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探索發(fā)現(xiàn)之
最后的胡楊林
(一）風和水的爭奪
塔克拉瑪干沙漠又起風了，在沙漠里減少消耗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視野中那棵胡楊林，是沙蜥惟一可以躲避風暴的地方。亞歐大陸的中央地帶，有一片黃色的荒原，塔里木盆地。盆地內(nèi)百分之六十的士地，被塔克拉瑪干沙漠占據(jù)，這是地球上最荒涼的角落之一。
胡楊林孤獨地在沙丘間守望。這是我們在這里能夠見到的惟一的高大喬木，它為什么會選擇塔里木盆地？作為自己的生存之地。又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里的呢？三十三萬平方公里的塔克拉瑪干是中國最大的沙漠。自古以來人們都說這個龐然大物進得去，出不來，是生命無法涉足的地方。
沙漠中到底有多少秘密呢？周興佳是專門研究沙漠的學者。曾經(jīng)多次徒步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在他眼里，地球表面寫著它的履歷，那些蛛絲馬跡會告訴我們鮮為人知的秘密。
“你看，這不是都是碎片嗎？是吧，你看。就在這個巖石里面找吧！”
塔克拉瑪干沙漠中有一座紅色的山。名為瑪扎塔格，瑪扎塔格是維吾爾語意為墳?zāi)股?。馬扎塔格風化的巖層中竟然夾雜著海洋生物的化石。但化石大多零散破碎，很難找到完整的個體。
“你說，海邊，你比如說到青島海邊，有時候風浪大的時候，也不得了，一個浪幾米高。把人都可以打下去。你想化石就是蚌殼它不把它打碎嗎？”
海洋生物的化石，怎么會在沙漠中出現(xiàn)呢？地質(zhì)工作者用碳14測定化石的年齡。證實這里是距今兩千八百萬年前，地中海的海灘，漫長的地質(zhì)運動將沉睡的海底抬升成山脈。紅色證明從那時開始就經(jīng)歷過漫長的炎熱，而破碎的貝殼，訴說著它們生命最后的時刻。
“這說明可能是因為海嘯之類的東西，海水震蕩得激烈，海浪或者很大的風浪。把那個蚌殼都襲碎了，然后再加上后面沉積物，再把它蓋上再埋住。所以它就是碎的東西，可能這樣子。它不是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從這一點看起來，要是很安靜的環(huán)境，應(yīng)該化石都是非常完整的。”
地質(zhì)學通過地層分析得出，在長達幾億年的時間里，塔里木盆地曾經(jīng)六次遭遇海侵，瑪扎塔格是最后一次海侵留下的痕跡。而海水退去時的驚濤駭浪也很可能帶來過巨大的災(zāi)難。今天在瑪扎塔格山下沙漠占據(jù)了海的領(lǐng)地，胡楊站在山腳下，好像仍在傾聽地中海的濤聲。兩千八百萬之后，眼前的世界已經(jīng)完全是另外一種樣子。自從海水遠離，這里就變成了地球離海洋最遠的地方。從新疆首府烏魯木齊出發(fā)東距太平洋2500公里，南距印度洋2200公里，西距大西洋6900公里，北距北冰洋3400公里。來自海洋的濕潤空氣，到這里已經(jīng)微乎其微。這里最名副其實的內(nèi)陸。塔里木盆地被平均海拔高度越過4000米的高山環(huán)抱。天山山脈、昆侖山脈，足以把任何濕潤的氣息阻擋在盆地以外。
從山區(qū)到盆地內(nèi)部不同類型的荒漠構(gòu)成了塔里木盆地，這是一個令生命望而生畏的世界。
“首先是缺水。第二個植被稀疏，這是從景觀上來看，要是從土壤里面來看就是它的有機物很缺乏，很貧乏。這樣一個地域就叫荒漠，荒漠是在一種特定的氣候條件下形成的。就是它的氣候比較干旱、少雨。一般在我們國家把年降雨量少于一百毫米以下的基本都叫干旱地區(qū)。五十毫米就是極端干旱地區(qū)了”。
塔里木盆地年均降雨量四十毫米左右。塔克拉瑪干沙漠內(nèi)部不到30毫米，年蒸發(fā)量卻接近降雨量的一百倍。空氣極度干燥，因此有人把這里稱作世界干極。這里也是地球上植被最稀少的地區(qū)。干旱是這里永恒的主題。但是仍然有生命在這絕地中生活。雨對于沙漠中的生命來說，實在不值得期待。胡楊已經(jīng)習慣烏云和零星的雨滴之后往往是一場風暴。
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沙子，是世界上最細最小的沙子。但是在風的作用下它們充滿力量，它們可以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擊打沿途的所有障礙，鉆進任何一個細小的縫隙，直到徹底占據(jù)這片士地。一米高的沙丘，一年可以移動十幾米的距離，可是越來越多的沙子，是從哪里來的呢？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內(nèi)部每當暴風過后，沙漠的面貌就會改變，這些看起來像一座座倒塌的建筑的土臺，讓人懷疑這里也許是一座被沙漠掩埋的古城，但這確實不是古城。地理學家用雅丹來稱呼，這種荒漠地區(qū)的獨特地貌。這些雅丹是怎么形成的呢？現(xiàn)在這個生命的現(xiàn)象就在這里消失了，殘跡都基本上都看不出來了。
“根孔到處都有，這個根風蝕掉以后，沙子進去了。你看，這明顯的可能是過去的蘆葦根，這不是嗎？你看。這土紅色的，也是一個根孔，它為什么能保存呢？我估計就是原來有植被，有植被就把這個土穩(wěn)定住了，河流一掏呢？就從周圍掏，它這地方就成了一個孤島，它能夠保留下來。”
透過沙丘的阻隔，可以分辨出一條大河－殘存的身軀。雅丹是維吾爾語陡崖的意思。當年隨著一次次洪水沉積下來厚厚的泥土。河水走后，風把它雕刻成今天的模樣。它平展的頂部是原來的河底。而它像陡崖一樣的側(cè)面則是風的杰作。
“水和風是反復(fù)在較量，洪水退去以后，就是風的世界。到處吹呀，沙丘，然后下一次水再來，把原來的東西，沙子蓋住。再洪水一退，它又風蝕。又變成這個風的世界。初起的沙丘就是這種形態(tài)，就像沙餅一樣的。餅狀沙丘，我們喊餅狀沙丘。”
