快速通過黃河。戰(zhàn)爭期間，對于敵對兩方來說，黃河就是一道天塹，然而一旦冰封，立刻變?yōu)樘雇?，千軍萬馬會在一瞬間通過。南北朝時期，為防止敵方踏冰過河，北齊大將斛律光曾下令每歲冬季沿黃河鑿冰，以防北周軍隊來侵。
黃河在山陜之間由南至北蜿蜒800余公里，南北溫度不同，黃河冰封時間也有差異。偏關、府谷、河曲、保德一帶，黃河通常每年入冬冰封，第二年正月過后才解凍。保德與府谷之間的天橋峽，枯水期寬僅30米。所以名為天橋，并非這里有座人工修建的橋梁，而是每至冬季，河水結(jié)冰，河面上就會凍出一座冰橋，兩岸百姓在冰橋上往來，可聽見冰橋下激流發(fā)出的巨響?？上鲜兰o70年代天橋水電站建成后，這種景觀已不復存在。
宋代，陜西府谷名為府州，同處黃河岸邊的神木縣則稱為麟州。著名歷史地理學家史念海先生說：“每當冬季黃河結(jié)冰時，府谷、神木上下往往封冰，行軍人馬皆可由冰上往來。”（《河山集》4 ）為抗拒西夏侵擾，北宋朝廷實行跨河而治，兩州同屬河東路（治所在今太原）治理。戰(zhàn)爭激烈時，河東路往往傾一路之力供應麟、府二州糧草，“歲認糴谷十萬石，送麟延路?！边^往官員、丁壯更不計其數(shù)。黃河水流湍急，運送不易，河東路官員采取的辦法，有一種就是乘冬季黃河冰封時，派大量壯丁踏冰過河運送糧草。
再往下，陜西清澗縣與山西石樓縣之間，河道里河風飆猛，冬季氣溫異常低，每年入冬，河面會結(jié)成厚厚的冰。明末，清澗縣一帶是農(nóng)民起義軍的活動中心，高迎祥、張獻忠等人也曾率軍趁黃河結(jié)冰，踏冰過河殺往山西。
出禹門口至潼關與風陵渡之間，黃河流到緯度最低處，再往前就轉(zhuǎn)身東行。黃河行進一路，這里是冬天氣溫最高的地方，每年數(shù)九寒天也照樣結(jié)冰。各縣地方志中，仍多有“大寒，黃河冰堅”的記載。史籍中雖無大批軍隊冬天過河的記載，但百姓對踏冰過河的經(jīng)歷至今仍記憶猶新。上世紀70年代黃河大橋未建成之前，每到嚴冬，河面的冰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沿河各渡口的渡船都被冰封在岸邊不能劃動，秦晉兩地百姓卻要相互走動，怎么過河？現(xiàn)成的辦法就是冒險踏冰過河。因此，船家也不閑著，他們對河路最清楚，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早就心知肚明。每有客人過河，船家手持一根長桿走在前面，在冰面上探路，眾渡客身背行囊，腳下打滑，小心翼翼緊隨其后，過河所用時間反倒比乘渡船要短，也更方便。問過經(jīng)歷過的人，船家為什么要持一根長桿？回答說：一是用長桿刺探冰層薄厚；二是若真掉進冰窟窿，長桿可橫擔在窟窿口上，起保險作用?，F(xiàn)在回想，寒光閃爍的冰面上凄風呼號、前路迷茫，提心吊膽、踉踉蹌蹌行走的客人不知是一種什么心情。
軍隊踏冰過河次數(shù)較多的是禹門口，所以如此，皆因禹門口乃秦晉要津，戰(zhàn)略地位重要。隋末，李世民久攻蒲津渡不下，曾率軍繞道禹門口，踏冰過河，直抵長安。宋金戰(zhàn)爭期間，建炎元年（1127年），金軍攻占了河南、山西后，也曾從禹門口踏冰過河進兵陜西。禹門口號稱龍門，是黃河之水最洶涌處，竟也能結(jié)出厚厚的冰，讓千軍萬馬踏冰而過。
踏冰過河是件很危險的事。我在黃河岸邊工作時，聽到過不少踏冰過河的故事。其中，有一位叫吳老三的陜西合陽人經(jīng)常趁冬季河面結(jié)冰往來于山陜兩省。此人身材瘦小，諳熟河路，到河面將開之時，別人不敢再過，他仍能憑借對河面的熟悉，大膽踏冰過河。有一天，朋友告訴我，吳老三死了。問怎么死的，說是掉到冰窟窿里淹死的。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吳老三常在冰面上走，最終還是因冰面破碎而死。
史念海先生也有過踏冰而行的經(jīng)歷。在黃河沿岸考察時，史先生甚至還在河面上行車。他說：“這樣難得遭逢的情景，還可以提到黃河冰上的行車。車是馬拉的大車，有其獨特的風格。這不是橫越黃河，而是在黃河中間大溜的冰上向下游行走的。為了防備馬在冰上滑倒，馬蹄上都釘上帶刺的鐵掌，行走很快，仿佛像飛的一樣。這樣連續(xù)行走，至少也有百兒八十里的路程?！?div style="height:15px;">
河邊的百姓大多都有過與史先生一樣的經(jīng)歷，數(shù)十年前，黃河兩岸人家走親戚，也有趕上驢車踏冰而過的，伴著車上的婆姨，迎著凜冽河風，高吼一曲信天游或酸曲兒，想來都是油然神往的景象。戰(zhàn)爭期間，兩岸逃難的百姓可沒有這樣的好心情，在光滑的冰面上，只有不顧一切、踉踉蹌蹌地奔跑。遙想當年，在麟、府二州與河東岸之間的黃河冰面上，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種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