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唐云的大石齋,就看到他端坐在紅木太師椅上,背后弘一法師的那幅對聯(lián),脫俗于魏碑,非常古樸,所書佛家偈語,則顯得深奧莫測。
上聯(lián):欲為諸法本
下聯(lián):心如工畫師
款曰:大方廣佛華嚴精偈,無礙慧光明院如眼。
唐云手中拿著刻有“八壺精舍”的印章,在手里撫玩著,不時地又把印章在前額摩擦幾下,那印石就更顯得光亮剔透了。加上他那便便大腹,使人感到印章卻像如來佛組手中的念珠了。
生長在杭州的唐云,龍井是他經(jīng)常去的地方,龍井茶自然是不會少飲的。雖不能說生產(chǎn)在杭州的人個個都喜歡飲茶,唐云卻有著飲茶的習慣,那虎跑之水,龍井之茶,他認為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要論起茶道,唐云在杭州時卻是不勝了然的,那是到了上海之后,和“曼生壺”有緣相識,對茶道才漸漸地能說出一個子午卯酉來。所以,唐云的茶道,應是先從壺道開始的。那“八壺精舍”就是金石名家葉潞淵為他收藏的八把“曼生壺”專制的紀念印章。
在唐云的童年夢中,父親也是喜歡收藏茶壺的,特別是他們杭州人,都是以藏有“曼生壺”而顯示門第的高貴,標榜風雅。不過,父親的那道茶壺都不怎么樣,不要說“曼生壺”。也許是為了彌補父親愛茶忽而沒有收到名壺的遺憾,從童年起唐云就做著收藏“曼生壺”的夢了。
茶具于茶,總是珠聯(lián)璧合,而古人的斗茗品詩,茶具又占有重要地位。杜甫就說:“侵金注玉驚人眼,高流務以俗也”。蘇東坡的詩“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范仲淹的詩:“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心雪濤起”,梅堯臣的詩:“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都是贊美茶壺來烘托茶茗的優(yōu)美。明代周伯高的《陽羨茗壺系》中說:“壺于茶具,用處一耳,而瑞草名泉,性情攸寄,實仙子之洞天福地,梵王之香海蓮邦。”宜興故稱陽羨,這里當然是贊美宜興的茶壺了。
中國茶具,自古及今,都以陶瓷為主。陶器是我國新石器時代的創(chuàng)造,初是灰陶或紅陶,后來又發(fā)展彩陶。以火候而論,從火度較底的土陶,到溫度較高的硬陶,再發(fā)展為敷釉的釉陶。晉代開始,就有青瓷茶具的生產(chǎn),常見的為“雞頭流子”茶壺。唐代飲茶之風盛行,茶具的發(fā)展,使生產(chǎn)茶具的名窯層出,各類茶具爭奇斗艷。陸羽《茶經(jīng)》評論說:“碗,越州... ...若邢瓷類銀,則越瓷類玉,若邢瓷類雪,則越瓷類冰: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綠。”邢瓷為河北任丘邢窯所產(chǎn)??梢姡戏綗杉夹g比北方高超。此外還有湖南長沙窯的彩瓷茶壺和四川大邑窯的白瓷茶碗。杜甫寓居成都時,到朋友家飲茶就用大邑的白碗,所有他的詩云:“大邑燒窯輕且堅,如叩哀玉錦城傳。君家白碗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到了宋代,就形成了官、哥、汝、定、鈞五大名窯。河南禹縣鈞窯制的玫瑰紫釉茶壺,號稱“鈞紅”,極為名貴。浙江龍泉縣哥窯生產(chǎn)的青瓷茶具,于十六世紀即遠銷歐洲市場。
宜興的紫砂茶壺,北宋時已經(jīng)著名于世,明代大為流行。紫砂壺是宜興特產(chǎn)的紫泥、紅泥、團山泥制培燒而成,俗稱紫砂。到了明代中葉,先后出現(xiàn)了供春、時大彬等著名的制壺大師,大大發(fā)揮了紫砂壺的藝術風格,遂使紫砂壺名噪天下。到了清代乾嘉年間,又有陳鳴遠、陳曼生,道光年間的邵大亨,清末的范鼎甫等人,都是制作紫砂壺各個流派的代表。
宜興陶土的發(fā)現(xiàn),有著一段優(yōu)美的傳說:壺土初出時,有一位奇異的僧人,經(jīng)行村落,口里叫著:“賣富貴,賣富貴!”村里的人都嗤笑他。僧人說:“貴不要買,買富何如?”說罷就引導著村中一老人,指山中產(chǎn)土之穴。村人挖穴之后,那土“果備五色,燦若披錦。”
真正用紫砂來造壺的還是金沙詩的僧人。這位僧人性格清靜而專心好學,他常與那些制作陶缸陶瓷的鄉(xiāng)民相處,專其細土,加以澄練,捏制成壺的胎范,經(jīng)過加工,使胎變圓,然后又在中間挖空,接著又制成壺口,壺柄、放進陶窯內(nèi)燒成。
