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托馬斯·安德森的《魅影縫匠》在年末姍姍來遲，步調(diào)遲緩，但魅力不減（為了方便閱讀，導演名隨后采用“PTA”）尤其是看到第一張海報時，我就禁不住感嘆：這是件藝術品。為了更直觀地感受這幅海報的精美，我插入了一張無字版海報。
兩個人物的動態(tài)曲線，不僅優(yōu)美，還與故事主題極為貼切：“魅影”， Alma 就是Woodcock 生命中的一道陰影。所以海報采用了大逆光處理，當你細心觀察電影時會發(fā)現(xiàn)，電影的攝影打光也以逆光為主。色彩處理上，PTA采用高級灰色調(diào)（ Alma 身著的橄欖綠，土黃色披肩）， Woodcock則是白色襯衣，背景毫無裝飾，整體沉浸在灰色調(diào)中。
這樣的影像質(zhì)感會給觀眾帶來什么樣的觀影體驗呢？就像你站在博物館中，欣賞著那些古典主義油畫，它沒有張揚的色彩，但你能感受到一種靜謐的力量。簡單來說，這就是低調(diào)的奢華。而這種奢華都是PTA賦予的，他不僅是本片導演同時他也擔任攝影工作。
所以，你可以想象整部電影的美學視覺都在PTA掌控范圍之內(nèi)。昨天，我又大概刷了一遍電影，選取了幾十張精美的鏡頭，它們或是構圖巧妙，或是打光考究，但這些綜合起來，你會發(fā)現(xiàn)PTA對于室內(nèi)空間戲的處理頗具野心。
《魅影縫匠》的大多數(shù)場景都是在室內(nèi)完成的。每天清晨， Cyril 讓女裁縫走上螺旋樓梯，穿著妥帖的衣服和精巧的高跟鞋， Woodcock 穿著制服站在她們中間。 輕盈的步伐配合流暢的音符，行云流水的鏡頭調(diào)度。
其實，早在多年前PTA就在Radiohead 的MV《Daydreaming》中嘗試了對房屋空間的大膽“改造”。
在這段MV中，PTA設計了多變的空間，觀眾驚訝于人物游走于雪山、空曠場地，室內(nèi)長廊，運鏡如此順暢，燈光處理也不會讓人覺得違和。這是PTA的個人癖好，他曾為大家推薦 《我走我路》 《飼養(yǎng)烏鴉》 這兩部電影，稱它們對于室內(nèi)戲處理很有想法。
除了對封閉空間饒有興趣，PTA在構圖、色調(diào)、燈光處理上也絕對是教科書級別的典范。
一.構圖篇
《魅影縫匠》看上去是一部愛情電影，但它遠比其他愛情電影來得暗黑，其實，這是一部講述兩性關系互相制衡的電影。
我們看到吃早餐的那幾場戲， 三個人坐在一起形成了穩(wěn)定的三角形，而Woodcock永遠都占據(jù)“頂角” 位置。當然，看過電影的觀眾都知道， Woodcock非?！白儜B(tài)”，他不允許在他吃飯時旁邊的人發(fā)出任何響聲。他的控制欲在膨脹，就像他永遠都處于三角形頂端。
開頭Henrietta試衣服的那場戲，紫色天鵝絨斗篷撐起了整副畫面，這又是一個典型的三角形構圖。
在 Alma第一次進入 Woodcock住所時，PTA也采用了這種三角構圖，主視角出現(xiàn)的模特模型 不僅延伸了空間還突出了 Woodcock 的身份特質(zhì)。除了這種三角形構圖，PTA還在本片中運用了大量“偷窺視角”，這也符合本片的暗黑氛圍。
PTA坦言本片受到希區(qū)柯克《蝴蝶夢》的影響，那種幽怨、眩暈、恐懼、緊張、陰冷、迷幻，尤其是對于人物情感的微妙把控，相當精準。
'A lot of directors have tried and failed to make Rebecca. I’m probably next in line.'
