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創(chuàng)總編手冊 —— 梅雨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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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我愛祖國，人間至情”大型征文展示（111）
有關(guān)奶奶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jīng)很模糊了，每次想起奶奶只是因為要從城里到鄉(xiāng)下參加紅白喜喪，走近那個叫做谷山的村子，遠(yuǎn)看不高的山頭已被鄉(xiāng)親用炸藥、鐵鎬、鋼釬削去半個腦袋。山還是那座山，山坡上長滿了柿子樹、山棗子樹和不知名的野棵子，秋天和冬天時顯得有些凄涼，春天和夏天就顯得綠意盎然，一派生機(jī)。放眼望去，叢叢山林里掩映著錯落有致的農(nóng)舍，成群的山羊貼著山坡慢慢走動，肯吃著山草。這時，我會下意識地停住腳，朝山南的斜坡上那個不高的土堆望過去，我的奶奶就長眠在那里。
我記事的時候，奶奶就已經(jīng)拄拐，佝僂著腰，年逾六十了吧。父親很敬重老母親，每次從城里來鄉(xiāng)下探望都要買上二斤奶奶愛吃的三刀子或羊角蜜，再給奶奶些零花錢。父親曾向幼小的我解釋說，那是我的親娘，沒有娘，兒身從何來？父親的話在我童年的心里就樹起娘的高大、尊嚴(yán)，因為父親對奶奶的敬重，我也從不敢拂逆奶奶，頂撞奶奶，不敬奶奶。 奶奶也最看重她這個大兒子，爺爺去世的早，家里不管遇到大事小事，都等著父親回來主事。
那一年冬天，最小的一個叔叔娶親分家另過，奶奶怕分家不均，親人之間不睦，就讓城里的大兒子回來，商量分家的事情。那天下著小雪，天正午的時候我們到的家。奶奶拄著棍坐在門口，望眼欲穿地盼望著我們的到來，從門外飄進(jìn)的雪花落滿奶奶一身，也想不起來拍打一下，可想而知奶奶心里有多著急。父親到來，分家很快進(jìn)入程序。父親和奶奶的意見是，叔叔家需要的盡量挑去，不要的留下來。這個決定明顯傾向了叔叔一方。盡管奶奶很吝惜家里的壇壇罐罐，但最終還是忍痛割愛傾其所有維護(hù)了家庭的團(tuán)結(jié)。當(dāng)那間老屋最后變得空空蕩蕩幾乎家徒四壁時，我看到奶奶的眼睛里蓄滿了淚花，她安慰同樣傷心的父親和幼小的我說，東西是人掙的，只要人好窮日子也能過富。那天中午，奶奶從一個包裹里抖落出一個紫褐色的壇子，打開封蓋，里面呈現(xiàn)出白得耀眼的小麥面粉，奶奶用一個小勺一勺一勺挖出面粉，給我們烙了小餅子饃，又借來蒜臼子搗了蒜泥，我們祖孫三代就是吃著小餅子就著蒜泥度過了分家后的第一頓午飯。當(dāng)時我還很好奇奶奶給我們做了這么好吃的飯菜，后來才知紫褐色小壇子是祖上傳下來的，小麥面粉奶奶只從隊里分了五斤，奶奶不舍得吃，留下來給了兒子和孫子享用。
午飯過后我們就要回城了，我們從老屋里走出來，外面的雪似乎小了。父親走了幾步，然后又回過頭來，慢慢地停止了腳步。原來奶奶拄著棍站在門口，目送離去的兒孫，呼嘯的北風(fēng)吹拂著奶奶花白的頭發(fā)，奶奶不時地抬起手臂，看不清是用手梳理紛亂的頭發(fā)還是揩眼淚。父親突然對我說，接你奶進(jìn)城!這個臨時決定讓幼小的我得到莫大的安慰，我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我們重新走回老屋，父親叫來叔叔，象下達(dá)命令似的說，家也分了，東西你都搬走了，這么冷的天，你讓老娘吃什么喝什么?這樣下去還不凍死餓死？這樣吧，你把馬車趕來，送咱娘進(jìn)城。父親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叔叔作了安排。叔叔低著頭，吭吭哧哧地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趕車去了。
回城的那種愉快心情我現(xiàn)在已無法述說，雪青馬在筆直的道路上一路疾行，蹄鐵敲打冰凍的路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響聲，雪這時已完全停了，西北方的天空露出一片鋼藍(lán)色，幾只小鳥被一場小雪而束縛的翅膀因為天氣的轉(zhuǎn)晴而得以舒展，啁啾著飛向遠(yuǎn)方，我掀開被角看到奶奶的臉上似乎掛著笑意。只是我因為害怕打斷父親與叔叔高一聲低一生的對話才不敢放肆，只得拿過奶奶的手在自己的小臉上摩挲著…
