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長先生，祝你好運！”
在法國獲得第21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21，下稱巴黎氣候大會）主辦權后，與會者紛紛向身為大會主席的法國外交部長洛朗·法比尤斯說出這樣一句話，意味頗深。
“我現在每天都能感受到舉辦氣候大會的艱辛，但仍覺得有很多理由可以支持。我們期待本屆氣候大會能夠取得成果?！痹?月16日法國駐華大使館的新聞發(fā)布會上，法比尤斯如此表示。這是他作為外長以來的第10次中國行，相比過去訪華多是談雙邊合作，氣候大會主席的身份顯然讓這位外交達人“壓力山大”。
當2009年，被稱為“拯救人類的最后機會”的哥本哈根氣候大會失敗后，似乎沒有國家再愿意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法國于是成為三年前唯一提出舉辦COP21意向的國家。
按照之前的日期限定，本屆氣候大會將成為未來全球氣候協(xié)定（2020年后生效）談判中的里程碑，即以2011年德班會議商定的結果為主線，所有締約國通過一項有普遍約束力的協(xié)議，對氣候問題作出承諾。
[點擊圖片查看大圖]
據法比尤斯介紹，本次巴黎氣候大會力求達成四個目標：
首先是聯合195個國家達成一項氣候問題的國際協(xié)議，使全球升溫控制在2攝氏度以下；其次，在大會召開前，促成各國針對其應對氣候變化的目標提交“國家自主決定貢獻”（即愿意為應對氣候變化的目標自主承諾的減排量，簡稱INDC）；第三，回答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資金和技術問題，力求在2020年前，能每年籌集1000億美元的公共和私人資金遏制氣候失常；最后，關注非政府方面的努力，達成政府、公民社會組織、企業(yè)等多方參與的“提案進程表”，作為對INDC的補充。
法國的最終信念是在巴黎組成一個“氣候聯盟”，不僅匯聚所有國家，還有私營部門、地方政府、科學家，當然還有公民等一切有良好愿望之人。
截至5月中旬，全球共有38個締約方正式向《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秘書處提交了氣候行動計劃，并表示各自INDC的減排目標不會開倒車。而90%左右的締約國有望在10月前公布自己的INDC。
據創(chuàng)綠中心氣候與金融政研部項目專員郭虹宇介紹，以前類似《京都議定書》等協(xié)議都是采取自上而下的模式，而現在的INDC是自下而上的，讓各國主動提出自己的意愿。此外，INDC既要體現共同但有區(qū)別的責任及各自能力，也要兼顧資金、技術與能力建設等要素，這也是出于公平性的考量，對調動發(fā)展中國家的積極性起到一定作用。
創(chuàng)綠中心是一家中國本土的環(huán)保公益組織，關注氣候變化、綠色金融以及水安全等問題，推動積極的氣候與環(huán)境政策制定與執(zhí)行。
美國于2015年3月31日正式提交其氣候行動計劃，成為繼歐盟之后第二個提交INDC的世界主要經濟體。美國在INDC中承諾的目標需要其加快現有能源轉型步伐，但創(chuàng)綠中心的報告指出，根據溫室發(fā)展權（GDRs）框架的計算，這一目標對于實現全球溫升控制在兩度以內的目標尚不充分，與美國的歷史責任和現有能力也不相稱。
中國預計將于6月向聯合國提交其INDC。在去年與美國達成的氣候變化聯合聲明中，中國首次承諾將于2030年左右實現碳排放峰值。近期的研究也表明，中國若能加速能源轉型，可以在2030年前實現碳排放峰值。在法比尤斯看來，大國的榜樣作用不可小覷?！斑@對于整個世界來說是一個特別重大的改變，也是一個非常積極的信號……如果沒有中美的支持，氣候公約就失去了意義?！?/p>
但是否通過各國自覺的行為就能達到法比尤斯所期望的目標呢？
早在2011年的德班氣候會議時，英國外交部應對氣候變化特別代表約翰·阿什頓曾提出，一個建立在自愿基礎上的協(xié)議框架不可能將全球平均溫升控制在2攝氏度的“安全”范圍內，這也是為什么英國政府確立了《氣候變化法案》，將碳預算寫入法律。
對此，法比尤斯承認，這需要打一個問號?！耙恍＜腋嬖V我，從目前的情況看，要達到控制增溫在2攝氏度以內的目標很難。但是，如果將中央政府以外的各種組織機構（如企業(yè)、非政府組織和地方政府）的貢獻加在一起，也許我們有望達到這一目標?！?/p>
在法比尤斯發(fā)表完激情澎湃的講演后，幾位氣候領域的中國專家在場外與法國使館科技處的官員展開了熱烈討論。有中方專家指出，盡管全球平均氣溫升高對人類生存環(huán)境和生存條件的影響毋庸置疑，但沒有理論足以證明2攝氏度升溫是極限，而對于不同生態(tài)系統(tǒng)、社會系統(tǒng)、經濟系統(tǒng)來說，升溫造成的影響也不盡相同。
