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章太炎去世的時候,追悼會上前來吊唁的竟不滿百人,情狀甚為落寞。為此,魯迅先生還寫文章為之抱不平:“青年們對于本國的學者,竟不如對于外國的高爾基的熱誠。這慨嘆其實是不得當?shù)摹9偌澕瘯?,一向為小民所不敢到;況且高爾基是戰(zhàn)斗的作家,太炎先生雖先前也以革命家現(xiàn)身,后來卻退居于寧靜的學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別人所幫造的墻,和時代隔絕了?!入x民眾,漸入頹唐,后來的參與投壺,接收饋贈,遂每為論者所不滿,但這也不過白圭之玷,并非晚節(jié)不終?!弑蛔凡?,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并世亦無第二人: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近有文儈,勾結小報,竟也作文奚落先生以自鳴得意,真可謂‘小人不欲成人之美’,而且‘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了!”
魯迅先生這篇《章太炎先生二三事》的文章亦有瑕疵,那就是孫傳芳確實請過章太炎參加“投壺”,但章太炎并沒有出席,而魯迅先生將這個傳言當作了既成事實并認為這是章太炎“漸入頹唐”的“晚節(jié)之玷”,卻是誤會了。
“投壺”亦稱射壺,與現(xiàn)在的投圈、射飛標有類似之處,這既是古代的一種傳統(tǒng)游戲,也是《禮記》中記載的一種禮儀。軍閥時期,“五省聯(lián)帥”孫傳芳為倡導尊孔復禮而拉攏一些知名學者行“投壺”之事,因?qū)O傳芳為北伐軍的敵人,因而參與者在北伐勝利后難免遭受非議。不過,章太炎確實是沒有參加,后來的《魯迅全集》中也在注釋中做了說明。
章太炎原名章炳麟,初名學乘,字枚叔,后因為仰慕明末的兩位大學者顧炎武(名絳)、黃宗羲(字太沖)而改名章絳,別號太炎,后以“章太炎”一名聞天下。章太炎生于1869年,家鄉(xiāng)浙江余杭,其父章浚曾任縣學訓導,章太炎從小接受過系統(tǒng)的儒家教育,十六歲那年參加縣試,不料突發(fā)癲癇病而棄考,后來便遠離了科考場上的搏殺。
雖未取得過任何功名,但章太炎從小便頗具悟性,后尊父命進入由經(jīng)學大師俞樾主持的杭州詁經(jīng)精舍學習七年,學問大進,成為同游中的佼佼者,很受俞樾的賞識。二十八歲那年,甲午戰(zhàn)爭中的慘敗給了中國士人們一個極大的刺激,原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章太炎也帶著一腔的怒氣北上,后來還寄出十六銀元會費,加入康有為在滬設立的上海強學會。
狂士章太炎
1896年,章太炎不顧老師俞樾的勸阻,赴任上海維新派開辦的《時務報》主筆,但在次年,章因與康氏門人沖突而退出《時務報》,轉杭州任《經(jīng)世報》、《實學報》主筆,1898年后又受張之洞之邀赴武漢籌辦《正學報》,但未及一月即離去。當年7月,章太炎回到上海擔任《昌言報》主筆。
戊戌年的夏天,北京風云突變,康梁等維新黨亡命海外,而在維新運動中嶄露頭角的章太炎也上了通緝名單,最后慌不擇路,避禍臺灣,不久又轉赴日本。章太炎最初是改良主義者,他與康有為的關系也不壞,在臺灣時期兩人還通過信,彼此景仰了一番。但庚子國變后,章太炎對清廷徹底絕望,由此走上了激進之路。
1900年7月,章太炎回到上海并參與了唐才常組織的中國議會,但在制定章程時,唐才常一方面不承認清政府,一方面又請光緒皇帝復位,章太炎認為其自相矛盾,憤而當眾剪辮脫衣,聲明退會。俞樾得知此事后,大罵其“訟言革命是不忠,遠去父母之邦是不孝,不忠不孝,非人類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曲園無是弟子”,章太炎被師門開除。