在這場漫長的風和水的爭奪中，水節(jié)節(jié)敗退，這是水帶來的物質(zhì)，卻成了沙漠新的組成部分。
“你要從宏觀的角度看，整個的沙子，基本上都是昆侖山來的。通過河流把它帶過來的。是河成的東西，以后變成風沙了”。
塔克拉瑪干沙漠干熱的風，正在把曾經(jīng)的河床，雕蝕成雅丹地貌。再把雅丹地貌變成流沙。曾經(jīng)的河泥，正在被粉碎成細塵，飄上天空，飛向遠方。像這個風蝕地貌發(fā)育的地區(qū)，一般是沙塵暴的源地。
“你看真正的沙漠地區(qū)，它的沙子，不可能刮到天上去。為什么我們現(xiàn)在看不見呢？就是這種浮土，你看沙子就有個過程，慢一點，你看慢慢的，你看這地方還有一點是吧。咱們再拿一塊土來試試。你看一下就吹起了。沙子它就有個過程，你再看沙子，它慢慢地縮小，然后你看，下面就比較粗了。細的東西吹跑了，這種地貌是屬于消失地貌，它不會越長越大的，以后全部是沙的世界－流沙的世界。”
盡管研究售貨員在沙漠中找到了距今十五萬年的沙子，但是塔克拉瑪干沙漠真正形成今天的面貌，只有三千年的時間，而且它仍在不斷地成長。如果說胡楊的祖先曾經(jīng)是海邊的居民。那么在沙漠形成之前，它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而那里它應(yīng)該是適應(yīng)溫暖濕潤氣候的物種。
我們坐在巴比倫河畔，
一起錫安就禁不住哭了，
在河邊的柳樹上
我們把豎琴掛了起來
――《圣經(jīng)·詩篇》第137章
有研究者認為，圣經(jīng)中懸掛豎琴的那棵柳樹，就是胡楊。1801年，一位植物學家，在幼發(fā)拉底河岸邊，發(fā)現(xiàn)了一種樹，身上長著楊樹和柳樹的兩種葉子，它被命名為幼發(fā)拉底楊。從這一天起，人類第一次用科學的方法認識它。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也記載過這種樹。說明幼發(fā)拉底楊曾經(jīng)是一種很常見的樹種。地質(zhì)學家根據(jù)發(fā)現(xiàn)的幼發(fā)拉底楊化石判斷它有三百萬年到六百萬年的歷史，是第三紀古地中海時期的孑遺樹種。在幼發(fā)拉底楊身上依然保留著地中海植物的遺傳。在漫長的干旱過程中在生和死的搏斗中，它漸漸發(fā)展出適應(yīng)中亞內(nèi)陸環(huán)境的特性。幼發(fā)拉底楊在地中海沿岸和中亞、西亞地區(qū)生長。在中國它們被叫做胡楊。世界上超過百分之六十的胡楊，在中國的荒漠中生活。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聚集在塔里木盆地。
六月，盆地四周的高山冰消雪化。一年一度的洪水是高山饋贈給塔里木盆地的禮物。一條條小河在沙漠中匯成塔里木河水系。那是沙漠惟一的生命之源。冰雪融水沿著河流，涌向盆地內(nèi)部。河水所到之處養(yǎng)育出以胡楊林為主體的片片綠洲。綠洲就像一顆顆綠色的明珠，被河流串成項鏈，環(huán)繞在沙漠周圍。幾乎所有的生命都在這些綠島上生存。胡楊林是沙漠中惟一的家園。
在沙漠和綠洲交界的地帶，水和風在爭奪著領(lǐng)地。有水的地方，風就會暫時停息。沙漠也會停下前進的腳步。然而水的邊界就是綠洲的邊界，是生命難以涉足的邊界。一旦被河水遺棄，沙漠就會迅速擴張。至今塔克拉瑪干沙漠仍然在成長中。人們發(fā)現(xiàn)胡楊在河流的兩岸，形成走廊的天然林帶。這一生活習性說明，它和它的祖先一樣與水保持著密切的關(guān)系。根據(jù)這一特點，人們把它定義成荒漠河岸樹種。可是在茫茫的沙漠深處，人們?nèi)匀荒苷业胶鷹畹嫩欅E。在沙漠的洼地，人們也找到了水的蹤跡。但是，胡楊和水并不在一起。
“兩公分，這個東西，就是長在比較濕潤的地上，常年有水，踩上去水都可以踩出來的地方。濕地一帶，濕地。”
周興佳推測，在更久遠的時代，來自四周高山的水系，應(yīng)該大部分都能達到盆地中心。因此隨著河流的足跡，古代人生活的綠洲也在今天的沙漠腹地。隨著干旱的腳步，河流逐漸縮短，跟著河流退出沙漠。而廢棄的河流正在成為新的沙源地。這滿目黃沙在什么時候還是一片濕地呢？地質(zhì)工作者對這些貝殼做了碳14測定，它們生活的水墉距今兩千多年。干燥的空氣讓它們保存著最初的樣子。兩千年斗轉(zhuǎn)星移水邊的綠洲早已消失了蹤跡。
奇怪的是在沒有絲毫水的痕跡的沙漠腹地，胡楊仍然活著。如果說胡楊依水而生，水離開這里的時間，一定不會比這些胡楊年代更久遠。是什么原因讓河流一去不返。河水又去了哪里呢？
周興佳認為這些胡楊是塔里木河最后的胡楊樹。它為我們描述了在逝去的一段歲月，這片土地的變遷。在某些年代，塔里木河的豐水期條條支流都漲滿了水。水溢出河床，在這個低洼的地方，形成一個小湖。小湖邊，飛來的種子發(fā)了芽。后來河水改道，再也沒有回來。大片的樹在干渴中死去，小湖的存水卻足以支撐這幾棵小樹長大，直到它的根夠到地下水。在這場風和水的爭奪中，水永遠離開了這里。沙漠迅速覆蓋了一切，但這幾棵胡楊還能夠站在這里講述過去的故事。
這里距離現(xiàn)在的塔里木河一百三十公里。即使是在幾百年前塔里木河真的有巨大的能量能夠重重沙山來到這里嗎？從沙漠腹地向塔里木河出發(fā)，有一些胡楊成條帶狀分布。是否就是河流改道的證據(jù)呢？
“現(xiàn)在我們就來到塔里木河的北岸了。老塔里木河的北岸，你看多平整的，這樣一看河岸就非常清晰吧！那是南岸的胡楊林，中間河床里面它就不可能長胡楊樹了。”
這是一條曾經(jīng)的河道，胡楊站在河流兩岸，河床卻已經(jīng)堆起了流沙。從塔里木河向南，研究人員找到了七條，這樣的古河道，幾乎跨越了半個沙漠。河水早已遠離，但是生命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在沙漠中生存。
“就是蘆葦根嘛，你看這插進去不就是一個洞嘛，這插進去一個洞嘛，這就是生命的證據(jù)嘛，對不對？”
