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zhouzhou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凡是演員都是牲畜”。我回憶不起來我是在什么場合下這樣說的,那或許是在英國有聲電影開始的時候,那里我與兼職話劇的演員一起拍戲?!?a rel="nofollow" >希區(qū)柯克
這是大導演希區(qū)柯克接受采訪時說的,說完后很多電影明星抵制他,后來幾次談話,他不得不變得委婉點,大意是演員是道具,是色塊。我們聽了他的言論,先不忙著下結(jié)論,我們先來好好研究下他。
希區(qū)柯克倒算不上電影大師,而是他的片子有很多人喜歡。為什么?聽其言觀其行,會有很大的收益。從他在別處經(jīng)常談到庫里肖夫效應(yīng)和蒙太奇,這就明確了。電影里不存在演員,演員只是跟演出有關(guān)系。電影不是演出,它是制作。導演可以隨時叫CUT!可以拍一百個備用鏡頭。而舞臺上的演出過程導演控制不了。因為那是在觀眾面前的演出。
電影制作者中只有希區(qū)柯克一個人說了句真心話,所以我特別把他提出來。
電影需要表演嗎?不需要。電影里那個人物跟觀眾一點距離都沒有,要表演干什么?攝影師擺機位,跟那位主角商量過沒有?用什么焦距通知過他沒有。打光,跟他商量過沒有,錄音的吊麥克風位置角度跟那位主角商量過沒有,調(diào)音師跟他商量過他的音色問題沒有,那些可都涉及到他的臉面形象和聲音形像。剪接師把他的“表演”一刀就剪掉一半,甚至剪沒了,跟他商量過沒有。哪個主創(chuàng)人員不把他當牲口,或者換個說法,活道具。全世界拍電影都是這樣做的。
有的導演一方面強調(diào)有表演,可是他自己的影片出現(xiàn)了漏洞剪不起來的時候,十萬火急的時候,他就忘了他所強調(diào)的表演,叫剪輯師去借鏡頭了。這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也許一般觀眾不知道??墒侨?nèi)人都知道。我們考慮的是鏡頭與鏡頭間的關(guān)系,也就是庫里肖夫效應(yīng)。你可以慷慨激昂地高喊打倒老蔣,我可以在你的鏡頭后面接上老蔣在專注地聽你講。我們從希區(qū)的話里找出他處理演員的竅門。
作為主角如何紀錄你對角色的闡釋,那幾位主創(chuàng)人員都不理睬你,他們也不互相商量,各有各自的想法。演員在舞臺上如何面對那第四面墻,是由他自己決定的。導演哪怕非常不同意他的闡釋,也只能事后解雇,卻沒有辦法當時叫停。因為存在觀眾要退票的問題。那是演出,不是制作。可是在攝影機前,高一點,近一點,方向變一點,都會完全不一樣,可是方案只有一個。
你只管“表演”,那攝影師機位擺低一些,突出了你的下巴,把你拍成一個胖子。注意看下面,當主創(chuàng)們看工作樣片的時候。攝影師一看,正對他的心意,錄音師覺得有一點不合適,沒有太大關(guān)系,算了,就這樣了,那美工師覺得發(fā)型很好,衣服顏色偏了一點。需要重拍,導演認為可以了,有幾個人會征求那個演員的意見,符合你的闡釋嗎?你覺得某個鏡頭短了,戲沒出來,剪輯師不同意,你堅決要求改,剪輯師只好同意,第二天他給你看,行不行,你覺得可以了,其實他根本就沒動。
我不是電影家協(xié)會的會員,但我是剪輯學會的理事,是電影音樂學會的理事。我能得到幕后的情況。尤其在節(jié)奏的處理上,美工跟導演說,攝影師為什么不把人物擺在左邊的背景上。那個環(huán)境跟衣服的色塊非常協(xié)調(diào),然后綠色塊才進來,形成一個強烈的節(jié)奏。作曲家說,我這里的音樂不需要他的腳步聲。搗亂。楊耀祖是剪輯師,你問問他看,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嗎?作曲家和剪輯師爭得面紅耳赤,沒有人提過那個演員。
我給學生分析卡洛斯·紹拉的《卡門》:注意遠景,頂光,擊掌?,F(xiàn)在鏡頭換了方向,更近了,攝影機開始動,推,然后慢慢地橫移,色彩的變化,對角線,人聲,攝影機加快,黑色塊動,景別變大了,黑色塊回到座位上,現(xiàn)在紅黑色塊在動,注意,卡門穿的是紅衣服,可是披著一條大黑披臂,黑的也動了,兩個不同顏色的色塊在動,景別變得更大,后面一個紅色動了,左邊的粉色也動了,前景藍,再加一個綠,一個紅,一個灰,現(xiàn)在所有的顏色全都分成兩組在對峙。
