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偉見
《論語》里多次論述到孝敬。孔子以為孝首先要在禮的范圍內，這是外在形制上的要求?！墩撜Z》里記載，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狈t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意思是孟懿子請教孔子怎樣做是孝，孔子說：“不違背?！狈t駕車時，孔子對他說：“孟孫氏問我怎樣做是孝，我問答他：‘不違背’”樊遲說：“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說：“父母在世時，按禮制侍奉他們；去世了，要按禮制為他們辦喪事，按禮制祭祀他們?！?/font>
孟懿子是把持魯國國政的權勢人物之一，他請教孔子什么是孝?？鬃拥幕卮鹩弥祆涞脑拋碚f是“語意渾然者，所以為圣人之言”，即渾然一體，既有一般性揭示，也有特殊性回應，這是孔子的高明的地方。
孔子的回答照應到了孟懿子的特殊身份。史書對魯國有權勢的三家僭禮多有記載?？鬃铀f的“無違”，強調的就是在“禮”的范圍內。在孔子看來，作為官家大族，其言行禮節(jié)對社會有著強烈的示范意義。讓權勢家族在“禮”的范圍內行事可以移風易俗。即使在當今世界，有影響力的家族的行為仍然是社會最為關注的。孔子講的“無違”，又強調“禮”，是希望孟懿子這樣的家族在內要起示范作用，同時暗喻在外也要無違于“禮”。孟子曾說“為政不難，不得罪于臣室”，就是在當時環(huán)境下，既要面對大家族控制權力的現(xiàn)實，又要積極引導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表率作用。
孔子認為孝的“無違”同時揭示了孝法的一般性內涵?！吧?，事之以禮”，是讓父母在活著的時候有尊嚴，“死，祭之以禮”是父母死去的時候能不辱家聲。所以孝絕對不是一時一事。其中的暗喻是一個人，尤其是有權勢的家族里的人如果違禮終究會給自己和家族帶來危險，使父母生時受難，死時無祭，這是一大不孝。從中亦少看出，孝與政在孔子看來相內在的。
在今天，公私生活已被區(qū)隔得很明顯。但是，雖形式公私區(qū)隔，對個體來說卻是同一個主體。人居家孝，才能于外誠。
孔子認為孝之以禮是對子女孝敬外在形制上的期待，作為子女的更需要注意保全自己健康的身體，這是孝內在本質的要求。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泵衔洳畣栐鯓幼鍪切ⅰ？鬃诱f：“做父母的最擔憂子女生病?！?/font>
讀《論語》要從生命本真處讀，要還原到切身感受中去。只要一旦為人父母，就會發(fā)現(xiàn)，你對自己孩子的身體健康是最關切的。所以為人子女，不能把自己的身體只當成自己的。你的健康問題，是父母最憂心的，你無權輕易處置自己的生命與健康。使自己體諒父母為自己健康擔心那種心情去保全自己，同時，對父母能回報當自己生病了父母所顯現(xiàn)的那種關心，才是真正的孝敬。
這里面其實有一個對孩子建立一種整體思維的期待。即人在社會關系中，你的關系角色要有自覺性?？鬃诱f：“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如果一個人出于一時憤恨，忘記了自己的身體和親人，做出非理性的行為，這難道不是一種迷惑嗎？現(xiàn)代的孩子經過社會的復雜性相對較少，有的輕易地殘害自己的生命，使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與關系思維的角色認知缺乏有關系。
對《論語》中這句話還有另一種通行的解釋也為歷代大家所肯定。即讓做父母的只是擔心自己的身體健康就行了，不必為其他事情擔心。強調的是做子女的要自立。錢穆先生說：“子女以謹慎持身，使父母唯以其疾病為憂，言他物可憂。人之疾，有非己所能自主使必無?！闭f的是為人子女只須父母憂心自己的健康問題就行了，因為人生病有時候不能自己控制。其他如事業(yè)發(fā)展，品格砥礪都需要自己完成，不要讓父母操心。自我成長也是對父母的另一種孝敬。
這種孝法還有一種反向警策作用。當下社會，望子成龍而拔苗助長者不止萬千。筆者曾經去精神病院調研過，發(fā)現(xiàn)父母在孩子精神出現(xiàn)狀況后唯一的期待就是孩子做一個最普通的孩子。而此前很多家長對孩子多方面苛責，一旦患病追悔莫及。所以給孩子一個健康的身體，余下的讓他自己去發(fā)展，過于人為的期待都可能導致其他的結果。
孔子認為更重要的是孝要產生于內在的敬意，做到在父母面前和顏悅色才是真正懂得了孝法。這是孝法清除認識誤區(qū)，達到真實有效的根本要求。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孔子的意思是“現(xiàn)在所謂孝順，以為能養(yǎng)父母則可?？墒侨艘捕寄茏龅斤曫B(yǎng)狗與馬。如無敬意，那和飼養(yǎng)狗馬有何區(qū)別呢？”
這里提了一個很尖銳的問題，可以借此反觀現(xiàn)代社會。有的年輕人認為能在物質上供養(yǎng)父母就不錯了，比拋棄父母、冷淡父母強。甚至有人稍噓寒問暖者，多是惦記父母的財產。所以孔子說了一個“敬”字。如無“敬”，怎么區(qū)別你供養(yǎng)父母與飼養(yǎng)狗馬這種只是提供外在條件的性質呢？“敬”是發(fā)自內心的一種誠懇與尊重。父母，愛之也要敬之。父母亦是常人，有人倏忽覺醒，對父母施以真愛，不久，發(fā)現(xiàn)父母老毛病仍如是，又生厭倦。這是因為忘了“敬”。有敬在，愛才長久。
那么，什么是孔子孝法的至境呢？
《論語》中載，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孔子認為：“對父母一直和顏悅色是難的。有了事，孩子為父母去做；有了酒飯，讓父母吃，但僅僅這樣就能算是孝嗎？”
有的人懂得孝敬父母的道理，或是為了盡義務而尊重父母，有好吃的先讓父母吃，有活自己先干。這已經是很不錯了。但做這一切僅僅出于責任或而非活潑潑地發(fā)自心底。內心的不舒服，臉色就很難看。雖然盡力做了，在外人眼里看來似乎無可挑剔，但卻總不免讓父母與本人都覺得別扭。所以孔子主張，孝不僅是盡責任，還要發(fā)自內心，要面色和悅。這點要做到很難。偶爾有些脾氣也是可以原諒的。但一定要根除一個觀念是，千萬不要以為盡形式上的孝道就可以了。內心一定要完成孝的求證過程。做到這一點，自然表里如一，襟懷坦蕩，其樂也融融。
這三個層次完整地呈現(xiàn)了孔子孝法的內涵。讓孝落實到具體的人生當中，生活當中，是孔子孝法的本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