“在那個冰川時代整個的塔克拉瑪干地區(qū)是一個很大的淡水湖。湖里有蘆葦，貝殼，魚。還可以行船。隨著中亞氣候不斷地變干。在過去的一、兩萬年中，這個大湖就逐漸干涸了。逐漸地河床墊高，沙粒聚集形成塔克拉瑪干沙漠。但是現(xiàn)在還有一些小的支流，是大湖存在的一個痕跡。但這片區(qū)域在過去的二百年、一百年、甚至五十年來戲劇性地轉(zhuǎn)變了。”
德國格拉夫瓦爾德大學的米歇爾·
“在地圖上人們在吐魯番還是能找到一個很大的湖。它的海拔高度在地平面以下一百五
在中國新疆境內(nèi)曾經(jīng)面積巨大的羅布泊臺特瑪湖、艾丁湖都已經(jīng)不再有水。如今只有博斯騰湖是整個中亞地區(qū)惟一的淡水生態(tài)系統(tǒng)。
“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在這片區(qū)域，目前還有多少淡水系統(tǒng)。自然環(huán)境在沒有水的環(huán)境下是可以生存的。自然會用它一種特別的生存方式來生存。但人們不行，情況變得越來越糟了。隨著氣候的變化，就這樣一種使用水的情況。我認為在以后的三四十年里面，這個地方不再有天山的融水可以使用的時候。這兒也將不會再適合人類居住。”
這里的居民逐水而居在胡楊林中留下廢棄的村莊，當他們離開家園時也許他們?nèi)匀粵]有意識到如果胡楊林不再能夠保護這片土地，他們將面臨怎樣的命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塔里木盆地眾水匯集之地，羅布泊干涸以后。塔里木河一節(jié)一節(jié)地縮短。曾經(jīng)全長兩千四百公里的總長度已經(jīng)減少了三分之一。在這場風和水的爭奪中人口的迅速增長和耕地面積的增加，使人類成了風的幫兇。塔里木河下游曾經(jīng)有著密如蛛網(wǎng)河汊湖沼，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這里的環(huán)境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更加令人擔憂的是全球氣候變暖變干，使盆地四周的高山雪線上升，冰川正在縮小，而流域內(nèi)湖泊和支流消失后，綠洲成為孤島。
“沙漠加快了擴張的腳步，沙漠腹地基本上成為一個風的王國了，水到不了了。你像我們塔中就很明顯。最后一棵胡楊，最后一棵胡楊下面就全是沙漠了。我們在1990年沿著克里雅河，住下穿的時候有二十公里盡管我還發(fā)現(xiàn)克里雅河上游帶來的玄武巖的礫石。但是河床的形態(tài)一點都看不到了。”
米蘭是塔克拉瑪干沙漠東南角的一片古代綠洲。從漢朝到唐朝它一直是絲綢之路南道上的重要驛站。如今這里是阿爾金山腳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荒灘。在廢棄的米蘭城中仍然可以找到胡楊的殘骸。地上殘留的樹皮告訴我們巨大的胡楊曾經(jīng)在這里撐起綠陰。
“量到這地方是吧。
周興佳認為米蘭并非被沙漠掩埋，而是由于河水改道以后，經(jīng)過風蝕變成了今天的樣子。綠洲早已不見蹤影。風正在把志愿人員削平，在這片荒漠上只要水離開生命就會隨之消失。風立即占領(lǐng)了這一方土地。
“你看這土層多厚，這個樹，你看這是很明顯吧！”
“這是樹根嗎？”
“樹根嘛，你看。”
古代綠洲留下了證據(jù)，厚厚的泥土層經(jīng)過多年的風蝕，仍然顯露曾經(jīng)的輝煌。據(jù)史料記載，這個公元前二世紀已經(jīng)存在的城市直到公元九世紀還有人駐守。而13世紀的馬可波羅行記也提到了這個地方。綠洲是脆弱的，當年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怎么也不會想到那茂密的胡楊林，整齊的農(nóng)田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在消失的米蘭大堡就像一面鏡子折射著今天的繁華。今天的我們也許仍然和兩千年的古人一樣對自然向我們發(fā)出的信號無動于衷腸。
“綠洲跟沙漠之間，原來都有一個荒漠植被帶?，F(xiàn)在是沙漠也往這個荒漠植被帶侵入這個人的活動呢？因為人增加了以后要擴展耕地，特別是和田地區(qū)。這個矛盾非常突出。就是說現(xiàn)有地不夠。他就是把一些原來屬于荒漠植被的地方開墾成為新的農(nóng)田，建立新的綠洲。所以這樣人跟沙漠的關(guān)系是越來越密切了。”
塔里木盆地的胡楊林是世界上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片胡楊林。曾經(jīng)生活在叢林中的人們?nèi)缃裨絹碓蕉嗟乇┞对陲L沙中。胡楊見證了億萬年間的，海陸變遷又度過了冰川時代，如今它正在面對新的災(zāi)難，缺少正在使大片的胡楊林走向衰敗。它們的后代卻難以成長。而胡楊林的未來，就是這片土地的未來。
（二）繁衍的密碼
塔里木河是一條季節(jié)河?，F(xiàn)在冰封的冬天已經(jīng)過去，它即將迎來最干旱的季節(jié)。在一年一度的洪水到來之前，河道里的水就是荒漠上所有生命生命賴以生存的惟一的源泉。胡楊感覺到天氣開始轉(zhuǎn)暖。又一個春天來了。剛剛蘇醒的胡楊要抓緊時間開花，只有盡最大努力孕育盡可能多的種子，才能贏得更多的繁衍機會。
樹下十公分深的泥土中，一種小生命聽到了胡楊體內(nèi)細微的萌動，它們也要抓緊時間。雄尺蠖在陽光下展開翅膀，準備去尋找生命的另一半。雌尺蠖沒有翅膀，它一出士就憑著記憶向樹的方向爬去。雌尺蠖必須一刻不停地爬上樹梢，在那里等待雄尺蠖的到來。它們將在胡楊的樹梢上交配產(chǎn)卵等到一個月后，小尺蠖huò一出生就可以吃上鮮嫩的樹葉。