可是有些人在看這一段的時候是這樣看的:卡門在遠處坐下,燈光打在她身上,大家擊掌,唱。攝影機推向伴唱隊。回過頭來攝影機加快速度,女工頭站起來,走向卡門,挑釁。回來坐下,卡門站起,直接走向工頭,威脅她,要動刀。其他女工一個個參加進來??催@個的是看情節(jié)看故事,看人物的動作,而對聲音敏感的比如搞音樂的看到的是這里面的配樂和音響,音效,搞設(shè)計的盯著色塊,顏色在看,做攝影的盯著卡門,工頭臉上的光在看,還有化妝呢,他們在看發(fā)型,妝容和服裝。每個人都可以考慮考慮,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我最近在考慮,電影里的情境設(shè)置比斯坦尼表演體系的情緒記憶還要更有效。要演那角色的父親去世了,可是那演員的父親沒有死,怎么辦。想想看有什么別的事曾經(jīng)讓你很悲傷的??墒乔榫吃O(shè)置是導演給你創(chuàng)造一種條件,比如說,送行的人很多,導演把你擺在外面,叫你往里擠,你未婚夫的那個參軍隊伍已經(jīng)出發(fā)了。導演同時給那些群眾演員布置好任務(wù),不要讓她擠進來。她要見她的未婚夫最后一面的愿望始終沒有實現(xiàn),未婚夫沒有回來。這個例子參看《雁南飛》,這個片子在蘇聯(lián)女主角獲了大獎,而采訪她的同學說,她啊完全不會表演。這里我們就可以看出導演的功力,通過情景設(shè)置來幫助主角“演戲”。
導演肚子里裝滿了各種情境。好萊塢還有一個笑話,叫那人物敲門。門一打開,他看見一個暴露了一大半的胸脯。導演就要那個表情。這個表情他用在故事里面人物驚訝,害怕或者慌張都可以,就看他前后接什么鏡頭。
在《精神病患者》中浴室謀殺的一場戲,演殺人犯的演員不在場,他在紐約。那把刀始終沒有觸到那女人,那女人也是替身,因為女演員不肯脫衣服,那最初的喊聲是一把小提琴發(fā)出的高音區(qū)的尖銳的失真的聲音,被殺死后的女尸是一張照片,一格格放大,據(jù)說全片最貴的就是這個逐漸變遠的幾千張照片。希區(qū)利用白墻遮擋換了位置,看第二遍就能發(fā)現(xiàn)攝影機運動不合理。
可是它在九十年代北京臥佛寺的一個晚上(禁園后,香山和臥佛寺是一片漆黑,只有來聽課的住的那個小院亮著幾盞燈),把前來聽課的三十多名搞電影的人都嚇得一片亂喊。這是坐第一排的某位女士首先喊出來,馬上引起一片亂喊亂叫,比銀幕上的影像還要更恐怖。我在場,我坐在最后。事后大家都覺得非常可笑。可是都喊了,就是最后一排的幾個人沒有喊。可惜那時老希已經(jīng)去世。要不然告訴他,他要樂死了。
有些研究員,尤其是搞符號學的,到他的作品里去找哲理。我不,因為希自己說的,不要找,那里沒有。我只是要嚇唬觀眾,因為觀眾喜歡我嚇唬他們。我只研究他怎么嚇人。樓梯上殺死那偵探的戲是失敗的。感興趣的朋友這兩段可以單獨找出來好好研究。
我對表演的看法是:演員表演屬于舞臺戲劇,不屬于電影。如果用音樂會類比的話,演出就是舞臺表演,而電影就好像是把交響樂拆成一個一個不同樂器,甚至一個一個音符,這不需要演技,需要的是對聲音形象的朔造。電影的表演者,是導演、攝影、剪輯、美術(shù)、錄音等部門。電影的本質(zhì)是紀錄。演員只是完成規(guī)定動作的被攝體,像一個色塊,活的道具,他是電影制作里面的素材。演員不需要表演,符合日常行為就逼真,甚至有時演員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還要比平時日常的行為還要更“淡”。因為角色形象是由視聽語言傳達給觀眾,在觀眾心理完成的。(演員的角色朔造是觀眾想象的,這就是電影的幻覺本質(zhì))同樣的情緒,在全景中可以用日常的動作幅度,在特寫鏡頭中則需要淡化。
對特寫淡化這個非常實際的問題我們需要好好注意。在舞臺上不可能使用這樣的細節(jié)。而且特寫已經(jīng)使舞臺的重彩化裝失效。經(jīng)過特寫的演員,用達斯汀霍夫曼的話來說,那是已經(jīng)涂上防腐劑了,是木乃伊了。出現(xiàn)在特寫里的那雙眼睛,觀眾一看就知道是霍夫曼的眼睛。
也就是許多電影編劇意識到的,在電影里,是人物靠攏演員。演員剩下的就是自己了。我們所熟悉的那些著名的演員,終其一生也是在扮演自己的角色。比如演牛仔的約翰佩恩,搞笑小人物的周星馳。
赫本就說過,要講表演,還是回舞臺去。
我承認表演是一種才能,而且舞臺話劇,戲劇表演工作者可以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而電影演員只是電影制作里的一個素材。那些偉大的電影讓我們感動,震撼不已,很多都成為永恒和經(jīng)典。關(guān)于那些電影里面的服裝,沙發(fā),房子等道具都可以當藝術(shù)品收藏,更何況作為活道具的演員呢?畢竟他們是人,還是活的。
所以我并沒有特意貶低電影制作里面的“演員”工作,只是我們不要對“演員”認識不清,從而夸大了他所在電影里面的地位。關(guān)于“演員”在電影里面的特殊地位,即熒幕形象問題這個下回再表。
作者| zhouzhou;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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