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輯內(nèi)容《孟子第六講：具體做到孝順》
世俗所謂不孝
要做到孝順，首先要避開不孝的作為。孟子談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反映了古人的想法，其內(nèi)容是：
一，手腳懶惰，不管父母的生活；
二，喜歡賭博喝酒，不管父母的生活；
三，貪圖錢財，偏愛妻小，不管父母生活；
四，放縱耳目欲望，讓父母蒙受羞辱；五，喜歡逞勇打斗，讓父母陷于危險。（《孟子·離婁下》）
前三種不孝都是為了某種理由而“不顧父母之養(yǎng)”。
可見古代確有“養(yǎng)兒防老”的觀念。的確，在沒有完善的社會福利制度與保險合約的情況下，生兒育女并辛苦栽培其成人，其目的之一自然是希望子女照顧自己的晚年生活。人類社會由此得以代代相傳而永續(xù)發(fā)展。
第四種不孝是讓父母受到羞辱。
子女放縱欲望，胡作非為，違法亂紀(jì)，敗壞家聲，侮及先人。這完全違反了《詩經(jīng)?小雅?小宛》的教訓(xùn)：“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span>意即要求子女從早晨起床到晚上睡覺，都不要讓父母受到侮辱??！
第五種不孝更嚴(yán)重。
子女在外好勇斗狠、動刀動槍，與人結(jié)下冤仇。仇人報復(fù)時可能殃及無辜的父母，使父母年紀(jì)大了也整天擔(dān)心害怕。這樣的子女真是罪大惡極，讓人傷心絕望。
除了上述世俗所謂的五不孝之外，孟子在解釋舜沒向父母報告就娶了堯的女兒時，特地提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一說（《孟子·離婁上》）。
孟子說：舜知道自己若向父母稟告就娶不成妻，而男女結(jié)婚是“人之大倫”。所以為了避免將來因結(jié)不成婚并且沒有后代而抱怨父母，于是就“不告而娶”了。（《孟子·萬章上》）
那么，所謂“不孝有三”所指為何？根據(jù)漢代學(xué)者趙岐的注解所說：
一是“阿諛屈從，陷親不義”，沒有及時在父母可能犯錯時加以勸阻，使父母做出壞事；
二是“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不去工作賺錢、奉養(yǎng)父母；
三是“不娶無子，絕先祖祀”，成年而不結(jié)婚，沒有生下兒子，因而使祖先的祭祀中斷。
古人重視祭祀，認(rèn)為家族生命的綿延是人生的頭等大事，所以會有“無后為大”的說法。
今日的家庭觀念異于往昔，孝順不分子女，并且祭祀祖先也沒有男女之別。這不僅遠(yuǎn)較古代社會公平，也更為合理合情。
以上所說五不孝與三不孝，反映了古人生活的實況，先要避開這些負(fù)面因素，然后還須轉(zhuǎn)向正面，看看孟子有什么進(jìn)一步的積極觀點。
父子不相責(zé)善
孟子旅居齊國時，曾與匡章交往，而匡章在當(dāng)時被齊國人批評為不孝。學(xué)生為此向孟子提出質(zhì)疑。孟子在回答時，先介紹了前述的“世俗所謂不孝者五”，然后指出：匡章未曾有一不孝。那么，問題出在何處？
匡章的處境是：母親犯了錯，父親無法原諒而加害母親，并不肯妥善安葬母親?？镎驴鄤窀赣H不要做得太過分，結(jié)果得罪父親，并被父親趕出家門?？镎伦源吮粐苏f成不孝。
幾年后，父親也過世了?？镎抡J(rèn)為自己在父親生時未能盡到奉養(yǎng)之責(zé)，所以就“出妻屏子”，把妻小送回娘家，也不要他們的照顧奉養(yǎng)。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不這么做，罪過就更大了。
孟子與匡章交往，但仍指出他的問題在于：“夫章子，子父責(zé)善而不相遇也。責(zé)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zé)善，賊恩之大者?！保ā睹献印るx婁下》）意即：父子之間互相要求對方行善而無法相處，因而傷害了親情?！柏?zé)善”是朋友之道，不可用于父子之間。