雖被逐出曲園,但章太炎畢竟在俞樾的指導下浸潤七年之久,其后來的學術成就均奠基于此而非自立門戶。在這一年,章太炎刻印了自己的首部著作《訄書》,其書厚積薄發(fā),文筆古奧,征引廣博,因其難讀而不為今人所知,就連其同時代人讀來也頗為費解。此后,章太炎文筆滔滔,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其中最出名的一篇文章莫過于1903年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其文雄渾有力,傳播最廣,其在表明與康梁改良派分道揚鑣的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了牢獄之災。
在那篇文章中,章太炎劈頭罵道:“載湉小丑,不辨菽麥”,非但把康梁等人借以自重的光緒皇帝掀倒在地,也將清廷的威嚴一掃而空,令當權派極為惱怒,最后向租界當局施加了強大的壓力,必欲去之而后快。章太炎在得知了抓捕的消息后,卻效仿譚嗣同,說清廷要抓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革命就要流血,怕什么!巡捕來了,他迎上去,說:“我就是章炳麟,抓我!”租界當局最后判了章炳麟三年、鄒容兩年的拘禁。要說起來,章太炎服了三年的苦刑也還合算,因為清廷的損失更大,一個大逆不道的罪犯居然只判了三年囚禁,王朝的尊嚴何以為堪?在專制時代,皇權是神圣而不容侵犯的,一旦撤下這遮羞布,那就沒有什么神圣可言了。
章太炎《鄒容傳》草稿
后來,鄒容因病先死,章太炎頗為悲痛,寫詩悼念道:“鄒容吾小弟,被發(fā)下瀛洲??祠宓冻p,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獄,天地亦悲秋。臨命須摻手,乾坤只兩頭?!?906年6月,章太炎光榮出獄,隨即東渡日本找到革命組織,并當上了《民報》的主編。
章太炎與孫中山的關系原本是不錯的,1902年他到日本的時候,孫中山曾將橫濱幾十名義士召集起來為章太炎接風洗塵,極其器重。在這次聚會上,章太炎自稱喝了七十余杯而不醉,興致之高,可見一斑。在接任《民報》主編的這段時期里,章太炎除了腦病發(fā)作改由張繼、陶成章編輯三期外,其余各期的所有編務和發(fā)行,都是由他一人擔當?shù)摹?div style="height:15px;">
章太炎的才氣與性格,決定了他與任何人都不能相處太久。1907年3月,日本政府在清廷的壓力下,贈送孫中山5000元促其離境,日商鈴木久五郎也向其饋贈了一萬元。孫中山接受了這兩筆錢之后,也沒有和同盟會本部商議,便留下2000元做《民報》的經(jīng)費,然后帶著胡漢民和汪精衛(wèi)等人離開日本,去西南邊境搞革命去了。
章太炎在得知孫中山得了兩筆款子卻只給《民報》留了2000元后,立刻嚷嚷了起來,同盟會本部也炸開了鍋,革命義士們一個個拍桌摔凳。張繼說:“走就走嘛,你要人家的錢干什么!真是丟人!”劉師培則罵道:“孫文受賄!”章太炎更是火氣沖天,他上前一把撕下孫中山的相片,然后批上了“賣《民報》之孫文應即撤去”數(shù)字。這還不解氣,他以為孫中山在同盟會香港分會,于是又將批了字的相片寄到香港,以示羞辱。
在同盟會東京本部鬧成一團的時候,孫中山卻在西南地區(qū)連續(xù)策動了三次起義,但都以失敗而告終。消息傳到東京后,“反孫”聲浪更是進一步高漲,張繼、章太炎、劉師培、譚人鳳等人紛紛要求主持同盟會本部工作的劉揆一召開大會,罷免孫中山的總理職務,改選黃興繼任。張繼等人聲稱:“革命之前,必先革革命黨之命。”劉揆一不同意這些人的意見,于是張繼便和劉揆一互相扭打起來;章太炎則意氣用事,他以明碼電報泄露孫中山購買槍彈準備武裝起義的軍事秘密,以至于起義無法發(fā)動。章太炎的理由是,以日本奸商所賣的窳劣武器發(fā)動起義,無異于讓革命義士白白送命。