春天胡楊林還沒有發(fā)芽，一場災(zāi)難就在等待它。在距離塔里木河一百三十公里的沙漠深處，這顆孤獨的胡楊也綻開了花蕾。這是一棵雌樹，漫長孤獨的日子里每一個春天它都在盼望這個時刻。它把積累了一個冬天的水分和能量都集中在花朵上,每一朵花都是生命的希望。身邊的伙伴早已被沙漠掩埋。對它來說塔克拉瑪干沙漠已經(jīng)變成地球上最艱難的生存之地。沙漠在風的雕塑下呈現(xiàn)出溫柔的曲線，卻是生命殘酷的殺手。塔克拉瑪干沙漠是世界第六大沙漠。第二天流動性沙漠。極端干旱的氣候和巨大的晝夜溫差使它的沙子極其細小。這些細小的沙子會在風的幫助下摧毀生命，侵占每一片土地。現(xiàn)在空氣正在一點點變暖。躍躍欲試的沙子，正在等待風季的到來。
胡楊也在等待風的來臨。雄花干燥而輕盈，花粉很容易隨風飄走。雌花滋潤而富有粘性，會讓隨風而來的花粉停留。胡楊的花期很短?；哪稍锏目諝鈺屗幕ê芸炜菸?。在這片廣大的荒漠上只有風可以充當生命的使者。在花開的季節(jié)，把希望載向遠方。溫度的回升終于帶來一些風的流動。胡楊雄樹的花粉隨風起程，去尋找開花的雌樹。肉眼看不見的花粉，在荒漠中到處飄蕩。雌樹的花瓣已經(jīng)完全打開，它在等待花粉的到來。在風沙中，雌樹終于捕捉到生命的氣息。越過綠洲和沙漠的花粉，終于來到它的懷抱。當荒原剛剛蘇醒，準備迎接春天的時候，胡楊已經(jīng)孕育了新的生命。胡楊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匆匆飄落。因為它要把枝頭的舞臺，留給新發(fā)的樹葉。
沙漠邊緣的綠洲上農(nóng)民們開始準備耕作。牧羊人則要把自己的羊群趕到遠離農(nóng)田的地方，這是塔里木河下游。胡楊林就像沙漠中的綠島，是人和動物惟一的棲身之地。在漫長的歲月中，胡楊追逐著河水，人們追逐著胡楊林，在沙漠中繁衍生息。
忙碌的春天突然停住腳步，突如其來的一場沙塵暴帶來罕見的降雪，沙塵阻隔了陽光?？諝饩凸之惖募t色，冬天卷土重來。在這里居住的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天氣。這一個不尋常的春天，似乎預(yù)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年是不同尋常的一年。老人們說這場雪會推遲洪水的到來。干旱的季節(jié)要比往年更長。這片自生自滅的胡楊林，誰也不知道在哪一個時刻，哪一棵樹會悄悄地死去。但每一個春天，大地復(fù)蘇，荒原上都會充滿驚喜。沒有什么能夠阻擋生命的腳步。
現(xiàn)在胡楊的葉芽在冰雪中膨脹，它們在醞釀著讓一片片新綠在陽光中綻開。葉子會制造營養(yǎng)，讓沉睡了一個冬天的生命強壯起來。塔克拉瑪干沙漠內(nèi)部也下了雪，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色。雪給沙漠帶來濕潤的空氣。這個春天，由于這場雪風也暫時停住了腳步。雪后，早已準備好的葉芽，迅速占滿枝頭。早春出生的樹葉柔軟細嫩，它們開始暢快地呼吸。這是一年中最適合生長的時候。但是尺蠖的幼蟲也同時出生了，它們也要用胡楊的葉子，壯大自己的生命。誰能搶到更多的樹葉，就意味著更多活下去的機會。幼蟲每天的任務(wù)就是不停地吃。不停地生長。成千上萬的小蟲在胡楊林里演奏著進行曲。越是干旱，就會有越多的尺蠖。尺蠖的食量很大，很快就把一棵樹的葉子吃得精光。胡楊攢足力氣不停地生出新葉。小尺蠖在樹林里隨風飄蕩，轉(zhuǎn)移戰(zhàn)場。這里有一種微妙的平衡，尺蠖啃光了胡楊的葉子讓胡楊停止生長，同時也就減少了對水分的需求。在干旱的春天，為整個荒原節(jié)約了水分。隨首尺蠖一天天長大，胡楊林再次回到冬天的景象。一些老弱的樹經(jīng)過這一次掃蕩，也許再也沒有力氣發(fā)出新芽。
河道里的水越來越少，兩岸的濕地也漸漸干涸塔里木河正在迎接一年中最干旱的季節(jié)。氣溫漸漸升高，沒有葉子的胡楊林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風季，長達五個月。沙漠在風的幫助下擴張著自己的領(lǐng)地。風一天比一天更具規(guī)模，夏天就要來了。在一場接一場持續(xù)不斷的風中，胡楊的葉子終于再次掛上枝頭，重新開始生命的旅程。新的葉子一出生，就要接受風沙的洗禮。胡楊重新披上綠妝，這時已經(jīng)是五月下旬。它要抓緊時間生長，讓生命變得更強壯。胡楊的身上同時長著柳樹和楊樹的葉子所以它還有一個名字叫異葉楊。幼年胡楊的葉子是細細的條形葉，隨著年齡增加，葉片逐漸變寬。大樹的低處仍然是條形葉。頭頂是寬闊的掌形葉。每一棵樹的葉片分布規(guī)律都有個體的差異。有時，一棵樹上就有寬窄不一的很多種形狀。胡楊依據(jù)什么來選擇葉子的形狀呢？
“胡楊是一個楊柳科的植物，這個和柳有親緣關(guān)系。它剛剛長出來的時候，這個遺傳關(guān)系就顯示出來。”
除了遺傳原因之外，漫長的干旱讓胡楊學會了節(jié)約水分。細小的條形葉是為減少水分消耗而生的。而掌形葉則負責盡可能多地進行光合作用，制造生命的能量。長在低處的條形葉，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
“本地區(qū)的氣候條件，有風沙比較多。那么寬的葉子摩擦力比較大，那么這樣的時候，它矮的時候，大家都知道沙塵暴的時候，粗一點的在下面。細一點的在上面，那么這樣的話，葉子窄一點的在下面的話，摩擦力盡量減少它的摩擦的面積。”
細細的條形葉同時也是為減少風沙的打擊而設(shè)計的，千百萬年的風沙讓胡楊學會了生存。
沙漠的春天很短，幾場風之后，天氣迅速熱了起來?；脑系闹参餇幭瓤趾蟮亻_花。一定要在這個夏天把自己的種子傳播得更遠。螞蟻無處不在，為了家庭它們辛勤地工作。新疆鬣liè蜥也在準備迎接繁殖季節(jié)。
在逐漸炎熱的過程中胡楊葉子的表面開始發(fā)生變化。角質(zhì)層漸漸變厚像一層蠟質(zhì)包裹著，它要防止每一滴不必要的水分損失。清晨太陽升高。胡楊的呼吸逐漸加快。為了進行光合作用葉子表面的氣孔越來越大。新疆鬣蜥出來曬太陽這種古老的動物在恐龍時代就已經(jīng)在地球上生存。但它們至今還沒有學會保持體溫，它需要太陽能為它充電。身上的鱗片可以吸收陽光，讓它體溫升高。恢復(fù)感覺和速度。
