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9年4月1日的早晨，一艘英國運奴船逐漸靠近西非的塞拉利昂，這艘船上裝滿了亞麻和羊毛制品，用來交換塞拉利昂的黑奴和給黑奴吃的蠶豆，還有活蹦亂跳的火雞、鴨子、鵝和豬。船長斯內爾格雷夫是個虔誠的教徒，他憂心忡忡，因為西非海岸的海盜特別猖獗，這些亡命之徒不但搶劫船上的商品，連商船本身也不會放過。
他果然遇到了海盜，海盜們沖上了船。他們問誰是船長，斯內爾格雷夫自動站出來。一個海盜用槍指向他的胸膛，另外一個海盜開始用槍托不停地打他，后來斯內爾格雷夫的一個船員喊道：看在上帝份上，不要殺了我們的船長，我這輩子沒跟過比他更好的人了。聽到這話，海盜住手了。另一個拿槍指著他的海盜，握著斯內爾格雷夫的手承諾他安全了，因為他的船員支持他。
遭到打劫之后，斯內爾格雷夫和海盜們一起呆了一個月，他的經歷至少讓他解開了一個謎題：為什么有人愿意當海盜。就在商船被海盜占領的當晚，斯內爾格雷夫的大副就加入了海盜一伙。他甚至告訴船員們，斯內爾格雷夫船長本人也要加入海盜了，被打劫后這艘商船上的船員有1/4加入了海盜。
海盜社會里沒有監(jiān)獄、警察，也沒有議會；沒有律師，也沒有法官?？雌饋?，他們就是一伙暴力犯罪分子，而海盜圈子就是一個收容瘋狂罪犯的精神病院。然而，事實是，他們的生活秩序井然且坦誠實在。
有些海盜船長為船上的生活制定出具體的規(guī)則，在四個基本方面規(guī)定海盜的行為：長官和船員對財寶的分配體系；船上生活的規(guī)定；對于在作戰(zhàn)中負傷人員的獎賞制度；對違反規(guī)定者的懲罰。例如巴特·羅伯茲（Bart Roberts）船長禁止擲骰子和賭錢，這是屢屢給海盜船帶來禍端的惡習；他還規(guī)定晚上8點后必須熄滅蠟燭和燈火，而在甲板上繼續(xù)飲酒則不受限制。此外，男孩和婦女是禁止被帶上船的。
羅伯茲的第一條規(guī)定最為重要，它反映了海盜生活中的民主內容：任何人在處理具體事件時都擁有表決權；擁有平等的對任何時段所新取得的貨物或是烈酒的支配權和享用權，除非在發(fā)生短缺的情況下為了群體的利益而由眾人做出了節(jié)儉的表決。
按照海盜的傳統(tǒng)，船長必須由全體海盜推舉產生，并可在任何時間被罷免。但作為一名海盜船長也享有一些權力，“船長的權力在追逐或作戰(zhàn)情況下是不容違背的，任何膽敢違抗者將受到棒打、刀砍直至槍斃的懲罰”。這就意味著船長的權力在作戰(zhàn)期間是至高無上的。同樣，船長保留有對俘虜?shù)娜我馓幹脵?。舉例來說，當決定航行方向時，船員們將會投票做出選擇，也會投票選擇是否攻擊特定的船只或岸上目標。由此，船長的優(yōu)勢地位就大大降低了，能享受的或許只是一個好一些的船艙，以及稍多一些的戰(zhàn)利品分配份額。
斯內爾格雷夫非常遺憾，他對海盜的觀察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樣一致，他不能得出結論，這些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海盜是工人階級的一幅英雄畫像嗎？1980年，歷史學家克里斯多夫·希爾，在思考英國內戰(zhàn)中處死國王的意義時寫道，1660年英國恢復君主制之后，很多有激進思想的人移民加勒比，他們的革命理想感染了島上的乞丐、異教徒和罪犯。
繼希爾之后，歷史學家馬庫斯·瑞迪克花了10年時間研究海盜的生活，結果他相信海盜建立了一個更美好的社會——海盜的世界更加民主、更加公平，種族觀念相當寬容，甚至還有健康保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海盜的世界比斯內爾格雷夫所屬的由奴隸貿易支撐的社會更值得稱道。