鄒容
在與革命同道們鬧翻后,章太炎一度萌生去印度做和尚的念頭。1908年4月27日的廣州《國民報》上,革命同志給章太炎編了一則名叫《章炳麟出家》的活劇曲借以勸誡:“(同志掃板唱)章炳麟拋卻了、平生抱負;(慢板)眼見得漢人中、少個幫扶;披袈裟,坐蒲團,不顧宗祖;縱不念、眾同胞,該念妻孥;況且是、我支那,蹉跎國步。望同志,抱熱心,休作浮屠。”
“(章炳麟中板唱)……除卻了三千苦惱,逼著我請個高僧來到東京披剃頭毛。我非是、主持厭世遁入空門愛棲凈土,我國人莫予肯服故把禪逃,從今后理亂不聞興亡不顧,入沙門、參佛祖做貝葉工夫。”
1908年10月,《民報》(第二十四號)被日本政府封禁,章太炎因為支撐《民報》事務而費盡心機,吃盡苦頭,加上與黃興、宋教仁不合,于是憤而辭去社長一職,并“聲稱不再與聞《民報》之事”。一年后,汪精衛(wèi)來東京恢復《民報》,原編委陶成章、章太炎被排除在外,這下又激起了更大的風波。
章太炎憤怒之下,發(fā)表《偽民報檢舉狀》,而陶成章也作《布告同志書》一冊,兩人合力痛斥孫中山“乾沒巨款”、“借革命為新騙術”,“直言孫文種種之非”;最后,他們干脆公然與同盟會分裂并在東京恢復了光復會的名號。在一邊看熱鬧的?;逝蓚兇髽罚布娂姶笫鹿脑?,借以打擊革命氣焰。作為反擊,革命黨則將章太炎致劉師培賣身求助的信函加以公布。原來,章太炎在想去印度當和尚期間,苦于缺乏經(jīng)費,便向已投靠兩江總督端方的革命前友劉師培寫信,提請端方資助,但事未辦成反遭革命黨登報譏諷,于是章太炎與革命陣營也就愈走愈遠。
清帝退位后,革命大功告成,章太炎公開聲稱“革命軍起,革命黨消”,要求將原來秘密的革命黨組織改為合法組織,開展公開的政治活動。1912年后,在“革命黨消”的呼聲中,一場熱火朝天的組黨運動也開始在全國各大城市相繼上演,并在1913年國會選舉前形成高潮。
作為當時的風頭人物,章太炎成為了民初組黨運動的急先鋒。1912年1月3日,章太炎聯(lián)合江蘇都督程德全成立了中華民國聯(lián)合會,章太炎自任會長,程德全為副,原清末立憲派中的名流張謇、熊希齡、唐文治等人都成為了會中骨干。不久,章太炎的同道、光復會領袖陶成章被陳其美派人刺死,章太炎將中華民國聯(lián)合會改組為統(tǒng)一黨,并更加激烈地指責和斥罵同盟會。在他看來,同盟會是一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組織,這些人置國家利益與民族大義于不顧,在和議已成的情況下還想繼續(xù)搗亂(革命),倘若這些人僥幸獲得了國家政權,必定要排斥異己,血流成河,搞一黨專制無疑。
黃興
章太炎甚至在自己的談話和通信中直言不諱地指出,他另搞其他政黨就是針對同盟會的,而這一時期他指責孫中山乃至公開謾罵黃興、陳其美等人是“土匪”,也幾乎是家常便飯、張口就來。在“漢冶萍借款”、“遷都”、“善后大借款”等問題上,章太炎處處與孫中山等人為難。對于章太炎的倒戈反向,同盟會的人也憤而反擊,他們在報紙上大罵章太炎是個“瘋子”,并放出流言說章太炎要拿槍打國務總理唐紹儀,他才具有嚴重的暴力傾向。
說到“瘋”字,章太炎確實有間歇性的癲癇癥狀,但被人稱為“章瘋子”,則是因為其生平喜歡特立獨行,好做驚人之語。對于這個綽號,章太炎非但不以為忤,反希望他的同志朋友都能帶點神經(jīng)病。他曾在東京發(fā)表演說:“大凡非常的議論,不是神經(jīng)病的人斷不能想,就能想亦不能說,遇著艱難困苦的時候,不是精神病的人斷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業(yè)的,必得有神經(jīng)病,才能做到。為這緣故,兄弟承認自己有精神病,也愿諸位同志人人個個都有一兩分精神病。近來傳說某某有精神病,某某也有精神病,兄弟看來,不怕有精神病,只怕富貴利祿當面出現(xiàn)的時候,那精神病立刻好了,這才是要不得呢!”