塔克拉瑪干沙漠夏季氣溫的最高值是攝氏四十三度，而地表溫度則可以達到接近攝氏八十度。為了不被高溫傷害胡楊葉面的蒸騰如同動物的喘息，強烈的蒸騰可以降低體溫。但卻會流失大量的水分。午后兩點到四點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鬣蜥也躲進樹洞里。胡楊無處躲藏，它不得不低垂著葉子停止生命活動。短暫的休眠，無法阻止體溫的升高卻可以降低水分的消耗，這是它惟一的辦法。
從兩千八百萬年前海水離開這里的那一刻起胡楊默默承受著，它讓自己把消耗減到最低。而對生命的渴望支撐它度過沙漠中的每一天。
“它不是一個旱生植物，塔克拉瑪干本來不是旱生的，胡楊當時也在，當時的胡楊不一定是現(xiàn)在的這樣的，適應(yīng)干旱的能力。因為塔里木盆地第三紀以后，特別是第四紀青藏高原升高周圍那些山區(qū)，慢慢干燥化的過程中胡楊慢慢適應(yīng)本地區(qū)，它自己生長的環(huán)境條件。而產(chǎn)生的一個自己的適應(yīng)特征。”
研究人員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就是當大氣相對濕度低于百分之二十時，胡楊的氣孔阻力會增大。以防止在干燥的氣候中失水過多。隨著太陽西斜，氣溫迅速降了下來。胡楊卻不能休息，在溫差的作用下沙子中會有一些冷凝水，胡楊要用自己的根把它們一點一滴地收集起來。胡楊主要依靠地下水生活。但沙漠里每一滴水都有可能決定生還是死。而且它的種子就要成就了，從開花到現(xiàn)在一百五十天過去了，胡楊種子掛滿枝頭。正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在所有的楊樹中胡楊的花果期是最長的。就是因為它要等待一年一度的洪水到來。
胡楊的種子只有找到水，才會有生存的機會。每一棵雌樹可以孕育上億顆種子。這是它對抗干旱環(huán)境的策略之一。胡楊的種子極其微小，只有萬分之一克的重量。這小小的種子將長成荒漠中最高大的樹。種子身上長滿白色的絨毛，不但可以幫助它在空中飛行，更能幫助它們抓住潮濕的土地。
洪水還沒有來，最早成熟的種子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起飛了。種子終于可以自由飛翔，這是胡楊一生中惟一能夠離開土地的時間，它第一次從空中俯瞰
“要是有水的話，我們在這個地方現(xiàn)在起碼有
七月中旬已過，洪水仍然沒有來，寬闊的河床裸露著泥沙，在河床中央，人們發(fā)現(xiàn)了去年發(fā)芽的珍貴的小胡楊?，F(xiàn)在它的根系周圍，還是潮濕的泥土，但是它的前途卻無法預(yù)測。
“不會死吧！”
“不會。”
身邊沒有再大一些的小苗。證明這里并不是胡楊林生長的搖籃。這是河床的中央，一旦洪水到來，它的生命將隨著泥沙離開這片土地。塔里木河枯水期，兩岸的胡楊林地下水是怎樣的呢？研究人員在河流兩側(cè)不同距離的地方挖掘深井，剛好三米。
“我們估計河流有洪水的時間，它在它的周圍可能五百米。一公里兩側(cè)補充地下水。當中像一個蓄電池一樣。洪水的時間放水，然后夏天一部分的水由植被蒸發(fā)，一部分慢慢地回到塔里木河。”
“這就是塔里木河，和往年相比，洪水已經(jīng)遲到了三個星期。”沒有河流的補充，意味著地下水的下降。荒原上那些不夠強大的生命，面臨著生命中的又一次危機。
在干熱的空氣中，種子再也堅持不住。它們紛紛隨風啟程去尋找適合生長的地方。夏天的熱量積累著，盆地周圍的冰川陸續(xù)融化。冰雪變成河流，向沙漠奔去，到中游以后沙漠上幾乎沒有落差，塔里木河憑著巨大的能量緩慢向前。沙漠不能形成固定的河床，在漫長的歲月中由于水量巨大，塔里木河在沙漠上橫沖直撞被稱為脫韁的野馬?，F(xiàn)在在洪水高峰期，水還能溢滿河床，但它已經(jīng)無力四處奔流。
在這個季節(jié)整個盆地到處都有胡楊林的種子在飄蕩。那些幸運的種子終于發(fā)現(xiàn)了沙漠中的大河。種子飄到河里，干燥的身體在六秒鐘之內(nèi)就吸飽了水。當中午水溫升高時，它們已經(jīng)在水里悄悄地發(fā)芽。什么時候靠岸，在沙灘上扎根，完全靠微乎其微的運氣。研究人員驚訝地發(fā)現(xiàn)嬰兒階段的胡楊，呈現(xiàn)了水生物種的特性。在沒有找到陸地之前，它們完全可以在水中生活。它的絨毛仍然在幫助它要么直接上岸，抓住泥土。要么就抓住落葉或浮木。在落潮時停在岸上，每一棵胡楊的上億顆種子中總會有幸運兒停在沙灘上。趁著夜色迅速向下生長。它們必須用最大的力氣扎根。如果根不夠長，一切努力將化為烏有。
洪峰過后，洪水放慢了腳步，岸邊的土地淤積了一層泥沙?；哪虾芏嘀参锏姆N子，在這里找到了生根的土壤。溫暖而潮濕的沙灘是胡楊的搖籃。在密密麻麻的小苗中，胡楊的小苗是最小的。它用盡所有力氣向下生長。根系很快就超過了身體的幾十倍。只有足夠強大的根系，才能讓它長成參天大樹。塔里木河彎彎曲曲地沙漠上流過，在它的每一個轉(zhuǎn)彎處凹岸形成斷層，凸岸形成河漫灘，那是胡楊種子生長的地方。在漫長的歲月中，胡楊就是這樣繁衍后代，在沙漠上創(chuàng)造新的綠洲。
在每年新出現(xiàn)的土地上一代代小苗呈階梯狀排列生長，研究人員在測量小樹的年齡。他們想知道，是不是每年都會有新的胡楊出生。大概十歲。德國格拉夫瓦爾德大學和中國新疆大學合作研究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楊林生態(tài)系統(tǒng)尼爾斯博士和他的助手在塔里木河邊工作了三年。胡楊林自然狀態(tài)的生息繁衍深深地吸引著這個在海洋性氣候中長大的年輕人。
“這個地方這個胡楊林生態(tài)系統(tǒng)，我認為是世界上很少見的一個。還有很自然的過程的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塔里木河它很自然地彎彎曲曲地。在它的彎的里邊沉下來新的土地給植被新的地方長出來。所以這個過程還是比較自然的，世界上很多地方就沒了。”