在《魅影縫匠》中， Woodcock在這場拉鋸戰(zhàn)中原本占據(jù)上風，但他的自大與怪癖讓Alma瘋狂，一次毒蘑菇實驗，讓這對“怪胎”沉迷于這場交戰(zhàn)。
電影中出現(xiàn)的大量門框鏡頭，帶有擠壓、扭曲、試探、監(jiān)視之意。不同視角的轉(zhuǎn)換，意為權力大小的轉(zhuǎn)換。
二.色調(diào)篇
PTA在電影拍攝前對于色調(diào)的設想是，它不是光滑的表面，而是帶有顆粒感，它有著精細的紋理，甚至要試著“弄臟”鏡頭。
PTA堅持古典主義美學原則， 沉穩(wěn)的深色調(diào)擁有天鵝絨般的光澤。PTA拍攝柔和富有質(zhì)感的光線，就像奶油一般。電影中出現(xiàn)了兩款婚紗：第一個是 Woodcock在母親婚禮中設計的禮服，這種禮服是以某種倒敘形式出現(xiàn)的，它帶有一種時間的沉積感。
第二個是 Woodcock為比利時皇室設計的禮服，這是一個簡單而優(yōu)雅的設計：高領，紐扣，長袖，蕾絲和透明緊身胸衣。PTA的鏡頭捕捉到了禮服精致的一面。
衣服的褶皺和縫接感在柔美光暈中盡顯沉靜之美。
PTA在紋理和色調(diào)方面表現(xiàn)出色，創(chuàng)造出大量紅白色和黑白色的調(diào)色板，直射陽光和鋒利邊緣的陰影，使視覺呈現(xiàn)出誘人的觸感。人物對話被打磨的如此尖銳、優(yōu)雅，演員生動的表情和敏銳的目光與精心校準的環(huán)境、服飾相匹配 。
除了對于影像質(zhì)感的極致追求，《魅影縫匠》對逆光的運用也是非常大膽。
開頭和結尾都曾出現(xiàn)的一場戲，朦朧的外景燈光打造出完美光源，逆光使人物造型非?！坝病保ň€條硬朗）。
Woodcock第一次遇到Alma時，PTA利用自然光設計出一條非常清晰的亮光，這束光線恍若愛神降臨時的希望之光。
遠處的窗框打破空間，好似古典油畫框。
電影中其它逆光處理更加“夸張”，明度對比強烈，好似倫勃朗的油畫作品。除了精致的影調(diào)，PTA對于色彩的處理也盡顯功底。他的色彩平穩(wěn)不夸張，但都有其用意所在。
開場 Woodcock穿襪子一幕，性感又神秘， 這雙來自羅馬的Gammarelli土紅色襪子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
Alma的回憶段落全部采用復古昏黃色調(diào)。
兩個人第一次約會的段落， Alma身著紅色長裙，與前景的紅色臺燈、紅色桌布相得益彰。
Alma第一次進入 Woodcock住所時，PTA用藍、黃兩種色調(diào)形成強烈的冷暖對比，這是一種內(nèi)在的戲劇張力。
三.燈光篇
在《魅影縫匠》里燈光對于影調(diào)的營造起到了重要作用。讓我記憶猶新的一個是燭光戲，另一個是餐廳和劇院中出現(xiàn)的三角布光。
電影中有大量晚餐場景，這時燭光帶有一種浪漫色調(diào)，這不禁讓人想起庫布里克的《巴里·林登》（見下圖）。
除了燭光PTA還利用室內(nèi)臺燈進行巧妙布光。 Cyril右上角的劇院頂燈將她的臉打造得分外有型。
另一場餐廳戲，在人物右方擺設的臺燈，與我們平常見到的擺放方式不太一樣。偏上揚的角度更容易塑造完美的四分之三側(cè)顏。
與 Cyril不同的是， Woodcock這個角度的點睛之筆不是光源，而是背后那面鏡子，它讓整幅畫面不再呆板，因為它創(chuàng)造出另一個空間維度。
在打造完美燈光的同時，PTA還給畫面營造上一種“煙霧感”，這讓故事愈加撲朔迷離。
當 Woodcock第一次見到 Alma時，他把這個身體當作一張空白的畫布來對待（所以兩個人第一次約會時， Woodcock 擦掉了 Alma的口紅）。Alma需要像其他女人一樣任由他擺布，與這位怪胎藝術家相處充滿著危險的多變性，他有數(shù)不清的嚴苛規(guī)則，但最后恰好是這個生活沒有原則性的 Alma征服了 Woodcock。
相比之下，PTA在嚴守古典主義的規(guī)則內(nèi)，也做出了個人突破性嘗試。《魅影縫匠》就像一個美麗的幽靈，華服加身的面子，情欲涌動的里子。它擊碎你的內(nèi)心，也徹底征服你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