“2攝氏度閾值”最早是歐盟2005年在其領導人會議上提出的，隨后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和UNFCCC分別將其作為溫度升高上限的依據。2009年哥本哈根會議正式采用其作為控制溫度上升的最高上限，并以協(xié)議的形式通過。
“這并不是一個科學結論，只是一種設想。未來升溫幅度何時超過2攝氏度也并不確定?！敝袊茖W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院周天軍向《鳳凰周刊》記者坦言，“某種意義上，這的確是一種政治決策。”
郭虹宇則認為，2度目標的概念比較抽象，技術上衡量溫升2度的挑戰(zhàn)較大。因此，也有智庫提出過更具體且直觀的量化目標，例如，在2050-2100年間盡早實現溫室氣體凈零排放。但她也表示，氣候變化的科學結論無可爭議，如果變化超過閾值，人類最終還是負擔不起的。“因此，即便氣候談判具有政治考量，我們還是歡迎包括法國在內的全球各國發(fā)揮領導力，增強全球減排行動，展現共同應對氣候變化的雄心?！?/p>
另一個外界議論較多的難點是老生常談的資金和技術問題，即發(fā)達國家更偏向于通過市場融資解決氣候資金問題，對發(fā)展中國家提出的資金援助、技術轉移等要求可能將模糊對待。
比如，美國INDC就被認為只體現了減緩氣候變化目標，而在氣候適應、資金、技術轉讓與能力建設方面并未做出承諾。創(chuàng)綠中心的報告認為，后者與減緩同樣重要。美國缺失這些要素，也許會對各國應對氣候變化的雄心產生一定影響——尤其對于在全球溫室氣體排放中歷史責任比較小、但最易受氣候變化影響的發(fā)展中國家來說，這將影響其應對氣候變化的信心?！癐NDC不僅將表明一個國家自身氣候行動的雄心，也反應出這個國家對其他國家行動的期望，最終體現的是這個國家的政府對氣候公平的認知?！?/p>
針對資金問題，法比尤斯表示，將在2020年前每年籌集1000億美元的公共和私人資金作為綠色氣候基金，以滿足發(fā)展中國家的需求。綠色氣候基金的概念最早出現在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上，在2010年的坎昆大會上被最終確定。其第一批項目將體現對適應氣候變化項目的資金量。
巴黎氣候變化談判大使、2015年巴黎氣候大會特別代表勞倫斯·圖比亞娜此前接受大陸媒體采訪時表示，綠色氣候變化基金是非常好的融資工具，但需要增加其他融資來源。因此法國正在嘗試與金磚國家談判，希望得到拉美等地區(qū)性開發(fā)銀行的支持。法比尤斯此行還特別加上了近來熱度很高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簡稱亞投行），和金磚國家開發(fā)銀行。
不過，直到去年的利馬大會期間，該基金總額才勉強超過100億美元，與協(xié)議要求相去甚遠。
“此次協(xié)議中將包括技術轉讓內容，會考慮一些經濟水平相對落后的發(fā)展中國家如何獲得類似的技術。”同法比尤斯一道參加發(fā)布會的圖比亞娜介紹，作為東道國，法國會推廣合作平臺，該平臺會讓企業(yè)和政府有一個空間建立合作，尤其在能源領域。
“我們的想法是，在巴黎展示一些可以大量降低清潔能源成本的新技術，比如氫、碳捕集。對于使用火力發(fā)電廠的國家而言，這樣的技術是很有意義的。我們也希望通過展示節(jié)能建筑方面的技術來證明這些技術現在已非局限于實驗室之內，已經可以推廣?！眻D比亞娜說。
對于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大會的教訓，圖比亞娜曾指出，應改變互相指責踢皮球的態(tài)度，要一起“戰(zhàn)斗”，讓沒有參與過程的國家參與進來。目前國際社會面臨的挑戰(zhàn)是，要走出“我做得很好，你卻沒履行”的這種談判模式?！罢勁斜旧淼倪壿嬓枰淖儭！?/p>
法國使館科技處的一位官員則向《鳳凰周刊》記者表示，“氣候談判異常復雜，即便我們可以總結2009年的教訓，也不意味著此次就一定能獲得勝利。但是，法國會以最誠懇和中立的態(tài)度去對待各與會國，力求能達成有約束力的協(xié)議?！?/p>
對于坊間消極的態(tài)度，法比尤斯做出自己的解讀：與以往相比，一些情況已經發(fā)生了改變：一是，科學研究進一步證明，“人類活動引起氣候變化”是真實存在的，這已成為絕大多數國家的共識；二是，一些企業(yè)已意識到，為應對氣候變化作出的努力，也可以成為發(fā)展的契機。比如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溫室氣體排放國之一，但近年來也正在發(fā)展成為最大的環(huán)保材料、環(huán)保產品、可再生能源的生產國之一；此外，越來越多的國家領導人意識到有必要積極應對氣候變化問題。
“15年前，如果你想讓一個國家宣布自己的減排承諾，可能還是一件不實際的事。但是現在，大多數國家都在著手做這件事情?！狈ū扔人箍偨Y道。
《鳳凰周刊》記者 嘉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