在塔里木河兩岸他們對水文土壤植被狀況進行詳細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現(xiàn)實。胡楊林每年都會播撒大量的種子。塔里木河每年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洪水。但是那些呈階梯狀分布的幼苗卻不是每年都會發(fā)生。二十年前中國的老一輩科學家就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是什么因素在制約胡楊的繁殖呢？在排除了溫度、風沙、鹽堿度等因素的影響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在洪水很少的年份胡楊的生長期明顯受到抑制。小苗缺失的事件也正是發(fā)生在缺水的時候。二十年前老一輩科學家曾經(jīng)計算出了一個河水流量的極限數(shù)字。在這個地帶，河水流量必須達到每秒八百一十九立方才會有胡楊的幼苗出生。水量大，河漫灘就會更寬，就會有更多小苗長大。如果低于這個數(shù)字，沒有河漫灘的形成胡楊種子即使發(fā)了芽，也沒有生長的搖籃。如今狹窄的河漫灘又能夠成為多少胡楊長大的樂園呢？
在這條廢棄的河灘上研究人員找到了去年發(fā)芽的小苗，洪峰已經(jīng)過去。它們?nèi)栽诘却牡絹恚弦粋€洪水季節(jié)這些種子碰巧來到這里。這里偶然停留的水，讓它們停住腳步，生根發(fā)芽。但是周圍是正在長大的沙丘。從沙丘大樹的年齡估算，起碼幾十年以來，這里從沒有小苗成活。這些小苗能夠幸運地長大嗎？這是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那些遠離河流的小苗根系還不發(fā)達，但是它們得不到地下水的補充。如果沒有奇跡發(fā)生，它們的命運就是因為斷水而夭折。
沙漠上一年到頭都可以看到不知是誰的種子在飛。它們不知疲倦地漂泊，尋找生命的依托。這些種子被幾粒沙糾纏，徒勞地在沙漠上劃著同心圈。它們不知道它們早已失去了長成樹的機會，越來越多的種子即將面對這樣的未來。
（三）生命之舞
傳說胡楊生而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倒不朽。自然生長的胡楊，到底可以存活多少年呢？這是沙漠邊緣一片衰敗的胡楊林。大地已經(jīng)失去生機，但是人們發(fā)現(xiàn)了奇跡，這棵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樹，它的樹冠已坍塌跌落，剩下一截腐朽的樹樁。立在干枯的土地上。但是在它根部的樹皮上卻發(fā)出了一叢新綠。這棵樹看似就要被風吹倒，從它軀干上巨大的裂縫可以看出它的內(nèi)部沒有堅硬的木質(zhì)。而是像白蟻蛀過一樣，空虛腐爛。但是它仍然活著，在樹干上鉆取樹芯是獲得年輪的基本方法。這種方法不會影響樹木生長，是研究人員取得基礎(chǔ)數(shù)據(jù)的常用手段。但胡楊的年輪卻無法作為判斷年齡的依據(jù)，這個年齡為什么測得不準確呢？它樹心空了，空了里面沒東西。
胡楊樹的中心為什么會是空的呢？科學家為我們揭開了它的秘密。
“哎，你看，流水了看見沒有。我的老天爺。”
在胡楊體內(nèi)儲存了大量的水分。以至于它的樹干中間由于儲存水而變得疏松。這棵胡楊的中心，已經(jīng)徹底變成一個樹洞。
胡楊中空后，如何解決水分的運輸呢？他們決定在樹干上取一個截面看個究竟。
“看到?jīng)]有，看。”
“樹嘛，它主要是心腐病。心腐病特點就是從里邊往外逐漸腐爛，從心，心臟的心。從心里邊開始，這是樹的一種病害。你看，從這可以看出來，越到里邊，它的木質(zhì)越松軟。越粗糙，手一弄就弄下來了。慢慢地心里腐爛。越往外就稍微堅硬一點。最外層，這地方還有一層木質(zhì)部，那是真正的木頭比較結(jié)實。再上邊這一層是樹皮。”
胡楊在維吾爾語中被稱為柴火。但是當年砍伐留下的痕跡卻說明并不是所有的胡楊都不能成材。這里是新疆輪臺縣境內(nèi)的一棵大樹，胸徑四百七十公分，身高十七米。這樣的大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它們存在于三十年前的記憶中。
“那時候樹大。那時候到處都是大樹。我拉過一棵樹有七方，那個樹多大你想”。
王興保是在胡楊林中長大的護林員。在他的記憶中三十年前胡楊林曾經(jīng)是木材產(chǎn)地。
“我那時候開拖拉機的時候，特別是開拖拉機的時候，伐木頭伐得太厲害了。一年可能一個人要伐掉一二百方木頭，二三百方木頭。”
胡楊是塔里木盆地自然生長的惟一喬木。自古以來，人們的房屋器具都取材于胡楊。證明胡楊木是很耐用的木材。這里的居民至今仍在使用。胡楊木制作面盆。這位工匠拿出一塊過去保存的胡楊木和專用工具，這種手藝將逐漸消失。除了工業(yè)產(chǎn)品會帶來更加方便的生活以外，現(xiàn)在的胡楊林資源已無力支持以往的生活方式。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楊林被劃為自然保護區(qū)時僅存的林地面積只相當于1958年的百分之三十八。自從被禁止砍伐，胡楊林的面積有所恢復(fù)。但是大量的胡楊林處于衰敗的邊緣，矮小、病弱、扭曲不能成材。研究人員經(jīng)過大量取證又發(fā)現(xiàn)越是干旱的地方，胡楊的中心越容易因儲存水分而發(fā)生腐爛。胡楊到底可以生存多少年？似乎變成了一個無法解開的謎題。從一粒萬分之一克的種子開始，胡楊并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可以千年不死?？茖W家經(jīng)過大量調(diào)查概括出它的基本生長規(guī)律。胡楊六十到六十五年進入成熟期，一百年左右就開始出現(xiàn)頂部的枯死?？茖W家認為在水分條件好的地方，胡楊的壽命是一百到四百年，如今生存環(huán)境的惡化，正在威脅著胡楊種族的延續(xù)。