制壺大師供春,少年時當過進士吳頤山的家僮,隨頤山讀書于金沙寺。余暇時就隨著老僧磚制壺。他天資聰慧,虛心好學,技術漸精。寺里有幾棵參天古銀杏樹,根部長著許多樹瘤,盤根錯節(jié),古樸可愛。供春朝夕對樹觀賞,有所領悟,使用老僧洗手后沉在缸底的泥沙,模擬樹瘤,捏制一壺,造型如樹之殘樁,生動異常,老僧見了擊掌叫絕,便把平生制壺技藝精心傳授于他,于是供春便成了制壺大師。“供春壺”上“指紋隱起可按”,顏色多為栗色,“暗暗如古金鐵,敦龐周正,允稱神明”。真正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惜,供春一生制壺不多,流傳更少,收藏家都很少見過。“八壺精舍”的主人唐云也只是聽說而已。
繼供春后勁的有董后 奚谷 菱花式茶壺,趙梁制提梁式茶壺,李養(yǎng)心制小圓式茶壺,咄樸韻致,資供賞玩。供春的后勁之中要數(shù)萬歷年間的時大彬了。
時大彬,號少山,或陶土,或雜剛砂土,最初制壺就是從仿供春得手。最初歡喜作大壺,不務妖媚,而尚樸雅堅粟,顏色有紅、褐、紫、墨、無不具備,妙不可思。后游婁東,聽說文人學士有品茶施茶之樂,都用小壺,遂制作小壺。當時人評論“案有一具,生人閑遠之思”。他制作的壺形豐富多彩,有四方、梅花、菱花、八角、僧帽、提梁、龍旦、吉直、書扁等。到了清代,更注意壺上的裝飾??坍嬔b飾最有影響力的是嘉慶、道光年間的“曼生壺”。
提起“曼生壺”唐云就興趣非凡,對“曼生壺”的制作歷史,如數(shù)家珍,曼生壺的制作者是陳鴻壽,鴻壽號曼生。在1812年前后,他曾在當過一名小縣官,非常喜愛紫砂茗壺,先后設計了十八種新壺樣,請紫砂陶工楊彭年、邵二泉等制作。然后再要其幕僚江聽香、高爽泉、郭頻伽、查梅史等人鋟茗刻畫,冶造型、文學、繪畫、書法、篆刻于一爐,制成一種獨特而成熟的紫砂藝術風格。
曼生壺的造型有石石兆、橫云、井欄,合歡、卻月、方山、瓜型、覆斗等。讀到“曼生壺”的造型,唐云順手從桌面拿起一把,向筆者說:“你看,曼生壺底有‘阿曼陀室’的印記,壺把下有‘彭年’二字把印,像我這樣印記齊全有曼生壺不大多見??!”接著他又說“曼生壺用‘桑連理館’印記的也有。”
唐云收藏的第一把曼生壺就是他常用的那把瓜型紫砂壺。那是他從杭州到上海不久,第一次實現(xiàn)了收藏者的夢。
唐云捧著那把瓜型曼生壺,壺上微溫而不燙手的暖意傳到他的手心上。壺的深紫顏色,泛著一種青光,薄的胎坯,規(guī)整的造型,及茶的色香之蘊,頓然感到這壺給他留下無限的情意,心中泛起了不知是畫,是詩,還是音樂的思緒。
自己是怎樣得到這把曼生壺的呢?奧,他想起來了:那是一次酒會,無意中聽說有一位阮性山的人,手中有一把曼生壺,現(xiàn)在要出讓。在唐云的印象里,他是看到阮性山畫的梅花,還是清香四溢的。不過,他這時并不認識阮性山。通過朋友的介紹,唐云見到了這把茶壺。那壺的顏色及造型,已經(jīng)使唐云喜不自勝,他一看壺的壺銘,真是像醇釀一樣使他醉了,那壺銘曰:
“試陽羨茶,煮合江水,坡仙之徒,皆大歡喜”。
他再看壺底,有“阿曼陀室”四字。
一見鐘情,不忍釋手,唐云愛上它了。
買和賣,自然是有討價還價的。阮性山開口要價是四兩黃金。
初到上海的唐云,生活還漂泊不定,哪里有四兩黃金買一把曼生壺。殊不知,唐云在買東西上也有他的豪氣,只要喜歡,拋出千金也在所不惜,從不討價還價;不歡喜的,價錢再低也不購買。這次他沒有還價,籌措了四兩黃金,把這壺買了下來。
從此,唐云的家中總算有了一把曼生壺,為他的“八壺精舍”樹立了根基。后來唐云才知道,這把壺原來是他的老朋友陳伏廬也是好友。阮性山也是從陳伏廬手中購進的,價錢是多少,唐云就不想再知道了。
唐云玩味著“坡仙之徒,皆大歡喜”的壺銘突然又想起蘇東坡,想起坡老和杭州南屏山凈慈寺法師飲茶的故事,不覺又吟起坡公《送南屏謙師》那首詩來:“道人曉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忽驚午盞兔毛斑,打作春甕鵝兒酒。天臺乳花世不見,玉川風夜今安有。先生有意續(xù)茶經(jīng),會使老謙名不朽。”
唐云心想,坡公的詩寫的固然是好,但他享受不到用曼生壺飲茶的風韻,鬧市上海雖然比不上南屏山的清靜,但也有鬧中取靜的樂趣,隨也作詩以記此時的情懷:
午晴睡起小窗幽,人事閑來對茗甌。
解識東風無限意,蘭言竹笑石頭點。
唐云的八把曼生壺倒是真品。他懂行,又福厚,轉(zhuǎn)折之間機緣巧合,曼生的杰作于是都擺在精舍里去可。他的第七把曼生壺還是金陵畫家亞明家中裝醬油的茶壺,滿身油膩,壺嘴堵塞,唐先生一眼認出壺底印記“阿曼陀室”,也認出了那著名的壺銘“笠蔭暍,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無說。”鄭重寫那段故事寫得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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