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大年初三,到蘇州探訪親友,恰好趕上一年一度的滄浪亭曲會,曲家周秦在電話那頭呵呵笑著,告訴我聚會的時間,要我必定參加。一來可以團(tuán)聚拜年,同時也享受城市山林的雅趣,何樂而不為?
滄浪亭是我時常駐足之處,每次到蘇州,經(jīng)常就在滄浪亭出沒,有時并不進(jìn)去,只在園門外的石橋上停留一會兒,望望那一汪圍繞院墻的池水,就感到內(nèi)心出現(xiàn)一種恬靜的樂趣,像池里冒出的水泡,帶著古遠(yuǎn)的詩意,汩汩涌上心田。走近滄浪亭,心情會逐漸寧靜,是相當(dāng)神奇的心靈感悟。好像那一汪池水蘊(yùn)含了古人造園的匠心,從園內(nèi)的疊山,一直舒展到園外的理水,不但規(guī)劃了清風(fēng)明月駐足的雅境,還劃分了心靈的地界,“陰陽割昏曉”,設(shè)計了一條水脈,像古代城堡外面的壕溝,可以抵擋紅塵喧囂的侵襲,更像桃花源外的流水,不經(jīng)意流過俗世的紛紛擾擾,等待有緣的漁人來問津。
滄浪亭一名,來自春秋戰(zhàn)國時期流行的《孺子歌》,在《楚辭·漁父》中引作漁父的唱詞:“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边x取“滄浪”作為園名,當(dāng)然讓人聯(lián)想到屈原說的“舉世皆濁我獨(dú)清,
眾人皆醉我獨(dú)醒”,為國家憂心,為世界憔悴,同時也想到漁父所說的舉世滔滔,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能和光同塵,明哲保身。北宋時期蘇舜欽遭到貶斥,在蘇州初建滄浪亭,就感嘆“仕宦溺人為至深”,連古代的“才哲君子”都一不小心就自身難保,陷于死地,也一定是想到了屈原的悲劇下場。所以,他花費(fèi)了四萬錢,買下了蘇州文廟旁邊的這塊“崇阜廣水”的野地,建起了滄浪亭,讓“光影會合于軒戶之間,尤與風(fēng)月為相宜”。于是,有了這片棲息徜徉之地,就可以飲酒高歌,可以仰天長嘯,愛坐就坐,愛躺就躺,“形骸既適則神不煩,觀聽無邪則道以明”?;叵肫鹱约哼^去在官場的生涯,亟亟于榮辱,擔(dān)驚受怕,“日與錙銖利害相磨戛”,滄浪亭的清風(fēng)朗月,不啻神仙生活。
冬日的滄浪亭有點(diǎn)落寞,園外的殘荷連枯枝都已斷盡,只能隱隱約約看到池底還有些殘枝的痕跡。進(jìn)得園來,沿著西邊的墻垣而走,突然就看到一樹淡粉色的花木,出人意料的燦爛繽紛。也不知是什么冒著冬寒盛開的花樹,一簇簇花朵密集在墨綠的叢叢枝葉中,像是春天的杜鵑開錯了時令,也開錯了樹種。倒是給人帶來了意外的驚喜,在新春時節(jié)看到了比梅花還亮麗的綻放,讓園林增添了幾分莫測高深的美感。循著園西的回廊,穿過亭臺軒廳,一直走到后園的明道堂、聞妙香室,都沒見到曲會的朋友。再繞過一片竹林,到了看山樓,也沒見到任何曲會的蹤影,不禁起了疑惑,打電話詢問。周兄又在電話那頭呵呵起來,說你們一進(jìn)園門就朝著西方,向右走,誤入歧途,我們在園門東邊,要靠左走,在假山前面,復(fù)壁長廊起始之處,就是唱曲的面水軒,臨窗可以看見園外的一池漣漪,很有情調(diào)的。
于是我們繞過了假山,來到了面水軒,見到了雅集的曲友。周兄吹起昆笛,樂音裊裊,像清風(fēng),像明月,像山嵐,像彩霞,讓我想到蘇東坡在《赤壁賦》里寫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隨后就有一位曲友唱了一段《牡丹亭·驚夢》里的“山坡羊”:“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水磨調(diào)曲折婉轉(zhuǎn),好聽極了,散入曲曲折折的園林小徑,散入層層疊疊的假山石峰,融入了滄浪亭冬日的風(fēng)景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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