由這種觀點延伸出來的是“君子之不教子”（《孟子·離婁上》）。君子不親自教兒子，這顯然需要說得更清楚些。
孟子說：教育的人一定要講求正確的道理，講求正確的道理而兒子做不到，接著就會生氣，一生氣反而傷感情了。
兒子會說：“您用正確的道理教育我，而您自己未必做得到?！边@樣，父子之間就傷了感情。父子之間傷了感情，就太糟了。
古代的人是與別人交換兒子來教育的，父子之間不會因為要求行善而互相責(zé)備。要求行善而互相責(zé)備，就會彼此疏遠(yuǎn)；父子變得疏遠(yuǎn)，就沒有比這更不幸的了。
我們從這一段話學(xué)到兩點：
第一，父母教育子女，須以身教為主。生活在家庭中，自然有樣學(xué)樣。
譬如，孟子小時聽到隔鄰有殺豬之聲，就問母親：他們殺豬做什么？孟母說：要請你吃豬肉。說完這句玩笑話，孟母就后悔了，她認(rèn)為自己不能欺騙孩子，那樣無異于教孩子也可以騙人。于是孟母向鄰居買了豬肉，煮給孟子吃。
父母不是不能進(jìn)行“言教”，但是應(yīng)該先問自己有沒有做到，如是自己做不到的事，又怎能要求子女去做呢？
第二，古代的人“易子而教”，在今天則是讓孩子上學(xué)，由合格的老師來教。
孩子需要良師益友，其重要功能即是“責(zé)善”，彼此要求對方行善。因此，身為老師的人不能只注意學(xué)生的功課與考試成績，而應(yīng)該重視其生活規(guī)范，以提升其品德。
父子之間以情感為主，這是人倫不可忽略的重點。
舜是孝順典型
父母是平凡人，自然可能犯錯，這時子女該怎么辦？孔子說過“事父母幾諫”，就是看到父母將要犯錯時要委婉勸阻。孟子則借由分析兩首詩來說明子女可以有適度的抱怨。
一是《詩經(jīng)?小雅?小弁》，描寫“父親聽了讒言，將要傷害兒子”；二是《詩經(jīng)?邶風(fēng)?凱風(fēng)》，描寫“兒子想盡孝道以安慰及鼓勵母親，希望母親不要犯錯”。前者說的是父親的大過錯，后者說的是母親的小過錯。
孟子的建議是：父母過錯大而子女不怨恨，那是更加疏遠(yuǎn)父母；父母過錯小而子女怨恨，那是不能受父母一點刺激。更加疏遠(yuǎn)父母，是不孝；不能受父母一點刺激，也是不孝。（《孟子·告子下》）
孟子講完這段分析之后，接著說：“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他引述孔子的話說：舜是最孝順的人，五十歲了還在思慕父母。因此，談孝順，不能不參考舜的例子，而孟子對此留下不少資料可供參考。
舜的母親早逝，父親娶了后母并生了弟弟。弟弟名叫象，是個頑劣不堪的人，但卻得到父母全部的寵愛。
前文提過，堯聽說舜有卓越德行，想把帝位傳給他。于是先將兩個女兒嫁給舜，舜沒有向父母報告就結(jié)婚了，因為他知道一旦報告就結(jié)不成婚。
舜當(dāng)上了代理天子，即使如此，他依然處于家庭危機(jī)中。我們讀到“象日以殺舜為事”（《孟子·萬章上》）一語，不免悚然心驚。
更麻煩的是，父母還幫忙象去做這件殺人之事。此時舜的孝順之道是：想盡辦法不要讓自己被殺，使父母與弟弟不要犯下殺人之罪。這其間有些故事頗有戲劇性。
總之，舜化解各種危難，依然孝順父母并友愛弟弟。他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受到百姓愛戴，但是“卻因為不能使父母順心，而像一個窮人走投無路一樣”。他認(rèn)為，“惟順于父母可以解憂”。
另一方面，舜當(dāng)然知道象一心想謀害他，但依然視之如弟，“象喜亦喜，象憂亦憂”。最后，辦法出現(xiàn)了。
舜依古例，指定象出任有庳國國君，并派遣能干的大臣掌管軍隊與稅收，使象不能作威作福、欺壓百姓。然后“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經(jīng)常召見象，使其與父母團(tuán)聚。
自此，象一年到頭奔波于道途，做不了什么壞事，而父母看到象貴為國君，也對舜不再責(zé)怪了。
孟子說：“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見之矣?！保ā睹献印とf章上》）像舜這樣，身為天子，到五十歲自己也可能是個祖父了，但還是思慕父母，甚至一輩子如此。這是人性發(fā)揮到極致的表現(xiàn)。