還有些學者聲稱海盜是同性戀和女性主義解放的先驅。但是隨著海盜學的蓬勃發(fā)展，異議也出現(xiàn)了。1996年，歷史學家戴維·科丁利推翻了海盜船上人人平等的神話，指出，一些海盜船上有黑奴，科丁利告誡人們要警惕當時的人們因為害怕海盜的報復而不得不美化他們那些殘酷暴行的描述。如今對海盜的研究多種多樣，但是同時，海盜不僅僅是罪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持不同政見者的觀念成了主流。最近索馬里海盜告訴《泰晤士報》：“我們不認為我們是海上的強盜，我們認為那些非法在我們的海洋里捕魚在我們的海洋里傾倒垃圾的人才是。”
彼得·里森的《海盜經濟學》是海盜研究中的一朵奇葩。里森是位年輕的經濟學家（1977年出生），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就喜歡戴海盜骷髏頭戒指，17歲的時候把經濟學的供需曲線文在了二頭肌上。他給我們提供了研究海盜的不同視角：不直接挑戰(zhàn)海盜自古以來的左派聲譽，但是認為海盜們的自由、平等和博愛不是對理想主義的追求而是來自利潤的驅動。卑鄙的強盜動機催生了開明的民主結果。
■ 海盜營生也是一門生意
何為看不見的鉤？1776年，蘇格蘭道德哲學家亞當·斯密發(fā)表了一篇里程碑式的論文《國富論》，斯密說，在致力于滿足自身利益的過程中，我們都“猶如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牽引著，也會為他人的利益服務。斯密所說的“看不見的手”同樣也作用于罪犯們身上，不過變成了里森筆下看不見的鉤。
這里的“鉤”是借用了著名童話《小飛俠》中的反面人物“鐵鉤船長”的外形所作的比喻。“鐵鉤船長”斷了一只手后接上了一個鐵鉤作為義肢，所以作者在這里就用“鉤”替代海盜的手，以體現(xiàn)出經濟學中常說的“看不見的手”的類似含義。
如果說，“看不見的手”審視的是所謂“市場無政府狀態(tài)”背后的隱藏秩序，那“看不見的鉤”審視的就是海盜圈子中那種實實在在的無政府狀態(tài)背后隱藏著的秩序。
里森的論述涵蓋了從1670-1730年間的海盜，但其重點關注的是海盜黃金時代的最后階段，也就是1716-1726年間，那是一個“黑胡子”、巴沙洛繆·羅伯茨（綽號黑色準男爵）和“白衣杰克”（因為和他一起的兩個女海盜而知名）在海上神出鬼沒的年代。
里森說，一艘海盜船，其實更像一家《財富》500強企業(yè)，撇開他們的義肢和肩膀上的鸚鵡去看，海盜營生終究是一門生意；雖然這是門作奸犯科的生意，但好歹也是門生意，所以值得從生意的角度去加以審視。
海盜們嘗試在劫掠之旅中實現(xiàn)利潤最大化時所遇到的一個主要障礙是降低成本。海盜活動的成本除了包含各種費用之外，還包括與潛在獵物開戰(zhàn)時所產生的成本，所以要盡可能的減少暴力沖突，因為與目標獵物開戰(zhàn)意味著船員有可能出現(xiàn)傷亡。暴力戰(zhàn)斗所帶來的結果就是海盜船有可能會受損，海盜船都是偷搶來的，要是船體受損也不那么容易再劫掠一艘，維修的話也需要時間和金錢成本。而且開戰(zhàn)的話保不準就會損壞戰(zhàn)利品。在某些極端情況下，還會讓目標船只沉沒，導致整船戰(zhàn)利品化為烏有。
為了在奪取獵物的時候降低成本，海盜們就想方設法在不采用暴力手段的情況下讓受害人乖乖投降。要做到這點并不容易，商船也并非毫無還手之力，海盜船一般只比商船多出三分之一的人手和火力。為此，17世紀的西印度群島上的海盜首先樹起了紅色的海盜旗，向獵物發(fā)出這樣一個信息：要是獵物們膽敢反抗，他們將毫無仁慈可言。到了18世紀，紅色的海盜旗換成了黑色的旗幟，通常還會繡著骷髏頭骨和其他骨頭交織的圖案，這就是后來最流行的“快樂羅杰”旗。
