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閏六月,本應是寒露之前的重陽節(jié)就變成霜降后。俗話說,九月九,風吹滿天哮。季秋之月,草木零落,眾物伏蟄,氣清風勁。如此干燥天氣,總教人思起老家一杯竹蔗茅根水,方覺得清潤些許。
小時候不明白竹蔗與甘蔗有何區(qū)別,只覺得竹蔗細細長長,甘蔗粗粗壯壯。竹蔗只用于煲涼茶,或燜煮肉類可用于調(diào)味。而甘蔗又分青皮與黑皮,街頭巷尾隨時有人擔蔗叫賣,蔗頭最甜,蔗尾無味。故有倒吃甘蔗,漸入佳境之說。家人時常買些回來,手起刀削,邊吃邊聊,不一會兒面前便堆起不少蔗渣。有牙口好者,直接擦擦便用牙撕開蔗皮,吃得飛快。某鄰居便是吃蔗吃崩了好幾只牙,仍樂此不疲。
長大后翻古籍才知道,蔗的種類有四種。據(jù)宋王灼《糖霜譜》記錄:“蔗有四色,曰‘杜蔗’,即竹蔗也,綠嫩薄皮,味極醇厚,專用作霜。曰‘西蔗’,作霜色淺。曰‘艻蔗’,亦名蠟蔗也,即荻蔗也,亦可作沙糖。曰‘紅蔗’,亦名紫蔗,即昆侖蔗也,止可生啖,不堪作糖?!边@就說得非常清晰了,所以在我們老家,亦是分得很清楚,竹蔗可煲茶,可燜羊肉,但決不能生啖。曾聽涼茶老行尊講,由于鄉(xiāng)人一年四季都愛喝杯竹蔗水,為了保鮮,在收割季節(jié)大量采購,然后沉入池塘底保存才能保證長期供應。至于蠟蔗,應該是青皮的蔗,時常見鄉(xiāng)下的制糖作坊大量收購煮糖用。門口支起一大鐵鍋,師傅們汗流浹背,大力攪拌,煮出的紅糖是我小時最愛偷吃的東西,香甜味濃,蔗香撲鼻,簡直可以拿來當零食啃。紫蔗自然是黑皮蔗,至于它不能做糖,我也是抄書才知道。
甘蔗有消酒之說,宋林洪《山家清供》就講了一樁有關(guān)甘蔗解酒的故事:“雪夜,張一齋飲客酒酣,簿書何君時奉出沆瀣漿一瓢,與客分飲,不覺酒容為之灑然。問其法,謂得之禁苑,止用于甘蔗蘆菔,各切作方塊,以水爛煮即已;蓋蔗能化酒,蘆菔能化食也。”
這說法是有一定道理,兒時我咳嗽,家人用甘蔗榨汁兌姜汁,很快喉嚨不適便舒緩,甘蔗和蘿卜,都是清潤的東西,就算不解酒,喝下去也對被酒精灼熱的咽喉起一定作用。至于有無效果,那就不妨請好杯中之物者試試,倒是沆瀣漿這名字,起得格外有趣。
甘蔗制出的糖之甜味被后人稱為正味,這也許與古代的甜與甘不盡相同有關(guān)吧。甘一般被指是美味,指可以用來慢慢品味的食物,甜是專指甜酒、飴糖、蜂蜜中的味道。在唐代之前,甘蔗制糖技術(shù)未傳來,古代人調(diào)味主要用蜜和飴,《詩經(jīng)·谷風》就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的句子。到唐代之后,制糖技術(shù)由印度傳來,開始學會熬糖法,研制出砂糖,又調(diào)制出白糖,再由白糖提煉出冰糖,所謂甜蜜的事業(yè)發(fā)展亦不易,從貞觀到大歷年間,也著實經(jīng)歷了百年之長。
我亦因思念一杯竹蔗茅根水,拉雜寫下這么多,再決定好好讀一讀季羨林先生的《糖史》,甘蔗甜淵,亦是一部活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