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能力:天生的還是強生的?
星空之謎 譯
半個多世紀以來,以諾姆·喬姆斯基為首的一群極具影響力的西方語言學家一直認為語言是人類天生的能力,是大腦中“語言器官”的產(chǎn)物。其他有名的先天主義論者還包括《語言本能》的作者、進化論心理學家斯蒂芬·品克,以及夏威夷大學的語言學家、“生物編程”語言學理論的創(chuàng)立者德瑞克·比克頓。先天主義論者認為所有語言的本質(zhì)是一樣的。其實語言學的先天主義論只是關于人的天性與大腦之間究竟有多少聯(lián)系這樣一個更宏大的討論中的一部分。
馬塞諸塞州班特利大學的語言學家丹尼爾·埃弗瑞特既不認同先天主義也不相信語言之間有相似的本質(zhì)。他在叢林深處偏僻的村落里呆過幾年,學習了那里的幾種語言,2008年他出版了一本名為《不要睡,有蛇》的回憶錄,講述了那段經(jīng)歷。(作為一名基督教傳教士,他原是去向當?shù)厝藗鞑ジR舻模瑓s背離了自己的信仰)在新書《語言:文化工具》中,埃弗瑞特的關注從狹窄的語言人類學的轉(zhuǎn)向了廣闊的理論。他認為語言不是“語言器官”的產(chǎn)物而是一般智慧的延伸。
巴黎人和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人使用的語言之所以不同,是因為語言是使用者為了滿足自身需求而創(chuàng)造的。他以當年在巴西亞馬遜河流域與之相處時間最久的皮拉罕人的語言為例。埃弗瑞特說皮拉罕語中沒有超過2的數(shù)字,是因為他們不用錢,僅僅進行簡單的實物交易,從不儲備食物以備將來之需也從不回想遙遠的過去。正是這種皮拉罕人十分享受的“活在當下”的生活方式(他們認為西方人的的生活聽起來可怕極了),塑造了他們的語言。
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詞匯這不稀奇。當這些不同開始影響認知(譬如,皮拉罕人不能進行數(shù)學運算),事情就開始有趣了。但是埃弗瑞特最引人爭議的觀點以及他對語言先天主義的最大挑戰(zhàn)卻在于語法。
喬姆斯基曾認為“遞歸”是人類所有語言的根本特征。小的結構鑲嵌在大的結構當中:從句便是一種遞歸,鑲嵌在更大的句子里。埃弗瑞特說皮拉罕語沒有語法遞歸,而且即使遞歸是普遍存在的(皮拉罕語中的遞歸既然不存在于句子中那么存在于故事里),也不能證明語言器官的存在。信息總是由植入于較大結構內(nèi)部的小結構組織而成。幾乎所有的人類都認識到這種語言學上的功用就好像的再迥然不同的社會都各自發(fā)明了弓和箭一樣——僅僅是因為有用,而不能證明與本能有關。真正的本能,像海龜走向大?;蚴怯坐唽δ给喌囊缿伲遣恍枰獙W習的。而語言需要。動物對本能的使用并不存在高低優(yōu)劣之分,而有些人對語言的掌握卻明顯強于其他人。
不過,埃弗瑞特為了能讓大眾讀者接受他提出的這樣一個針對專業(yè)語言學家的觀點,作了一些不怎么高明的妥協(xié)。他引用了其他研究人員的一篇論文,這篇論文宣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語言之間沒有普遍存在的共同特征,這對于他的論題十分重要。但是他卻沒有給出足夠的細節(jié)。后面他甚至自相矛盾起來,說所有的語言都有名詞和動詞。
他認為是社會的不同導致了語言之間巨大的差異,但是卻沒能把這個觀點解釋清楚。瓦里人通常用“孔(hole)”或者“陰道(vagina)”來稱呼妻子。這是在詆毀女性么?又或者因為產(chǎn)道是人生命的起點,這其實是在頌揚女性?埃弗瑞特也拿不準?;蛘咴賮砜磥嗰R遜流域的另一種語言Banawá,在這種語言里未知者或者男女混合群體的指稱性別默認為女性而不是像大多數(shù)語言那樣為男性。Banawá人同樣遵循嚴格的性別隔離制度,年輕的女孩第一次月經(jīng)來潮之后甚至會受到殘酷的鞭打。這種不尋常的性別指稱會不會是Banawá社會性別隔離的產(chǎn)物呢?“現(xiàn)在唯一的答案就是‘也許吧’,”他這樣寫道。埃弗瑞特文化創(chuàng)造語言這一觀點的關鍵證據(jù)便是皮拉罕語中沒有語法遞歸現(xiàn)象的,但即使這一現(xiàn)象也沒有辦法解釋全部。類似的部落文化中存在有遞歸現(xiàn)象的語言。
埃弗瑞特認為文化可能會影響語法,但是并不肯定。他承認只猜測導致語言差異的原因是非常不負責任的業(yè)余語言學家才會有的做派。要區(qū)分哪些是文化對語言的影響,哪些是語言對文化和認知的影響(心理語言學研究領域的一個熱點),以及哪些不同與文化毫不相干是非常困難的。埃弗瑞特向先天主義論者發(fā)出了一擊,盡管他曾被喬姆斯基稱作江湖騙子,但是這一擊謙虛謹慎又有理有據(jù)。他的觀點并沒有全部證實,但是本書仍舊值得認真一讀,給出抨擊謾罵之外的客觀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