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清晨,小雨淅淅瀝瀝,醫(yī)院墻外的櫻花艷麗清新。
早晨測量血壓,高壓98,低壓45,父親呼吸急促,顯得更加無力。
周末兩天未能透析,父親體內(nèi)負(fù)擔(dān)加重,精神更加不濟。早晨醫(yī)生查房說聯(lián)系一下血透科,看原本應(yīng)該下午的透析能不能提前到上午來。
7:00,上午來院透析的病友陸續(xù)到來,我兩次到透析室找于主任,跟她說父親的病癥加重,希望能安排床位提前透析,我沒敢說父親血壓的情況。忙碌中的于主任終于答復(fù)說可以。
我和大姐用輪椅將父親推到透析室,父親已無力邁步登上體重秤,體重測量是坐在輪椅上進行的(總重除去輪椅重量),測量血壓,高壓89,低壓50,于主任驚呼:高壓低于100絕對不能上機,會出醫(yī)療事故的。盡管我一再懇求也無濟于事。
失望地回到病房,望著父親無助的神情,我知道最后的時刻也許很快就會到來。
在走廊里,我抽泣著跟五叔通話,告知父親病情加重,五叔很快趕到醫(yī)院。
看到病危中父親的一剎那,五叔淚崩,泣不成聲,躲在一角抹淚。
父親斜靠在在椅子上喘息短促,無力地對五叔說:“老五,我不行了……”
兩周以來,父親幾乎不能平躺,供血不足,平躺會感到憋氣。家中和醫(yī)院里大多時間是座靠在椅子上,心臟反射到后背,使得他頭、頸、背等酸脹麻痛。此時我在父親一側(cè),不停地給他按揉肩頸頭部,理性地說道:“爸,你要是太難受了,就不要再堅持了,你,你跟著感覺走吧……”
說到這里,多日來的冷靜鎮(zhèn)定再也繃不住了,心頭一酸,眼眶一熱,我抽泣著說:“每個人都要到他父母那里去的,爸,你要是太難受了,就不要堅持了,到我爺爺奶奶那里挺好的。
床頭的念佛機持續(xù)不斷的唱誦“南無阿彌陀佛……”
“爸,人在呼吸停止后,還有神識也就是靈魂存在,這個時候是“中陰身”,中陰身舍不得自己的軀體和家人,我們會給你超度,幫助你去一個好地方……如果你看到低矮潮熱的洞穴,你不要進去;如果看到一股很強烈的光,比我們活著看到的光亮都要強,你不要怕,你跟著那光走……就會進入阿彌陀佛的極樂世界……”
類似這樣的身后事引導(dǎo),在父親生病的最后階段,我說了三次。
(生命的最后兩年,需要隔天透析)
跟五叔商量后,通知許家在煙所有親屬。
上午9:30前后,五叔回去將五嬸和四叔四嬸一起載來,一會兒,堂弟許謙開車送三叔三嬸進來,稍后,二姐和護工徐大姐用輪椅將母親推到了病房。
大家圍在父親病床前噓寒問暖,父親神情泰然,握住母親的手動容地說:“你這次遭遇危難(腦溢血),是全家人共同努力把你從死神那里拉了回來?!?/span>
罹患腦溢血大難不死的母親隨即應(yīng)道:“我回來了,再和全家人一起把你(從死神那里)拉回來。”
眾人一番唏噓感嘆。
許謙接了電話,有事要回去處理,靠前告辭說:“大爹,我有事先回去,過兩天再來看你。”說完準(zhǔn)備往外走。
父親突然對許謙說:“你等等”。
許謙一愣,我和大家都感到有些詫異,氣息衰弱的老父親會有什么事呢。
父親緩了一口氣說:“大家照張合影?!?/span>
于是大家歡喜地圍繞病床,和父親合了影。每每許家大家庭聚會中都會留下合影,但這張病房中的合影與眾不同。
病危中的父親應(yīng)該是預(yù)感到了什么,這的確是他和至親的人最后一張合影留念。
虛弱的父親堅持送母親下樓,陽光下,兩個并排輪椅上的老人手和手緊握著不松開,他們攜手走過了53個春秋。
中午,五叔精心熬的小米粥,父親吃了四、五口,這已經(jīng)是這幾天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晚飯,四嬸熬的山藥粥,父親也喝了兩口。
下午,父親病情持續(xù)惡化,屢次呼吸極度困難,多次采用“速效救心丸”急救。