《宋書·袁粲傳》中說:“昔有一國,國中一水,號曰‘狂泉’。國人飲此水,無不狂;唯國君穿井而汲,獨得無恙。國人既并狂,反謂國王之不狂為狂。于是聚謀,共執(zhí)國主,療其狂疾,火艾針藥,莫不畢具。國主不任其苦,于是到泉所,酌水飲之,飲畢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眾乃歡然?!闭f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魯迅也曾在他的文章中回憶說,民國元年,章太炎先生在京期間好發(fā)議論,而且毫無顧忌地褒貶他人,常常被貶的一群人便給他起了個綽號,曰“章瘋子”,其人即是瘋子,議論當然是瘋話,是沒有價值的人。但每有言論,也仍在他們的報章上發(fā)表,不過題目特別,道“章瘋子大發(fā)其瘋”。有一回,他可是罵到他們的反對黨頭上去了,第二天報上報道時,那題目卻成了:“章瘋子居然不瘋!”
章太炎的“瘋”,還影響到他的婚姻。章太炎早年曾發(fā)過癲癇病,加上滿嘴的反動言論,當?shù)厝藷o人敢將女兒嫁給他,沒辦法,他母親只好將自己的陪嫁丫頭王氏許配給了他。這種婚姻,按當時習俗不能算正式婚儀而只能算“納妾”,王氏為章太炎生了三個子女后在1903年不幸去世。在之后的十年間,章太炎為革命而奔波流亡,一直未娶。
坊間傳聞,章太炎曾在北京《順天時報》上登了《征婚告白》,其中提了五個條件:一是要湖北人;二要大家閨秀,性情開放;三要通文墨,精詩賦;四是雙方平等,互相平等;五是夫死可嫁,亦可離婚。這在當時可算是石破天驚,毫無結果也就理所當然。革命勝利后,章太炎再次征婚并提出如下?lián)衽紭藴剩骸叭酥⑵蕻旓埑?,我之娶妻當藥用。兩湖人甚佳,安徽人次之,最不適合者為北方女子,廣東女子言語不通,如外國人,那是最不敢當?shù)?!?div style="height:15px;">
曾為愛國學社同事的蔡元培先生聽說后,他將女才子、《神州女報》創(chuàng)辦人湯國梨女士介紹給了章太炎,結果兩人還真成了夫唱婦隨的如意眷屬。不過,湯國梨并非湘妹子,也非鄂女子,而是浙江同鄉(xiāng)(烏鎮(zhèn)人),章太炎偏情與兩湖女子,亦不知何故也。
“二次革命”后,在袁世凱的授意下,“共和黨”、“民主黨”、“統(tǒng)一黨”合組為“進步黨”,以對抗當時在國會中的第一大黨“國民黨”,但重組后的“進步黨”勢力仍然過弱,所以有人主張將知名度很高且與“國民黨”關系鬧僵的章太炎引入。章太炎來京后,住在前門內(nèi)大化石橋的原“共和黨”本部,誰知他到的第一天,門前已布滿軍警,名為保護,實則監(jiān)視。原來,章太炎“持論侃侃,好為詆訶”,加上又是個老革命黨,袁世凱對其頗為忌憚,“天堂有路爾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章太炎居然送上門來了。
章太炎的弟子錢玄同等人前來探視,見老師極為郁憤,便找到時為農(nóng)商總長的張謇為之設法。張謇向袁世凱提議設立一個“弘文館”,讓章太炎領一些弟子去編字典,搞搞研究,袁世凱說:“只要章太炎不出京,弘文館之設,自可照辦,此不成問題也?!痹绖P還當場答應撥給數(shù)千元作為開辦費,以后每月固定撥給若干。
