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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一年又一年

2020.02.03

太古山的斜坡，是個括弧形。一老一小往上走，小的蹦著跳著，老的后背有點(diǎn)彎。年輕夫妻跟在后面，遇見熟人，一臉笑，卻是苦笑。

年輕夫妻是我們。那一年我們回鎮(zhèn)江過年，帶著8歲的兒子，從一江之隔的揚(yáng)州。孩子的爺爺來車站接我們。班車一輛接一輛，要在廣場繞一圈調(diào)頭。我們坐在車上，看見孩子的爺爺正呆呆地盯著轉(zhuǎn)著的汽車，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孩子爺爺?shù)纳磉?，?yīng)該還有個奶奶，他們正談著笑著，我們就站到了面前，然后一起回家。走上那一段括弧形的上坡，兒子就認(rèn)識家了。他們?nèi)俗咔懊妫瑑鹤右皇掷粋€，我們能從兩老人后背上看見笑——那是幾個月之前?，F(xiàn)在，我們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砸得不知所措：孩子的奶奶突發(fā)腦溢血去世，倒在早晨的衛(wèi)生間里，電飯鍋里還咕嘟咕嘟的，是她煮上去的粥。

進(jìn)得門來，孩子的爺爺說：“你們吃，冰箱里有吃的。晚上燒排骨，已經(jīng)煨爛了；雞湯也燉好，還有燒肉……”這些話從前都是孩子的奶奶說的。她知道我們要回來，會一早拎個大籃子，遇到熟人，問咋帶這么大籃子？她高聲說：“我們家蝗蟲要飛回來了！”“蝗蟲”飛回來大吃大喝，她忙得高興，袖口卷得老高，洗著切著燒著煨著。

孩子的爺爺對燒飯一竅不通，只會陪著孩子玩。可是一轉(zhuǎn)眼，他突然會買菜了，雖然還不太會烹調(diào)，但他將能準(zhǔn)備的都準(zhǔn)備好。我們知道，他是想極力彌補(bǔ)一個母親突然離開給子女帶來的不便，還有難以愈合的傷痛。

兒子一直跟著他爺爺，很晚了，還聽到他們嘀嘀咕咕講著話。我們希望那樣的時間永遠(yuǎn)停留著。但假期很短，我們要回?fù)P州，離別就在眼前了。

那天一大早，我們還沒起床，孩子爺爺就下樓去買了許多零食，供我們在車上吃；又買了水果，怕我們鄉(xiāng)村小鎮(zhèn)上買不到。天下小雨，他堅持要送我們。推著自行車，將我們所有行李都載上。到了車站廣場，一直等到我們上車，還幫我們把行李都放好了，才肯下車去，然后等車開動。

雨漸漸大起來，我們讓他快回家。他猶豫一會兒，走了，一步一回頭。車終于開了，我們?nèi)玑屩刎?fù)。繞過車站廣場，車子要經(jīng)過那個括弧形的斜坡。果然不出所料，孩子的爺爺站在那里，目送我們的車，頭發(fā)已經(jīng)濕了。他的身邊，是一輛空空的自行車。

這是20年前的一幕。去年，我們依然去鎮(zhèn)江過年，自己開車，孩子的爺爺站在小區(qū)門口等我們，身邊站著另一個人，他的再婚妻子——在我們的竭力勸說之下，孩子的爺爺續(xù)了弦。他們搬進(jìn)新家，從那以后，我們一回來，廚房里就有許多菜，和多年前一樣。

兒女總希望父母雙全，青山不老，但生活總要向前，生離死別無法避免。一年又一年，我們用時間來慢慢治愈傷痛，還有，對失伴老人的理解與尊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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