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遣遇》讀記
（小河西）
此詩作于大歷四年（769）春，時杜甫在赴衡州途中。朱崖：紅色山崖。今株洲市淥口區(qū)龍船鎮(zhèn)赤石村的湘江北岸（挽洲島上約一公里處），有一段長長的赤色“城墻石”，或即此詩之朱崖。
遣遇（杜甫）
磬折辭主人，開帆駕洪濤。春水滿南國，朱崖云日高。
舟子廢寢食，飄風(fēng)爭所操。我行匪利涉，謝爾從者勞。
石間采蕨女，鬻菜輸官曹。丈夫死百役，暮返空村號。
聞見事略同，刻剝及錐刀。
【注釋】磬折：屈身如磬（以示敬）?！抖Y記-曲禮下》：“立則磬折垂佩?！薄逗鬂h書-馬援傳》：“磬折而入?！崩钯t注：“磬折者，屈身如磬之曲折，敬也?！薄扼眢笠罚ㄎ?曹植）：“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飄風(fēng)：旋風(fēng)；暴風(fēng)?！毒戆ⅰ罚ㄔ娊?jīng)）：“有卷者阿，飄風(fēng)自南?！泵珎鳎骸帮h風(fēng)，回風(fēng)也?！薄逗稳怂埂罚ㄔ娊?jīng)）：“彼何人斯，其為飄風(fēng)?！泵珎鳎骸帮h風(fēng)，暴起之風(fēng)。”
利涉：順利渡河?！兑?需》：“利涉大川?！薄侗笔?魏紀一》：“冰草相結(jié)若浮橋，眾軍利涉。”《夜渡湘水》（唐-孟浩然）：“客行貪利涉，夜里渡湘川?！?/p>
鬻（yù）：賣?！稓q晏行》（杜甫）：“況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p>
百役：各種勞役?！读謮m》（唐-薛逢）：“百役并驅(qū)衣食內(nèi)，四民長走路岐中?！?/p>
刻剝：侵奪剝削?！逗鬂h書-隗囂傳》：“增重賦斂，刻剝百姓?！?strong>錐刀：特指微利?！洞吘有小罚铣?鮑照）：“悠悠世中人，爭此錐刀忙?！薄妒龉湃住罚ǘ鸥Γ骸笆腥巳罩屑?，于利競錐刀?！薄洞笏罚ㄌ?白居易）：“不知萬人災(zāi)，自覓錐刀利?！?/p>
【大意】恭恭敬敬告別主人，揚帆啟航駕馭巨大浪濤。南國的春天到處漲水，紅色山崖像白云和太陽一樣高。遇到順風(fēng)啊風(fēng)帆滿滿，船工們廢寢忘食爭把船操。這次旅行不是過河，謝謝你們跟俺一路辛勞。山巖之間有一位采蕨女，她把采摘的蕨菜賣給官曹。丈夫死于無窮無盡的勞役，晚上回到空空的村里她失聲哭號。與俺以前的見聞大致相同，對百姓的侵奪剝削已及“錐刀”。
貴人豈不仁？視汝如莠蒿。索錢多門戶，喪亂紛嗷嗷。
奈何黠吏徒，漁奪成逋逃。自喜遂生理，花時甘缊袍。
【注釋】嗷嗷：哀號聲?！而櫻恪罚ㄔ娊?jīng)）：“鴻雁于飛，哀鳴嗸嗸。”高亨注：“嗸，同嗷。嗷嗷，雁哀鳴聲?！薄端晚f諷上閬州錄事參軍》（杜甫）：“萬方哀嗷嗷，十載供軍食。”
黠（xiá）吏：奸詐的官吏?！稘h書-尹翁歸傳》：“縣縣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薄秲贾萑纬强h令廳壁記》（唐-李白）：“權(quán)豪鋤縱暴之心，黠吏返淳和之性?！?/p>
漁奪：侵奪?！稘h書-景帝紀》：“漁奪百姓，侵牟萬民。”
逋逃：逃亡；流亡。《說文》：“逋，亡也。”《吳越春秋-夫差內(nèi)傳》（漢-趙曄）：“軍敗身辱，逋逃出走?！?/p>
缊（yùn）袍：亂麻為絮的袍子（貧者所服）?！墩撜Z-子罕》：“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敝祆浼ⅲ骸袄?，枲（xǐ）著也；袍，衣有著者也。蓋衣之賤者?！薄尔}鐵論-貧富》（漢-桓寬）：“原憲之缊袍，賢于季孫之狐貉。”
自喜：自慶幸。《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韓御史良久謂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dāng)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p>
【大意】富貴者難道不講仁義？對待百姓像莠草青蒿。勒索錢財來自多個官曹，喪亂發(fā)生百姓紛紛哀嚎。對狡猾的官吏無可奈何啊，為躲避侵奪，百姓只得外逃。很慶幸啊俺可順遂養(yǎng)生之理，甘愿花開季節(jié)穿著缊袍。
【詩意串述】此詩首8句寫舟行景事。恭敬告別主人，揚帆駕馭風(fēng)濤。南國春天水漲，赤色崖壁高高。上水順風(fēng)難得，船工廢寢忘食爭把船操。俺這次遠行非渡河，謝謝船工一路辛勞。“石間”6句寫舟行見聞。岸邊有一采蕨女，她采蕨菜賣官曹。丈夫死于勞役，她返村失聲哭號。以前這類見聞也大致相同，起因是侵奪百姓已及“錐刀”。“貴人”6句寫感想。感想一、貴人不仁。視百姓如莠蒿。感想二、刻剝多門。遇喪亂百姓受不了。感想三、官吏狡猾。百姓只能外逃。末2句收結(jié)。自己情況咋樣呢？俺慶幸可以“遂生理”，百花盛開時還穿缊袍。（反話。杜甫雖不擔(dān)心賦稅勞役，但也做不到“遂生理”。）【參閱：《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杜甫）：“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