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成海
平心而問, 如果讓我再回村里睡土炕,恐怕至少99%是不情愿的,盡管我心里還一直裝著年少時家里的那張土炕,甚至夢中還經(jīng)常睡在那里……
現(xiàn)在農(nóng)村老家的大多人家還盤有土炕,但和過去相比,由于人口的減少和各方面條件的變化,土炕也隨之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動,首先是面積小了許多,大者能睡三五人,小者也就三兩人;其次是布局也多有創(chuàng)新,大多人家炕在里屋,鍋灶在外屋,即使炕和鍋灶同處一室,中間也多用隔扇隔開,一來干凈,二來也能避免小孩掉入鍋內(nèi)被燙的危險;變化最為突出的莫過于炕上鋪墊的東西了,我們小時候最富裕的人家也就鋪個羊毛或牛毛大氈,一般人家也就一片破舊的葦席,次一點的人家甚至連一片席子都沒有,而今,當年最為昂貴的大氈也幾乎被淘汰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厚沓沓、綿敦敦的炕毯,睡上去既舒服又愜意。
記憶中老家的那些土屋低矮而狹小,中規(guī)中矩的屋子是東西一丈,南北丈五,可家家戶戶人數(shù)少則七八口,多則十幾個,家里盤著的那張嚴重受到屋子大小影響的簡陋土炕要承載起全家人吃飯、睡覺的重任確實不易。所以家家戶戶都是盡力依照人口的多寡來量身定做自家的土炕。一般人口的人家為了白天太陽能照到炕上,增加炕上的溫度,大多把炕盤在窗戶的下面,叫正炕或前炕;人口較多的人家把炕按南北方向盤在山墻下,叫順山大炕;當然也有少數(shù)人家為了避開窗戶縫隙吹進的冷風,而把炕盤在家里的北墻下,叫倒炕或后炕。不管那種炕幾乎都占據(jù)屋子的一半空間,地上除了鍋頭和擺放在墻邊的一個水甕、菜甕和用紅油漆漆過的放面及家里所謂“貴重”物品的木柜子就幾乎沒有多大空間了。
我們家算是人口少的人家,父母加上我們兄妹共七人,所以是靠著窗戶盤的前炕,在我們還小的時候,炕還顯示不出擁擠,但當我們次第長大的時候就有點逼仄了,沒辦法,為了省地方要么頭打里外地睡,要么年齡稍大的哥哥嫌擠隔三差五地到別人家尋找休息場地,不過好在那個時候這種情況也多,大人出門了,家里剩下幾個孩子常常會找作伴的;家里的男人外出,女人們也會晚上找個壯膽子的半大小子作伴;或者有的人家本來就人少炕大,作為街坊鄰居去他們家暫時寄宿幾天。這種情況在當時都是家常便飯,也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那個時候大多數(shù)人家最愁的是來了親戚,有時還來的不止一個,一愁沒有稀罕的食物供客人吃,二愁晚上人多沒個休息的處所。為了能休息,有時候白天就開始問詢誰家有地方了,到晚上休息的時候,兵分幾路奔赴睡處,如果實在尋不下,那就只好湊乎,地上搭上幾塊土坯,卸上一塊門板,臨時造一張床,當然柜上也閑不住,都是睡人的好地方。
在農(nóng)村,每家炕是必備的,但未必人人都會盤一條好炕,好炕的標準是省火且熱,還熱量均勻,于是村里的幾個盤炕老師傅,在農(nóng)閑的時候就會被視為上賓,今天他家明天你家,一頓炒雞蛋烙油餅就能為一些人家解決掉那些懸而未決的炕涼不暖之問題。
家里有一條好炕固然是那個年代農(nóng)村人的福氣,但炕上能擁有大氈、油布和一人一張新嶄嶄的鋪蓋那才是農(nóng)村人的最高理想。不過在那個物質高度匱乏的歲月,這樣的莊戶人家實在是少而又少。一般的人家也就是在每年的過年時節(jié)從供銷社花上十來八塊錢買一塊席子罷了。每在過年的時候,家里把墻壁一刷,炕一打一洸,窗花一貼,黃亮亮的新席子一鋪,頓感家里蓬蓽生輝。但席子一般都是由高粱秸稈或蘆葦秸稈的篾條編制而成,很不耐用,過不了多少天就變臟,甚而被磨破,母親先是用閑暇拿抹布蘸著水擦洗,之后又熬上糨子用牛皮紙補貼,一直到年關將近之時,家里的席子就斑斑駁駁到處都是補丁了,席子的使命才算完成。
席子破損對所有的家庭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不但不好看,而且用手摸容易劃指頭,睡覺容易扎身子,但對我們不懂事的小孩而言反而因此會生出許多樂趣,我們從席子破損處把那些席碼棍棍拽出,編這編那,樂此不疲,被大人發(fā)現(xiàn)因此而遭致一頓笤帚疙瘩,弟兄姊妹幾個怯生生地圪擠在炕角發(fā)癡,如今想來既覺得溫馨又感到一縷酸楚,想想而今年邁的父母,縱然還能拿起笤帚,可兒女無一人在身邊陪伴,就不由地心傷落淚……
