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回中,主要澄清了秦漢時期就有馬鐙的錯誤看法,但是通過評論看出,個別朋友可能還是沒有理解,提出了質疑。在這里,我們首先再對其中的邏輯加以梳理:
1.目前考古材料所見的最早馬鐙證據(jù),是西晉晚期的陶俑,上面有單鐙,僅供上馬時使用,是最原始的馬鐙形態(tài)。到了東晉時,才發(fā)現(xiàn)成熟雙鐙的證據(jù)。這里面的時間差,大概有20年。
2.如果秦漢時期就出現(xiàn)了馬鐙,無論是金屬的也罷還是如一些朋友推測的以繩子、皮革制成的也罷,何以經(jīng)過兩百多年的發(fā)展,到了西晉時卻還是原始的單鐙呢?
3.如果秦漢時期出現(xiàn)了馬鐙,那么為何在當時的陶俑、壁畫中也看不到一點蹤跡?
所以,希望有疑問的朋友們,能夠好好想想這里面的邏輯。
接下來,繼續(xù)談馬鐙相關的誤會。
這是一個較為普遍的看法,最早似乎是來自于央視的一部歷史紀錄片,說秦代沒有馬鞍、馬鐙(其實秦代是有馬鞍的),故而騎兵無法在馬背上格斗,只能使用弓弩這樣的遠射程兵器。
這樣的看法,也不能說完全不對,確實在早期游牧文化中,騎兵作戰(zhàn)多為騎馬射箭。比如,考古學家在歐亞草原的著名游牧人——斯基泰人的遺存中,發(fā)現(xiàn)的最多的武器就是弓箭。在出土的斯基泰牌飾中也有所體現(xiàn)。
斯基泰箭頭·俄羅斯艾米塔什博物館
沒有高橋鞍和馬鐙,人們騎馬時的確沒有那么穩(wěn)當,容易跌下馬背,這很正常。漢代文獻《淮南子》里面就說:善騎者墮,可見在當時墜馬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兒。
不過,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加以訓練,還是可以做到在馬背上使用近戰(zhàn)武器的。比如,下面展示的是亞述帝國國王獵獅的浮雕石刻,其時代為公元前645 – 635 年,我們可以看到,亞述王的胯下坐騎連像樣的鞍都沒有, 只是在馬背上鋪了一塊毯子,更不用說馬鐙了,不過,人家可是一手控制韁繩,一手拿著短矛跟雄獅搏斗呢。
亞述王獵獅浮雕
相似的場景,在斯基泰牌飾中也可以看到,在下面這件斯基泰金梳子上的搏斗場景中,騎馬者不用馬鞍,也沒有馬鐙,但是他沒有使用弓弩進行遠程射擊,而是用矛近戰(zhàn)格斗。在另一件單獨的斯基泰金飾中,也可以看到類似的動作。盡管矛柄沒有表現(xiàn)出來,矛頭卻是十分清晰的。
斯基泰文化金飾
有人可能有疑問了,上面說的都是歐亞草原的例子,他們原本就擅長騎馬,所以可以做到在沒有完備馬具的情況下馬上格斗,可是在中國,騎馬并不流行,怎么可能做到馬上格斗呢?
其實,通過文獻和考古證據(jù),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下圖是山東嘉祥出土的東漢時期的畫像石,上面表現(xiàn)的是胡人跟漢人交戰(zhàn)的場景。以我們的角度,自然是要表現(xiàn)漢軍大勝的。畫面左側的兩個騎兵都是漢軍,右側被追趕的兩人頭戴尖帽,是典型的胡人裝束。
左上方的漢軍正在拉弓瞄準,準備射擊前方的胡人,左下方的漢軍則雙手持長戟,將正在逃跑的胡人勾下馬背。
持弓箭者
持長戟者
這種在馬上使用的長戟,又被稱為馬戟,是漢代比較流行的武器,我們在武威雷臺漢墓出土的銅騎俑上,同樣可以看到手持馬戟的儀仗武士。
除了馬戟,當時的騎兵還會使用短刀作為武器,在山東臨沂的沂南漢墓畫像石中,也有胡漢交戰(zhàn)的場景。我們可以看到,在胡人一方,騎兵較多,其中有盤馬彎弓者,也有在馬上手持刀盾者。
騎射者
手持刀盾者
上邊說的都是考古證據(jù),其實通過研讀漢代的文獻,也不難找到類似的文獻證據(jù)。比如《史記》記載,漢初名將灌夫曾經(jīng)跟父親灌孟一起參與了抵抗吳楚七國之亂的戰(zhàn)爭,其父不幸死于軍中,為了給父親報仇,灌夫帶領騎兵沖向吳王軍隊:
灌夫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愿從者數(shù)十人。及出壁門,莫敢前。獨二人及從奴十馀騎馳入?yún)擒?,至吳將麾下,所殺傷?shù)十人。
從這段記載可以看出,灌夫當時的裝備是披甲,手持戟,然后帶領幾十個騎兵一起沖鋒的。大概跟前述畫像石和雷臺漢墓銅俑的姿態(tài)差不了太多吧。
漢代騎兵復原圖
所以,通過這些系統(tǒng)的分析我們就不難發(fā)現(xiàn),即便是在馬具不完備的時期,古人只要經(jīng)過專門的訓練,也是可以提升騎術從而做到在馬背格斗的。騎射是一種非常重要的騎兵作戰(zhàn)方式,直到清代還維持著,但并不是說沒有馬鐙或者高橋鞍,人們就只能選擇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