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回家,走在鄉(xiāng)場上,忽見一個滿頭“鋼絲”的女人,大咧咧地從街對面走過來。她身穿紅大衣,腳蹬墨綠高跟鞋,抹著厚厚的粉底霜,紋了濃濃的眉,灰暗的眼影,血紅的嘴唇,整個一副“鼻青臉腫”的樣子。未扣扣子的外衣在晨風吹拂下,映著陽光,一擺一閃地晃動著,頗為醒目。
她拖拖拉拉走路,偶爾揉揉布滿紅筋和眼屎的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和熟人打招呼:“早啊,生意怎樣?”
“還早呢,都快九點了。昨晚又熬通宵了?”
“日他媽的,又當了豬!”
她沒好氣地解嘲著,一臉平靜地走過去了。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猛然記起十多年前的一個場景。那時我剛上中學。學校每年“五四”都要搞慶祝活動。那一年最難忘的,是一位高三女生的節(jié)目。她一身淡黃的運動服,頭發(fā)高高扎起,成一個精神抖擻的馬尾。站在舞臺上,玉樹臨風般,淹沒了四周的風景。
她颯爽的英姿和精彩的表演,贏得了臺下雷鳴般的掌聲。我還記得,謝幕時,她朝我們深鞠一躬,雙眸明亮,兩腮微紅,滿臉朝氣和自信的微笑。
然而后來,她的經(jīng)歷便鮮為人知了。只零星聽說,當年高考落了榜,次年也沒能上線。然后,便停學回家,有時做點小生意,維持生計。有段時間,我常在街邊看到她,守著個買針頭線腦的小攤,呆呆地看著街上的行人,神情落寞而憂傷。然后,就看見她濃裝艷抹地和一幫小青年吵吵鬧鬧地打麻將,嘴里不斷地磕著瓜子和粗話。
然后又聽說,她結了婚,生了孩子。再然后,就到了現(xiàn)在——她就這樣在生命的長河里消磨,歲月在她臉上刻呀刻的,刻沒了她的向往和純真,讓人由不住感嘆:10年了,那個舞臺上颯爽英姿的女孩,居然變成了眼前這個滿頭鋼絲的邋塌女人。
10年了,10年了,青春,就這么過去了!
感嘆間,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那時,還在獅子山讀大學。臨近畢業(yè)那年,一個星期日下午,天很陰沉,像窮苦人的臉,游著些微雨和薄煙。哪兒都沒興趣去,便窩在寢室里,和舍友們聊天。話題本是雞零狗碎,東拉西扯的,氣氛也始終平平淡淡,無波無瀾。因此時至今日,那一天究竟談了些什么,說了些什么話,便一點兒也想不起了。
像這樣平常的情景,事隔10年仍能清楚記得,實在是因為后來,有人突然驚叫了一聲(是否有感嘆的意味,說不清):“咦,天都快黑了呢!”
抬頭望向窗外,陰暗的云堆得很低,天果然已是快黑了。和舍友們一躍而起,丁當著碗筷去食堂打飯的途中,想到那一句驚叫,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的大學,心里由不住猛然一緊。飯打回來,顧不得吃,就趴在桌上,寫了一首詩。
這個夜晚,再次翻出那首詩來看,心里別有一種滋味。
那首詩極短小,是這樣寫的——
說著說著天就黑了
叫人防不勝防
就像我們的愛情
說斷就斷了
那盤磁帶
聽著聽著就完了
翻面再聽,是另一種滋味
就像秋天,說來就來
就像春天,說走就走
來來去去,又一度春秋
就像我們的生命啊
過著過著,就到了盡頭
詩的題目,就叫《說著說著天就黑了》。一直壓在舊稿箱里?,F(xiàn)在,隔著時光倏忽的背影,我卻依然記得寫它時的情景。而轉(zhuǎn)眼間,這情景離我,竟也將近10年之遙。歲月真是匆匆,太匆匆,“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1999年10月
有刀哥,但不只有刀哥
看教育,但不只看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