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以后,這首詩發(fā)表時,宮廷詩人茹科夫斯基把“亞歷山大石柱”改成了“拿破侖紀念柱”。又過了幾十年,1888年,普希金紀念碑建成,這首詩才恢復原貌。有人總是有意遮蔽真相,水落石出往往要等很多年。
時光流逝,進入20世紀,1961年5月26日,歷經(jīng)磨難的詩人阿赫瑪托娃寫了隨筆《論普希金》,其中有這樣的片斷:“人們常常說:普希金時代,普希金的彼得堡。這些話已經(jīng)與文學沒有直接聯(lián)系,已經(jīng)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在皇宮大廳里,達官貴人過去曾在那里跳舞,在那里蜚短流長污蔑詩人,現(xiàn)在卻掛著詩人的肖像,保存著他的書籍,而那些皇親國戚朝臣權(quán)貴可憐的身影永遠受到了驅(qū)逐。提起那些豪華的宮殿和私人宅邸,人們會說,普希金來過此地,或者說,普希金沒有到過這里。至于其他的情況,人們完全沒有興趣。沙皇尼古拉·巴甫洛維奇穿著雪白的鹿皮褲子,顯得威風凜凜,但他的畫像掛在普希金紀念館的墻上,只不過是裝飾而已。凡是發(fā)現(xiàn)了手稿、日記、信函,只要其中涉及磁石一般的名字‘普希金’,立刻變得身價倍增……”在一個民族的記憶中,詩人的榮耀,往往讓皇冠與權(quán)杖黯然失色。
彼得堡有個俄羅斯文學研究所,又叫“普希金之家”。有位學者,長期擔任俄羅斯古代文學研究室主任,他就是德米特里·謝爾蓋耶維奇·利哈喬夫院士。他堪稱俄羅斯文化的守護者。
利哈喬夫1906年出生,1999年逝世。1928年剛剛大學畢業(yè),他就因言獲罪,被關(guān)進集中營,強制勞動四年,刑滿釋放后,又經(jīng)歷了大清洗,還有衛(wèi)國戰(zhàn)爭、政治解凍、戈爾巴喬夫改革、蘇聯(lián)解體等。但利哈喬夫堅持學術(shù)研究,不斷取得成果:他為俄羅斯找回了七百年的文學史,他譯注的《伊戈爾遠征記》影響深遠,他提倡的“文化生態(tài)學”得到學界認同,其影響逐漸超出“普希金之家”這座孤島,也超出了學術(shù)界。與此同時,他關(guān)注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堅持真理,維護正義,成了民眾心中的精神領(lǐng)袖。他首先提出為遭禁詩人作家恢復名譽,出版作品。他呼吁保護歷史文化古跡,收集俄羅斯僑民作家的手稿,勸說總統(tǒng)葉利欽參加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的遺骸下葬儀式。許多事情只能他出面,無人可以替代。利哈喬夫因此被譽為“俄羅斯民族的良心”??梢哉f,他和普希金一樣,也為自己樹立了非人工的紀念碑。由此可見,民心和口碑,是修建非人工紀念碑的土壤和基石。
我與利哈喬夫院士有過一面之緣。1988年12月12日,我在“普希金之家”拜訪過他。那時候我在列寧格勒大學進修,并翻譯過他的著作《善與美書簡》中的十幾封書信。利哈喬夫把《善與美書簡》和他的三卷文集送給我。他那別出心裁的簽名讓我永遠銘記在心:一個大寫字母畫成了一條帆船,兩邊還有月亮和太陽。這簽名讓我感動,讓我佩服,利哈喬夫的心胸真是寬廣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