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是山里人
圖：來自網(wǎng)絡
娘撒手離我們而去已經(jīng)10多年了。這么多年來，我經(jīng)常做夢夢見她。夢境中，她總是還像生前那樣在床上靜靜地躺著；有時不知啥時候來到我的身邊，站在那兒一句話不說專注地望著我。有幾次還猛地使勁抱住了我，把我從夢中驚醒。
娘20多歲的時候，在城里做官的父親便離開了她，從此離婚不離家，決心吃口饅頭堵口氣把剛剛生下的我，還有比我大一歲的姐姐，甭管有多大難為都要撫養(yǎng)成人。
在農(nóng)村，一個婦女帶兩個孩子，那種日子的艱難困苦是可想而知的。再加上經(jīng)常飽受家族的夾悶氣，娘終于積勞成疾。等到我和姐姐參加工作成家立業(yè)接她到城里安享晚年的時候，娘年輕時種下的病根越發(fā)嚴重，由于沒有及時治療，最終由肝腹水演變成了肝硬化。盡管生活在我家終日吃不愁穿不愁，但娘的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是太好。
過了70歲，娘就經(jīng)常跟我說她晚上只要做夢，就能夢見她娘家已死去的親人，而且還跟他們有說有笑的。她說，在夢里與死人親熱不吉利，是他們在找我呢，我可能活不幾年了。說著便長長地嘆了口氣。
特別是73歲那年，身體只要不太舒服就聲音低沉地跟我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請自己去’，今年正好是我的殉頭，今年娘恐怕是撐不過去了??！”每當說這話時，我就勸她說，娘，你說的那都是迷信，你千萬不要相信它。
一天，娘讓鄰居孟阿姨陪伴她到街上為自己買回了一身壽衣和做鞋的布料，等我們都上班去了，她就在家里戴上老花鏡為壽衣盤扣子、納鞋底。我發(fā)現(xiàn)后心里感覺陣陣酸楚，責怪她不應該提前準備那些東西。
娘微笑著而又是極為平靜地說，我的身體老是這個樣子，說不行就不行了，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先弄好擱那兒唄。你平時上班那么忙，省得到時候我一口氣沒有了手忙腳亂地難為你。“娘，您怎么還糊涂，到時候我就是再忙，也會把您的后事料理好的啊！”我眼里含著淚水說。
時隔不久，我因公出差先后到山西的大同和內(nèi)蒙的大雁連續(xù)參加兩個會議，來回20多天。這是我參加工作后的十多年間第一次出這么長時間的遠門。我想，妻子在家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娘的飲食起居、看病拿藥不可能照顧得那么周到。
于是，我便與家遠在徐州的姐姐電話商量，先讓娘到她那兒住些日子，等我出差回來再去接她。姐姐雖然也上班，但工作上不是太忙，孩子也都大了，家里的條件也是不錯的，所以讓娘去姐姐家我非常放心。姐姐也經(jīng)常要娘去她家過些日子，盡做女兒的孝心。就這樣，我臨走之前把娘送到了亳州。
這次外出期間正好趕上了中秋節(jié)。平時逢年過節(jié)我都是陪伴在娘的身邊，而這次我卻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的呼侖貝爾大草原。中秋節(jié)的晚上，我不時地舉頭望望掛在湛藍色高空的那輪圓月，想到不能與娘在一起過中秋團圓節(jié)，心中便禁不住地一陣陣難過。
出差回來的第二天，我正準備去徐州把娘接回來，姐姐卻打來了電話，她聲音低沉地告訴我，咱娘病重了，胃里大出血不止，下午送過來。我當時愣了半天。我真后悔自己太粗心了，明明知道娘的身體不好，我怎么在外20多天竟連個問候的電話也沒打一個呢？
當送娘的車子停在我家門口，姐姐和妻子攙扶面如土色的娘下車的時候，妻子指著門口的架子上墜下的幾個大黃南瓜對娘說，俺娘，晚上我做南瓜飯給您吃，是您最喜歡吃的飯。娘有氣無力地說，等我好了再說吧。娘的衣服上沾滿了一些血跡，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我們馬上把她送到了醫(yī)院搶救。
娘躺在病榻上，醫(yī)生立即為她輸血。血不夠，我又立即隨醫(yī)生坐車到市立醫(yī)院去買。但是，等我們把血買來，醫(yī)生說輸血已經(jīng)不起什么作用了。緊接著就是輸氧。
娘在生命彌留之際，緊緊地攥著我的手不松，眼里汪著淚水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一句讓我肝腸寸斷，也是她老人家整個一生說的最后一句話：“曉佳兒，你，你再也見，見不到你這個娘了！”，說罷，便昏迷了過去。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孩子般地失聲大哭起來。
緊接著，救護車連夜載著昏迷中的娘駛向了讓她飽嘗人間酸甜苦辣的老家，一個偏僻的山窩窩里。村子里叔叔嬸子大爺大娘都聞訊趕來，爭相跟她說話。而娘只有迷茫的眼神在無力地閃動……
天亮以后，消息很快傳開。親戚鄰居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前來與娘告別。晌午過后，娘最希望見到的娘家人匆匆趕來。可以說，她老人家在臨走之前應該見到的人基本上都見到了，然后平靜地閉上了眼睛與世長辭了。這天我永生難忘。
娘咽氣的那一刻，頓時一片哭聲，一片感慨?！翱龋貌蝗菀装褍蓚€孩子拉巴成人，現(xiàn)在該享清福了，卻又落個渾身都是病，真是個苦命的人……”鄉(xiāng)親們無不含著眼淚這么議論道。
娘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你老實，沒啥本事，我死的時候盡量少難為你。也許是娘的英靈感動了上蒼，出殯的三天當中，秋高氣爽，風和日麗；棺材是娘活著的時候，讓叔叔用她栽的桐樹事先打好的，就放在我們原來在農(nóng)村居住的三間平房里。整個喪事有眾多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幫忙，有條不紊，沒有讓我們犯一點難為。
娘的一生都是為著我而活著，用她的全部，呵護我40多個春秋寒暑，不管經(jīng)歷多么艱難的時期，而我始終是在幸福的母愛環(huán)境中生活、長大的。我有個好母親。我是個幸運的人?？晌业男腋Ｊ墙⒃谀赣H的艱難困苦之上的。每當想到母親，我便有一種罪惡感、負疚感。我有時候甚至想，假如母親不生下我該有多好！
天下的兒女們，趁現(xiàn)在父母親健在的時候多盡些返哺之恩吧，不要等他們離開人世之后再覺得應該如何對待老人，那將給我們留下難以饒恕的終身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