那年春天，盡管還是二月，天氣乍暖還寒，奶奶就在城里閑不住了，扔下拐杖，挎著籃子要到郊外挖野菜。那時我還沒有上小學(xué)，在家閑著沒事就和奶奶作伴從城里走出來。奶奶腳小，走的慢，奶奶雖然走了好長一段距離，而我一陣小跑一會就超過了她。城外的天地好大啊!沒有樓房的遮擋，沒有樹木的遮擋，沒有柵欄柱子的遮擋，一眼望過去，大塊大塊返青的麥苗兒剛剛蓋住地皮，滿眼綠色鋪展到天邊，天空高得出奇也藍(lán)得出奇，有小鳥兒從麥田里直插云端，一會兒就飛得無影無蹤，灑下一陣歡快的鳥鳴。麥田里有農(nóng)人已開始除草施肥，也有幾個婦女老人彎腰挖著野菜。奶奶挖野菜的速度熟練而驚人。不到一會兒就挖了一小籃子。奶奶一邊挖野菜一邊還告訴我野草的名字：馬齒莧、蒲公英、魚腥草、油菜、薺菜、苦菜……奶奶說，你爸就是吃野菜長大的，奶奶給我講述了爸爸吃野菜的往事。
爸爸出生的那年遭遇一場大旱，又遇蝗災(zāi)，糧食幾近絕收，村里的樹皮，地里的野菜都被鄉(xiāng)親們用作充饑，眼見著樹皮、野菜和一些能用作充饑的作物都被鄉(xiāng)親用光了。這時爸爸出生了，正是青黃不接的正月里，天寒地凍，奶奶沒有一點(diǎn)奶水，餓得爸爸嗷嗷直叫，最后連哭出聲的力氣也沒有了，奄奄一息。爺爺和奶奶商量把孩子送人吧，也許能遇上個好人家。于是就用包被將孩子裹起來，擱在了村前的大路上，等著好心人抱養(yǎng)。等了半天，也沒有一個人行好。倒是孩子的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聲令奶奶心如刀絞，奶奶哭喊著掙脫爺爺?shù)睦?，跑過去將孩子抱回家里。孩子受凍挨餓還是哭啊，沒辦法，奶奶就拿起鐵锨到山根下刨了一抱野草根，榨出草汁喂養(yǎng)嗷嗷待哺的孩子，就這樣爸爸喝著草汁得以活命……奶奶最后說，嚼得草根百事可做，你爸爸長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再難的事也難不倒他……
因為奶奶的緣故，那年的春天我家不斷接受大地豐盛的饋贈，野菜餅、野菜包、野菜湯，改善了伙食，強(qiáng)健了身體，野菜挖得吃不完了，奶奶就在院子里支開幾張席子，將挖來的野菜攤到席子上曬干，院子里飄蕩著甜絲絲的野菜香……
只是春天將盡的時候，麥子長得齊膝深了，地里再也沒有野菜挖了，奶奶就坐在院子里，眼睛望著院子外面的大路出神，似有重重心事。母親告訴我說，你叔添了個男孩，家里捎信來要老人家回去帶孫子呢!真的，媽媽說這話沒幾天，叔叔就趕著馬車來接奶奶了，吃午飯的時候，叔叔在飯桌上當(dāng)著眾人的面灰著臉說了一通自己的難處，家里農(nóng)活忙，沒人帶孩子，請奶奶回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該在分家時拿走了那么多的東西。
我們一家人都看著奶奶，我多希望奶奶這時搖頭拒絕，或者嘮叨幾句叔叔的不是啊!可是奶奶一句話也沒說，吃好飯奶奶平靜地收拾一下行李，就跟著叔叔坐車走了。倒是媽媽眼噙著淚說，你奶有苦向誰說啊!都是兒孫，十根指頭節(jié)節(jié)疼啊!
奶奶走后，因為要帶孩子，還有家務(wù)纏身，脫不了身，后來再也沒來過我家，倒是每年父親帶著我回去看望她。奶奶盡管給叔叔家照看孩子仍一個人生活，不愿端叔叔家的碗。我印象最深的是奶奶每次給我們做飯的時候，還是從包裹里抖落出那個紫褐色壇子，打開封蓋，里面呈現(xiàn)出白得耀眼的小麥面粉，奶奶就用小勺一勺一勺挖出面粉，給我們烙小餅子饃，在蒜臼子里搗了蒜泥，奶奶看著我們的吃相別提心里有多高興。
奶奶活到八十三歲，去世的那天爸爸姊弟幾個圍在床前哭成淚人兒，入棺的時候，父親四處尋不著值錢的物件陪葬，卻翻出了那個紫褐色壇子，抱到棺前撲通跪倒，高高地舉起壇子“嗵”地一下摔碎，帶著哭腔說道，娘，活在世上吃苦受罪，到了那邊別再苦自己，這壇子留著裝金銀財寶吧，眾人哭倒一片，哭聲震天，在山村的上空回蕩……
作者簡介，趙煜，淮北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濉溪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F(xiàn)任濉溪縣工人文化宮主任。業(yè)余愛好文學(xué)創(chuàng)作，曾在省內(nèi)外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百余篇，2009年獲安徽省報紙副刊好作品一等獎；2016年獲安徽省報紙副刊好作品三等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