一般人的家庭處境比起舜的，應(yīng)該是很不錯的，那么我們也應(yīng)更用心實踐孝道。
曾子留下示范
曾子即是曾參，為孔子學(xué)生；他的父親曾皙（曾點）也是孔子學(xué)生。曾子傳《孝經(jīng)》，紹述孔子對于孝道的看法。
孝是“天之經(jīng)，地之義”，但其原則是：人人都應(yīng)走上人生正途，因此父親要有“爭子”（諫諍之子），才不會陷于不義。這種孝道才不是盲目的愚孝。
那么，曾子本人的表現(xiàn)如何？我們讀到下述資料：
曾皙喜歡吃羊棗，曾子因而不忍吃羊棗。公孫丑請教說：“烤肉與羊棗，哪一樣好吃？”孟子說：“烤肉呀！”公孫丑說：“那么曾子為什么吃烤肉而不吃羊棗？”孟子說：“烤肉是大家都喜歡的，而羊棗是曾皙獨(dú)有的嗜好。就像避諱是只避名不避姓，因為姓是很多人共用的，而名是一個人獨(dú)有的?！保ā睹献印けM心下》）
因為父親愛吃羊棗，曾子就盡量滿足父親的愿望，自己不忍吃羊棗。這雖然是一件小事，但顯示了曾子的細(xì)心、用心與貼心。
我們在孝順時，除了做到“大孝尊親，其次不辱，其下能養(yǎng)”（《曾子?大孝篇》），還須察言觀色、承歡膝下，注意飲食嗜好等細(xì)節(jié)。
談到飲食，《孟子》書中敘述曾子奉養(yǎng)父親的一段資料，值得我們深思。其大意如下：
曾子奉養(yǎng)他的父親曾皙時，每餐一定有酒有肉。撤除食物時，一定要請示剩下的給誰；父親問有沒有多余的，他一定說“有”。
曾皙死后，曾元奉養(yǎng)他的父親曾子，每餐也必定有酒有肉。但是撤除食物時，不再請示剩余的給誰；父親問有沒有多余的，他就說“沒有了”，準(zhǔn)備留到下一頓再給父親吃。
曾元這叫做奉養(yǎng)父親的口腹。像曾子那樣，才可稱為奉養(yǎng)父親的心意。事奉父母做到像曾子那樣，就可以了。（《孟子·離婁上》）
說到孝順，一般人所知的奉養(yǎng)父母就是“養(yǎng)口體”，讓父母吃飽喝足；很少人能像曾子一樣，對父母還能“養(yǎng)志”，讓父母的心意可以實現(xiàn)。
那么，人有沒有普遍而恒久的心意呢？有的，就是行善，這是因為“人性向善”。以曾子來說，他讓父親來決定剩下的飯菜要送給誰，也即是讓父親有“行善”的機(jī)會與行動。
人在行善時，會覺得生命力活躍起來，覺得自己實現(xiàn)了某種上天賦予的價值，因而也會對自己感到滿意。人性是隨著人生的發(fā)展而不斷提出行善要求的，不因為年老體衰而停頓或消失。
因此，孝順的秘訣是讓父母可以在子女的協(xié)助下繼續(xù)行善。子女明白這個道理，侍奉父母時，就會在“養(yǎng)口體”之外，進(jìn)而“養(yǎng)志”了。
人生不能不孝
德行需要長期修練，才可能結(jié)出善果，并在社會上成就可觀的功績。那么，在考慮具體作為時，有無本末輕重的次序呢？孟子談到這方面的問題，他說：
“身居下位而得不到長官的支持，是不可能治理好百姓的。要得到長官的支持有方法，如果不被朋友信任，就得不到長官的支持了。要被朋友信任有方法，如果事奉父母未能讓父母高興，就不會被朋友信任了?！保ā睹献印るx婁上》）
由此可見，一個人從政做官或上班就業(yè)，無不希望得到長官支持，而其前提在于得到朋友信任。朋友要信任你，你必須先做到孝順。
只要是為人處事，總是不能脫離人際相處的關(guān)系，其中以孝順父母為首要任務(wù)。
孟子接著說：“要讓父母高興有方法，如果反省自己卻不夠真誠，就無法讓父母高興了。要真誠反省自己有方法，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就不能真誠反省自己了。”
換言之，若要走上人生正途，首先要“明善”，經(jīng)由教育而知道“善”是什么，亦即知道善是我與別人之間適當(dāng)關(guān)系之實現(xiàn)。
依此真誠反省自己，就會領(lǐng)悟人性向善的道理，亦即由內(nèi)而發(fā)產(chǎn)生行善的動力，并要求自己從孝順開始，完善自己的人性。
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