中國新疆大學和德國格拉夫瓦爾德大學合作研究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楊林生態(tài)系統(tǒng)。三年來尼爾斯博士對他所調(diào)查的區(qū)域已經(jīng)非常熟悉。但是在如此巨大的范圍內(nèi)新的疑問總是不斷地產(chǎn)生。
“這個很奇怪的地貌，主要是通過風造出來的。因為風沙比較輕，有風吹走比較容易。但是像這一個植物，或者那邊紅柳那個植物一風吹，它擋住那個風。所以風吹它納滯一些風沙碰到這么一個紅柳，它的風的速度降低。所以它的風沙沉下來。很多植物像紅柳和胡楊它們在它們的周圍，變成自己的一個沙包。現(xiàn)在一個問題，如果這么一個植物它自己造成一個沙包，這個沙包越來越高了，它這個植物怎么辦？”
在茫茫的沙漠深處，一棵胡楊樹站在高高的沙丘上。它的周圍沒有任何草木。只有一堆倒下的胡楊樹的殘枝。當?shù)厝苏J為那些無法解釋的幸運兒，是因為得到了真主的格外寵愛。于是人們相信它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它的枝條上飄揚的紅布條寄托著那些不知名的人們對生命的崇拜，但是沒有人知道這棵樹在這里生活了多少年。如果根據(jù)塔克拉瑪干沙漠每年大約沉積一公分沙子的速度計算，在它腳下堆起這么巨大的沙丘起碼需要八百年。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主干也許是被沙漠掩埋后殘存的樹冠。研究人員認為胡楊的肢體在被掩埋后會承擔起根的作用。當水分不夠時胡楊會放棄身體的一部分，以保證生命的存活。我們可以猜測在被沙埋的情況下它有可能放棄原來的主干，而把一個充滿力的枝條當成新的主干，使生命得以延續(xù)。
這棵河道邊的胡楊，遇到的情況恰恰相反。它幾條巨大的手臂沒有向天空生長反而扎到了泥土中。研究人員判斷它本來是樹根的一部分，由于遭受洪水沖刷而露出地面。天長日久，第長出樹皮，變成了主干的組成部分。
“它如果莖埋起來了，它有可能長出根來，根有可能長出枝來。這種特性非常適合于這種環(huán)境。”
研究人員在野外再次找到了胡楊自我修復(fù)的例證。這棵樹由于外力發(fā)生傾斜，把自己從一棵大樹變成了幾棵小樹，主干承擔根的任務(wù)，而讓樹枝變成主干借助這條根向上生長。人們猜測胡楊的根系一定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才能保證它在沙漠中生存。對胡楊根系的挖掘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我看到的一個結(jié)果就讓我想到了很多。就是說我們看到那塊樣地的周圍連挖了幾棵，在地下七八十公分的地方就能看到水平根系。”
讓他們感到奇怪的是胡楊的要并沒有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向垂直方向發(fā)展并且扎得很深。而是向水平方向延伸得很遠。那么胡楊賴以生存的水源在哪里呢？
“地下七八十公分的地方就有水平根然后沒有垂直根。那我就認為在這個樣地里邊測到的地下水位和它沒有聯(lián)系。至于它和哪個地方的地下水有聯(lián)系，我現(xiàn)在不知道。”
在一條水系的橫截面上他們找到了胡楊的根。在離水不遠的地方胡楊的水平根直接向河流尋找水源，但是這還不足以下結(jié)論。這是一片洼地，一場大風把這里的泥土刮走，胡楊的水平根露出地表。這些網(wǎng)絡(luò)一樣的水平根在土壤濕潤層中向四面八方伸展，為的是從更大范圍的土壤中吸收水分。根的表面有一個皮層，這樣既可以免受土壤干旱的傷害，又可以防止水分的流失。研究人員在觀察水平根時又有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在水平根上他們找到了剛剛萌發(fā)的幼苗，證明胡楊的水平根有無性繁殖的能力，而且根蘗的胡楊沒有自己的垂直根系，可以依靠母樹的根系長大。這說明缺少或許將不會影響胡楊的這種繁殖方式。
“它這個根蘗苗，沒有自己的垂直根系。那么就導(dǎo)致我感覺到一個什么問題呢？我們馬上意識到我們必須要研究根蘗苗。而且我們對過去的很多東西，有可能如果我們把這個問題搞清楚了的話，有可能對過去的一系列結(jié)論要改寫。”
他們找到了更多的證據(jù)，環(huán)繞在胡楊四周的根蘗苗完全可以依靠母樹的根系長大。在有些地方一片胡楊其實就是一棵植株。如果可以依靠水平根繁殖，那么胡楊缺少后代的危機是不是可以得到解決呢？如果可以這樣繁殖下去，從一粒種子開始一棵胡楊的壽命將無法計算。那棵死而復(fù)生的胡楊，一定是因為它的后代在不遠的地方仍然活著。于是根系仍然維持著水分的流通，在某一個奇妙的時刻沉睡已久的生命復(fù)蘇了。也許，這些幼枝又會演繹一次生命的輪回。
然而，他們又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和種子發(fā)芽的胡楊比起來，根蘗的胡楊由于沒有自己的垂直根系，生命力很弱。研究人員擔心如此下去，物種會發(fā)生退化。就像當初發(fā)現(xiàn)這一物種的幼發(fā)拉底河流域一樣，那里的胡楊已經(jīng)蛻化成灌木。
在胡楊樹上有一種白色的結(jié)晶。這種物質(zhì)和當?shù)厝松铌P(guān)系密切。這是一種什么物質(zhì)呢？塔里木盆地最高蒸發(fā)量超過三千毫米，是降雨量的一百倍。劇烈的蒸發(fā)使土壤中的鹽堿度不斷上升。為了度過干旱季節(jié)，胡楊需要儲存大量的水分。它不得不把又苦又咸的鹽堿水不斷地吸入身體。水分被烈日蒸發(fā)，鹽堿不可避免地遍及它全身各個細胞。盡量每一滴水都得來不易。它卻不得不把足以致使的鹽堿排出體外，在胡楊的傷口上褐紅色的液體流淌出來，就是人們常說的胡楊淚。胡楊淚經(jīng)過不斷的蒸發(fā)變成了白色的結(jié)晶，自三以來，當?shù)鼐用窬蜁S手取來這種結(jié)晶，當作制作面食的中和劑。研究人員進行化學分析得出胡楊淚結(jié)晶的含堿量達到百分之七十，主要成分是蘇打。