■ 海盜的宣傳學
看過電影《加勒比海盜》的人都知道，九大海盜頭子的旗幟各不相同，雖然所用的旗幟五花八門，但是每一款旗幟背后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沙漏暗示時間所剩無多，刀劍和骷髏則暗示反抗者死。海盜旗幟向目標獵物傳遞的信號就是前來襲擊的可是一群不受任何約束的人，要是船員們膽敢抵抗，他們就有可能把全部人都殺光。
現(xiàn)代企業(yè)還花費了大量的金錢來聘請專家?guī)退麄冊O計標志和口號，但是沒有幾個能像海盜那樣在沒有專家協(xié)助的情況下迅速獲得極高的品牌認知度。海盜們那黑旗上的骷髏頭比麥當勞標志更廣為人知。為了讓這個標志有活力，海盜們就要作出貢獻，屠殺抵抗者，放過和平投降的人，還有為了讓自己顯得殘酷而所作瘋狂努力。
建立品牌對任何一個成功的企業(yè)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對海盜來說也是如此，海盜如何傳播他們的品牌呢，他們所用的和現(xiàn)代企業(yè)一樣的方式：口碑和廣告。海盜手下的受害者和那些18世紀的報紙都無意中充當了海盜代言人的角色，使海盜們那些令人畏懼的暴力瘋子的名聲得以廣為傳播，成形。
《波士頓新聞通訊》報道說，那些曾經做出抵抗的商船船員遭到了殘忍的屠殺，海盜們對他們沒表現(xiàn)出一絲的仁慈，這著實嚇到了我們的水手，因此他們拒絕在遭遇海盜時做出抵抗。這正是斯內爾格雷夫所遇到的第一個謎題的經濟學答案。
海盜們動用殘忍酷刑折磨人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將那些虐待成性的船長繩之以法。斯內爾格雷夫說，“他們?yōu)檫@些惡行所找到的托詞就是要為水手們伸張正義”。這里包含著更多的個人因素，有些海盜當初干起了海盜營生的原因就是受到了船長的不公對待。
商船上的組織形態(tài)與海盜船不同，等級森嚴，頂端是船長，在他之下則是其他頭目，遠在此之下的則是普通船員。等級制度賦予船長對船員施行獨裁管理的權力。船長的權力延伸到了船上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工作分配、糧食配給、薪酬發(fā)放和紀律執(zhí)行?？梢哉f船長在剝削船員方面有著大展拳腳的空間。
在占領了一艘船之后，根據海盜的傳統(tǒng)，海盜們會審問船員，弄清楚他們的船長對他們如何。要是船員們告訴海盜說船長有不良行為，那海盜就會動手懲治他。
相反，要是那些被海盜抓住的船員為他們的船長說好話，海盜非但不會對這個船長施加懲罰，有時甚至還會對其良好行為施加獎勵。在斯內爾格雷夫被扣押的后期，由于他給海盜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們索性送給了他一艘裝滿了貴重貨物的船。
通過懲罰那些虐待成性的商船船長，海盜們也能在商船水手當中建立起一個正面的名聲，這會使得商船船員更愿意投降，甚至會讓他們告訴海盜，貴重貨物都藏在什么地方了。
在這種義務維護正義的情況下，似乎海盜們沒有老想著收益，其實這并不意味著海盜們處罰船長就是完全出于利他主義，對可惡的商船船長施加酷刑真的為其他在海上謀生的人們帶來了公共收益。
商船船長對海盜正義的恐懼也許確實讓他們對待水手時不那么嚴厲了。當然海盜式的正義所帶來的并非都是“光明美好”的東西。也許海盜可以填補因為高昂費用而導致的政府正義的缺失，但與此同時，海盜正義也會因為完全不受控制而產生很多問題。
總的來說，海盜折磨俘虜是一種理性的選擇，是用于培養(yǎng)恐怖名聲的一種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