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梓
一個人的生活,不需要大飯店,街邊小店,只要干凈衛(wèi)生,就行。我剛搬到百尺溇小區(qū)的時候,發(fā)現這一帶的小飯館很少,頗為失望。有一天,無事,我就在小區(qū)里溜達,發(fā)現蔡家弄有幾家小菜館,旁邊還有理發(fā)店、復印店以及取名算卦的小店,甚至還有一家僅供退休老大媽喝茶聊天的地方。這樣的弄堂,路不寬,但有市井氣,我是喜歡的。于是,我再往里走,發(fā)現竟然有一家面館,門口立著一塊牌子:蘭州牛肉拉面。
初來乍到時,以為蘭州拉面就是我在家鄉(xiāng)時日日可食的蘭州牛肉面,哪知一吃才發(fā)現他們是在暴殄天物,端來的哪是牛肉面,分明是一碗改良得比較適合南方人口味的一碗面。盡管如此,我還是在一個百無聊賴的周末走進了這家小面館。一個吃面食長大的人,總有一個懷鄉(xiāng)的胃。進了店,要了一碗拉面。店主人問我:“寬的?還是細的?”
店主人就是薩依娜,這名字是我后來知道的。
我問:“有沒有韭葉?”
她笑而不答,反問:“你是北方人呀?”
我點頭。
她朝拉面師傅扭頭說了一句話,然后對我說:“讓我弟弟給你拉一碗韭葉寬吧?!?div style="height:15px;">
不一會,一碗韭葉寬端上來了。說實話,味道跟蘭州拉面無異——至于為什么和正宗的牛肉面完全不一樣,這已經是另外一個話題了。但我還是多多少少吃出些許溫暖,畢竟,她是量“需”定做,根據我的口味拉出來的韭葉寬。再后來,我偶爾去她的面館吃一碗,盡管味道不對胃口,但畢竟人在異鄉(xiāng),算是聊勝于無吧。況且,每次去,她見我是西北人,就叮囑她弟弟做的時候盡量偏向西北口味。最讓我感動的是,偶爾見店里客人少了,她就會拿出自己吃的手工辣椒給我。
漸漸地,我了解了他們一家子的情況。
她是跟丈夫一起來蕭山的。丈夫在寧圍的一家企業(yè)打工,她和自己的弟弟合開這樣一家小面館,生意不是很好,但也能賺個零花錢,還算過得去。關鍵是她有兩個孩子,一個五歲,另一個更小些,還在喂奶。她既要帶孩子,還要洗碗端盤子,面館碰上飯點時,她就忙得不可開交。有一次,我去吃飯,店里空空蕩蕩的。我一邊吃,一邊低頭刷微信。她坐在我對面,忽然問:“老鄉(xiāng),能幫我借點錢么?”我一聽,有點詫異。借錢是熟人間的事,我們只是各在天涯萍水相逢的老鄉(xiāng),而且又不在一個省,她是青海人,我是甘肅人,她就開口借錢,我多少有點吃不消。我遲疑了半天,反問她:“借錢干什么?”
“阿公病危,一時湊不夠錢?!痹挳?,我看到她的額頭掠過一絲深重的憂慮。
阿公,是青海的方言,是丈夫的爸爸。
“很重么?”
“很重。正在醫(yī)院搶救。中風了,還昏迷著。”
接著她說了一大堆話,比如在重癥監(jiān)護室,比如每天要花一兩千元,比如老公已經把能借的地方都借到了。我明白,她是在給自己的貿然借錢找個理由吧。我看她焦急又無奈的樣子,就說,我這里錢不多,只有兩千,你拿走吧。我心想,這個店總不至于明天就關門吧,一時半會也跑不掉的。但是,晚上回去后,我還是為自己莽撞的答應感到不安。要是她明天搬走了怎么辦?要是她還不上怎么辦?要不要讓她寫個借條呢?一個個問題閃過腦海,隨即又被我很快地否定掉。最后,我決定這個錢還得借給她,一個大男人已經答應了,怎么好反悔呢?況且,她的店也沒有轉讓的跡象。第二天,我把錢遞給她時,她的弟弟也在現場,我想,即便她還不了,至少她弟弟在現場。
又過數日。
她突然打我電話,說要還錢。我接過錢,問她,老人怎么樣?
“走了?!彼徽f完,眼淚就刷刷地流下來。
以后,我每去面館吃飯,她都不好意思收錢,總要念叨幾句我是好人。我硬塞給她,她的臉上就浮出一層羞澀。
我,是一個好人么?
也許,她只是沒有看到我內心的黑暗罷了。比如借錢時的疑慮、借錢后的擔心。然而,我的舉手之勞給自己換來了一個好人的名聲。因為她總是不好意思收錢,我也漸漸地去得少了。后來,一次休假回來,發(fā)現面館還是原來的面館,可主人換了,是甘肅臨夏人開的。我們同在天涯,沒來得及告別一聲,就這樣相忘于江湖了。
偶爾,我還去這家面店,總能吃出一股悵然若失的味道。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