那時,對于孩童的我們而言,只要有父母在身邊,不管條件有多苦寒,快樂永遠伴隨著我們,家里的土炕就是我們經(jīng)常玩耍的快樂場所。我們除了自己的兄弟姐妹,甚至還招引鄰居家的玩伴,在炕上跳呀跑呀,實在淘氣得不行了,母親就會拿起笤帚疙瘩,本著臉,大喝一聲:跳塌炕洞呀!我們才會稍稍收斂一下。記得有一次,傍晚的時候母親在鍋里焊炒面,我高興地抱著一個碗在炕上跑來跑去,等待著這誘人的美食,一不小心,被炕上席子的破爛處絆倒,碰到了墻上,碗被碰碎了,我的額頭也被碎了的瓷片劃了一個大口子,血流如注,母親從鍋灶里抓了一把灰給我涂抹到傷口止血,直到現(xiàn)在,四十余年已經(jīng)過去,我的眉毛處還留有近一寸長的一道明顯疤痕,這大概就是土炕留在我身上最深的印記了。
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一直流傳至今的這句北方農(nóng)村俗語,道出了我們農(nóng)民祖祖輩輩的樸素理想,也道出了土炕在農(nóng)家人眼里至高無上的地位??梢院敛豢鋸埖卣f,曾經(jīng)的年代,土炕是農(nóng)家人的搖籃,是莊戶人最看重的神圣之地。串門走親戚,人家對你的態(tài)度如何,熱不熱情?從一到主人家里,主人對你的第一句話就可以看出,人家對你稀罕,第一句就會說:快進家,脫鞋上炕。如果能把你輪奪了炕頭,那就更不是一般的禮遇了。如果你不招待見,可能你主動跨坐在了人家的炕沿,也會被主人以一個借口攆了下去,弄得你尷尬難堪。一間簡陋的土屋,一張粗糙的土炕,一塊薄薄的席子,豈止是一家人的溫馨港灣?里面也滲透著中國人許許多多的傳統(tǒng)處事哲學、人情世故啊。
冬天的時候,很多時候玩到半夜我們才回家,此時炕上的被子都暖好了,父親坐在地下火爐旁的小板凳上一邊吸煙,一邊扒拉燒熟的土豆,母親坐在炕頭的煤油燈下飛針走線,妹妹依偎在母親的膝蓋上打瞌睡,姐姐還趴在枕頭上寫作業(yè),我們像鄂友山(傳說中危害家鄉(xiāng)的土匪頭子)進家一般,搬箱倒柜,揭鍋開柜,四處搜尋,待一塊玉米面餅子擒拿在手里,才善罷甘休,然后放于爐盤上烤熱,從爛瓢中揪上一根蔥就著大口地胡亂吞下,才上炕脫光衣服,緊咬著牙關,哆哆嗦嗦鉆入被窩。這時父親再起身到院里一趟,喂喂牛羊,看看雞窩門是不關得嚴實,然后提進尿盆,一家人才次第睡下……
此時,即使窗外寒風呼嘯,大雪飄零,一家人擠在溫暖的炕上也不覺得有多寒冷,安然進入甜美的夢鄉(xiāng)……
發(fā)生在農(nóng)家炕上最熱鬧的事情就是過時過節(jié),或結婚典禮時的坐席了。那時家里人進人出,個個滿面春風、喜氣洋洋,吃飯的時候,炕上擺出一張炕桌,桌上堆滿了大盤小碗,里面滿淹淹地盛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飯菜,男人們猜拳喝酒,懸天駕霧;女人們或懷里抱著剛幾個月牙牙學語的小孩,手慌腳亂地為奓著兩手,嘴里哼哼吱吱的他們夾菜;或在地上忙前忙后,端盤遞碗;半打小孩是很少能享受正席的,要么眼睛瓷豆豆地趴在炕沿流含水,要么經(jīng)過聲嘶力竭痛哭的抗爭,換來母親給端來的半碗菜一個油糕,埋頭在地下或炕上的墻角狼吞虎咽。待人走席散,炕上一片狼藉,此時孩子們才成了餐桌上的主角,蜂擁而上,一直到把盤碗里的剩菜殘湯消滅得干干凈凈才拂袖而去,個個臉上油漬斑斑,舔著嘴,挺著肚子,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態(tài)……
時過境遷幾十年,農(nóng)村于我們漸行漸遠,土炕于我們越來越模糊,回望過去,土炕上的記憶于我是那樣的親切,卻又是那樣的酸楚,有時想來不由讓人感慨萬千,是啊,一張土炕承載了我們年少時的多少歡樂哀愁,融入了父母多少含辛茹苦的汗水……
如今再提起老家的那張土炕,于我而言,真的是戀戀不舍,但卻絕不愿意再回到它的上面。人生就是如此,有時候非常糾結,心里念念不忘的東西,未必就是現(xiàn)實中愿意觸碰的東西,一觸碰可能滿身都是傷痕,就如遠離家鄉(xiāng)的游子們,口口聲聲思念著故鄉(xiāng),卻寧肯在異地漂泊一生,也難有一個再愿意回到故鄉(xiāng)生活,故鄉(xiāng)只是他們心中一個虛幻的避風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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