胡楊忍耐鹽堿的痛苦也換來了益處。體內(nèi)的高鹽堿度，提高了它的吸水能力。它可以迫使周圍的水，源源不斷地向樹梢前進。不同于一般楊樹的是胡楊的根會把水中的鹽堿進行初步的過濾，降低了鹽堿的毒害。幼年的胡楊長著細小的條形葉，耗水量只有其它楊樹幼苗的百分之二十。由于用水量的減少，它從土壤中吸收的鹽分也得到了很強的控制，保證了小苗的成活。胡楊體內(nèi)積累了大量鹽分，據(jù)計算一公頃土地一年中會有二百公斤左右的鹽。由落葉帶到上層的土壤中。如果沒有大量的洪水沖淹，土地的鹽堿化會日漸加重胡楊林也會走向衰敗。
“那個時候八月份來洪水，我們就分不清哪邊是河哪邊是岸?，F(xiàn)在除了塔里木河之外，別的地方想找一點水都找不到。那個年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熱的時候特別熱，冬天冷的時候特別冷。那個年代冬天結(jié)冰
現(xiàn)在，胡楊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洪水從它的腳下流過。在漫長的歲月中，塔里木河每年沖進胡楊林，幫助它把鹽堿帶走。
胡楊喜水為什么會選擇最缺水的沙漠地區(qū)生活呢？科學家發(fā)現(xiàn)胡楊其實是一個極喜陽的樹種。在河邊的密林中為了爭奪陽光胡楊爭先恐后地向高處伸展，那些缺少陽光的枝條或植株會受到抑制。于是密林會在長大的過程中通過淘汰自然稀疏。這個過程也是一棵胡楊從幼年的灌木變成成年的喬木的過程。在水分好的地方，胡楊靠集體的力量保持濕潤和抵抗風沙，而在曠野它們可以隨意向周圍發(fā)慌去爭取陽光。于是變得矮而粗壯，這又同時增強了它的抗風能力。大自然井然有序，進化出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完美典范。有趣的是生活在曠野的單株胡楊樹，往往有更長的壽命。
“世界氣候變暖變干的，這樣一個趨勢的話，這個對于熱帶雨林的損失特別大，那么溫帶地區(qū)的，特別是干旱地區(qū)的植物?，F(xiàn)在已經(jīng)有能力它有適應(yīng)的特征，已經(jīng)準備好了對這個世界的變化趨勢。”
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楊林是世界上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片仍然保持著原始面貌的胡楊林?？茖W家們一直在努力他們希望在這里建立一個世界級的自然保護區(qū)。
“在這，在這太漂亮了，現(xiàn)在能看到這種鳥，已經(jīng)太不容易了。它們正在遷徙，是這種鳥。這是一個鶚è（魚鷹），這種鳥在全球分布很廣泛。在北美、在大洋洲、澳大利亞都有。他們在冬天的時候，在熱帶或亞熱帶過冬，只有夏天才會到北方來。比如說中國。”
“哦，這是禮物”。
“謝謝，我很榮幸。那些快要失蹤的動物的東西，送給我作為禮品的話，我很高興。我一定保存好。以后經(jīng)?？催@個的時候，周圍的景觀會永遠在我的心上。”
沙漠中的生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會在機會來臨時最大程度地利用機會，壯大自己的生命。而平時則最大程度地減少消耗。胡楊在幼年時就學會這一點，在它長大的漫長歲月中每時每刻都面臨生和死的考驗。為了活下去，放棄是它必須的選擇。為什么成年以后的胡楊會長成奇怪的形狀。在一次次饑荒中為了保全生命它必須放棄生命的一部分。它們越來越稀疏，越來越扭曲。每一次扭曲都是和嚴酷的環(huán)境抗爭的記錄，是用生命紡織的舞蹈。在河水一去不返的地方，大片的胡楊死去了，它們的植被被曠野的風剝?nèi)ヂ冻龀嗦愕纳碥|，就像是硝煙未散的古戰(zhàn)場。它們的骸骨栩栩如生，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年蒸發(fā)量超過三千毫米，降水量卻只有三十多毫米。正是這種干熱的氣候，使死去的胡楊可以不朽。不知過了多少年，有些胡楊再也支撐不住了。但它仍然用身體阻擋沙漠的前進，直到太陽把它烤成灰燼，風把它吹成碎片，沙子把它掩埋，到那時胡楊才完成了它的一生。
在每一次風和水的爭奪過程中，塔克拉瑪干沙漠厚厚的沙丘下面不知埋藏著多少生命的傳奇。十月，一年中最好的季節(jié)來臨。沙漠中，沙子不再飛舞，風已經(jīng)退回了蒙古高原。胡楊在洪水季節(jié)喝飽了水，秋天就會變成金黃色。牧民要讓羊群，積累足夠的脂肪，以度過即將到來的寒冬。農(nóng)民們開始收獲一年的勞動成果。這些被沙漠包圍的胡楊林中的小塊土地帶給他們豐收的喜悅，只有在這個季節(jié)是整個荒原最快樂的時光。
經(jīng)過中外專家多方呼吁，國家投資一百零七億元人民幣，用來恢復(fù)塔里木河流域。受損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這個數(shù)字遠遠超過了塔里木河流域五十年來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取得的經(jīng)濟效益的總和。
“將來人們會看到會有更多人看到大概九十月份的時候，當胡楊林的葉子變成那個深黃色，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景觀。我希望能有更多人能看到它秋天的景色。在春天，胡楊林也很漂亮。大概在五月份的時候，胡楊林吐春的時候，也是一幅無可比擬的自然的美麗的圖畫。
這個冬天，胡楊林被晨霜染成白色。氣象學家分析由于人類活動的增加使局部小氣候發(fā)生了變化?？諝鉁囟壬仙?，帶來了這種現(xiàn)象，但是胡楊最需要的是河流。人們希望冬天和從前一樣冷，那樣冰川會積累更多的冰雪，那是未來的日子惟一的水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