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虎,他就這樣靜靜地臥伏在我的書桌上,沉默靜穆,穩(wěn)如山岳。
雖未長嘯,然,虎威王氣已盡顯。
元人薩都刺詩曰:“茅山道士來相訪,手抱七弦琴一張。”
深夜抱琴而訪的,不是茅山道士,卻也距茅山不遠(yuǎn)。
這個22歲的小伙子,駕車駛離了廣陵琴派的發(fā)源地古城揚州,為我攜來了他父親陶貴寶先生所斫七弦古琴,相贈于我。
清風(fēng)佐鳴琴,寂寞道為貴。
跟陶貴寶先生素未謀面。然而,他知道我學(xué)道,也傳道。他知道學(xué)道寂寞、傳道同樣寂寞。
他也寂寞——學(xué)琴寂寞,斫琴同樣寂寞。
寂寞的人,總該有寂寞之物相伴。盡管素未謀面,甚至連電話都沒通過,他卻派他的孩子踏月而來,深夜送琴。
遺憾的是,上海的這場冬雪卻耐不住寂寞,先行告退了。要不然,踏雪叩門,該是多美的意境呀!
打開琴囊,這張漆黑烏亮的古琴,躍入我的眼簾。
他卻沒有任何言語,不鳴不嘯,靜伏安然,似有所期待。
道心通琴心,他想表達(dá)什么呢?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我想:他一定在期待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吧。
隨手翻開了今日之干支歷,目光停留在“壬寅”日上。
壬者,北方之水,其色玄;寅者,東方之木,其象虎。
那就叫“玄虎”吧。
我用手輕輕撥動他身上的弦,想征求他的意見。
玄虎,他終于長嘯了,聲音清越、通透,蕩氣于室,久久回旋。
顏真卿先生曾詩:“金氣騰為虎,琴臺化若神。”
我知道,他一定很喜歡“玄虎”這個名字。
深山必定藏猛虎,大海必定隱蛟龍。
龍、虎都寂寞。黑色的玄虎一定更寂寞,所以于虎族中,至今僅有所聞而無所見。
明·任自垣撰修的《敕建大岳太和山志》神物集中云:“黑虎,北方天一之所化,護山之靈神。變化不一,或托相為人:金甲皂袍若將軍之狀;或顯真相:玄鬃黑色如獅子之形,或大如貍,或小如豹,見之者不祥,夢之者獲慶。夜巡廊廡,靈跡昭垂。不善之人,立為屏斥。……”
傳言,真武大帝在武當(dāng)山修道時,先于太子巖棲隱,常有玄虎為其護巖,并叼來食物與之充饑。真武得道以后,為報玄虎之情,就封玄虎為武當(dāng)山巡山大將軍。
清光緒《均州志》卷11“仙釋”部記載有:“元,汪貞常,名思真,宋丞相彥伯之后人。入武當(dāng)山,至元乙亥領(lǐng)徒眾6人開復(fù)五龍(宮),荊楱塞途,黑虎為之引導(dǎo)。”
督財府中玄壇大元帥趙公明,受命玉帝,掌理財源,身跨玄虎,送寶納珍,尊居財神,深得民心。
琴者,禁也,君子以琴自我約束。故范仲淹夫子曰:“乃知圣人情慮深,將治四海先治琴。”
《琴史•瑩律》稱:“昔者伏羲氏既畫八卦,又制雅琴,卦所以推天地之象,琴所以考天地之聲也。”
伏羲斫琴,長度三尺六寸六分,象征一年四季三百六十日;寬六寸,象征天地之六合;上有龍池,下有鳳沼。池,意味水,以明其平;沼同濱,賓也,以言其服;琴制之前廣后狹,象征著尊卑高下;而上圓下方,乃遵循天地之規(guī)。七弦象征七星,總會樞要,足以匯通萬物而考治亂。
昔伏羲琴,御邪僻、防心淫,修身理性,返其天真。“羽人江外來,為我開素琴,上青通灝氣,太古傳遺音。逍遙得天和,虛寂還真心”
我想,玄虎來到我的身邊,一定是為了護道吧。
道云:大音希聲。
陶淵明先生言: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是夜,夢里枕琴而眠,未經(jīng)撥彈,玄虎自嘯。有一皂衣將軍,持劍候立。
學(xué)道三十年,未免猶宛生,聞彈一夜中,會盡天地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