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單,上了檢測心率、呼吸頻次和血壓的儀器。
醫(yī)生單獨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最后時刻是否采用搶救措施,我知道父親的身體狀況:腎臟、心臟等器官已衰竭,所謂的搶救不過是醫(yī)院的例行程序,我在不同意搶救的通知單上簽字后,醫(yī)生感慨地說:“這樣好,別讓老人太遭罪了?!?/span>
(父親每個月的口服藥,需要用車推)
不能透析,體內(nèi)的積液和毒素不能排出,加上便秘,多日沒有大便。父親感覺腹脹,頻繁要求上廁所,跟他講可以在床上或床邊排便,他不肯,只好一切從著他。
馬桶上坐半天,也排不出什么來。器官的衰竭讓他的腎臟及腸胃基本不工作了。然而每折騰一次,體力精力就消耗一層,22日這天下午和晚上,父親已經(jīng)沒力氣邁步,只能是我抱著他的腰,用力一點一點挪過去。
上廁所,就要拔下粘貼在身上的監(jiān)測儀,事后再請護士安裝上,很麻煩。
傍晚父親說手指疼,那是為了監(jiān)測心率,用一個夾子夾住無名指。我和大姐當(dāng)即把夾子取了下來。
監(jiān)測生命指征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拯救生命,我和大姐決定,干脆把貼在父親身上的所有膠布都拿掉,關(guān)了監(jiān)測儀,只要父親能感覺舒服些。
(2017年父親腎衰,開始頻繁往返醫(yī)院)
也許是見了要見的人,做了要做的事;也許是越來越無力,越來越虛弱,這天晚上,父親只是低頭喘息,沒有以往痛苦的呻吟和煩躁的嘆氣,總體相對平和。
晚上21:00,店里忙碌了一天的二姐也趕了過來,姐弟三人守著父親。
平躺呼吸困難的父親大部分時間坐在椅子上,偶爾閉目打盹兒,有時要求躺下歇息,采取半臥姿勢,我們姐弟三人給他按揉浮腫的腿腳和梳理脹氣的胸腹。
兩個姐姐用溫?zé)崴o父親泡了腳,擦洗干凈。
早晨洗臉時,我已經(jīng)用剃須刀給父親凈了臉。
父親是個愛整潔的人,任何時候都不會有邋遢相。
(血壓即時監(jiān)測:高壓73,低壓34)
守著父親,父親打盹時,我們才能閉一會兒眼;父親感到不舒服時,總有一個人給他按揉肩背。
子夜過后,已是4月23日凌晨。
大約2:30,父親又一次要求上廁所,又一次無功而返。
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大姐說“爸,上床躺一會,歇歇腿吧?!?/span>
父親同意了。
于是,我抱著父親先在床上坐好,然后扶著他躺下,我說:“爸,側(cè)著身子躺吧,這樣喘氣容易。”
父親聲音雖無力,卻也清晰地回應(yīng)說:“好?!?/span>
看著父親平靜地躺下休息,大姐在床邊看護父親,我和二姐擠在護理床上躺下,二姐看了一眼手機:凌晨2:43。
瞇了一會眼,再睜開時,看見父親依舊安靜地睡著,還是剛才那個安詳?shù)乃恕?/span>
如此平靜,我心里生出一個念頭。
趕緊起身赤腳走過去,伸出一個手指在父親鼻前,又側(cè)耳去聽,感受不到氣息。我知道父親走了,以如此安詳?shù)刈藨B(tài),永別了他念念不舍的親人和人世間。
時間:4月23日凌晨3:00。
(2019年4月23日,父親永遠地睡去了)
大姐手機屏亮著,她看手機睡著了。這些天來她一直陪護父親,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她太累了。
二姐也累了,打著輕微的鼾聲。
沒有驚動她倆,讓時間的河就這樣靜靜地流淌吧,靜謐的夜里,父親和他的三個子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