事情雖然已經(jīng)說好了,但辦事機構的效率卻奇低,時間一晃就到了民國三年(1914年)的元旦,章太炎等得極不耐煩,憤憤地說:“袁世凱欺人,居心叵測,這里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先去天津,再由天津南下?!卞X玄同等人說:“弘文館的事已有成議,老師何不再等等?”章太炎哼了一聲,道:“袁世凱只能騙爾等,豈能騙我!你以為他真的肯撥款辦弘文館嗎!” 次日,章太炎去火車站,但很快便被軍警們截留,于是便有了“章太炎大鬧總統(tǒng)府”的趣聞。
民國小說《紀念碑》曾對此做了精彩描述:“民國三年的新年節(jié),正月初七日下午傍晚的時候,總統(tǒng)府新華門內(nèi),忽聽見吵嚷的聲音,隨后數(shù)十兵士,即擁著一人出來,將那一人推至馬車中,前后左右,皆有兵士團團地圍著,押至憲兵教練所去了……及細細詢問起來,才知道獲住的……是個瘋子……他老先生這一天忽然高興起來,于清晨八時徑赴總統(tǒng)府,請謁見總統(tǒng)。他身穿一領油烘烘的羊毛皮襖,腳踏著土埋了似的一對破緞靴,手擎著一把白羽扇,不住地揮來揮去;又有光華華的一件東西,叫做什么勛章,不在胸襟上懸著,卻在拿扇子那一只手大指上提著……歪歪斜斜地坐在總統(tǒng)府招待室里頭一張大椅子上,那一種倨傲的樣子,無論什么人他都看不到眼里。
“列位想一想,總統(tǒng)府是何等尊嚴的地方,凡請見總統(tǒng)的人,是何等禮服禮帽,畢恭畢敬的樣子,嘗看見那些進總統(tǒng)府的官吏們,皆是躡手躡腳的,連鼻子氣兒也不敢出,往來的人雖多,一種肅靜無嘩的光景,就像沒有一個人一樣,哪見過這個瘋子,這個樣兒怪物呢!不消說傳事的人一回報,袁總統(tǒng)自然是拒不見的了。這個瘋子真是有點古怪,越說不見他,他是偏要請見。
“直等到天色已晚,他不但不去,還要搬鋪蓋進來,在此處值宿,適聽見傳事的人報大總統(tǒng)延見向次長瑞琨,他發(fā)起怒來道:‘向瑞琨一個小孩子,可以見得,難道我見不得嗎?’他自言自語,越說越有氣,索性大罵起來。衛(wèi)兵請他低聲些,他即怒衛(wèi)兵無禮,摔碎茶碗,即向衛(wèi)兵投去。起初衛(wèi)兵見他提著一個光華華的東西,思量著他許有些來歷,不知道他究竟能吃幾碗干飯,也不敢較量,只得由他去鬧。隨后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來了一個命令,如此如此,衛(wèi)兵們就把他拿小雞子似的從招待室里頭拿出來,并拿進馬車里去,一溜煙就送到一個地方,把他入了囚籠了。
“原來,他姓章號太炎,浙江余杭人,講起舊學來,無人不佩服他,不過因他舉動離奇,一般人叫他章瘋子。自此以后,章瘋子囚犯的時代甚長,由憲兵教練處移囚至龍泉寺,又由龍泉寺移囚至徐醫(yī)生家,俱是后話。且說章瘋子被囚后,也有許多營救他的。有一人轉求袁總統(tǒng)最親信的張秘書,為他緩頰道:‘袁總統(tǒng)挾有精兵十萬,何畏懼一書生,不使恢復其自由呢!’袁瞠目答道:‘太炎的文筆,可橫掃千軍,亦是可怕的東西!’所以太炎被囚了,人人斷其無釋放的希望。這是深明白當?shù)赖囊馑嫉摹?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