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五燈會元·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文/蔡朝陽
按：此為音頻課程《古文九十九》第87篇講稿全文。
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云：“庭前柏樹子。”僧云：“和尚莫將境示人。”師云：“我不將境示人。”
——選自《五燈會元》釋普濟 / 蘇淵雷 / 中華書局 / 1984-10
就阿老師個人的趣味而言，其實蠻喜歡禪宗，禪宗其實是佛教中國化之后形成的獨特分支。上次我們聊及六祖慧能的故事，很有傳奇色彩，在慧能之后呢，禪宗就枝繁葉茂，一時蔚為興盛。以及，留下了很多很好玩的講佛理的故事，這些故事，被叫做“公案”。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公案里，有很多智慧的含量。你也會發(fā)現(xiàn)，這幫老和尚其實也怪可愛的。并不全是白胡子的糟老頭子。今天我們講的，也是禪宗的一位大師，趙州禪師的故事。記錄在一本佛學(xué)典籍《五燈會元》里。
趙州禪師，大約生卒年在778-897之間，法號從諗，祖籍山東臨淄，出生地曹州，今山東菏澤，禪宗大師，幼年出家，得法于南泉普愿禪師，禪宗六祖慧能大師后的第四代傳人。弘法傳禪達40年，僧俗共仰，人稱“趙州古佛”。
故事是這樣的。
有個弟子去問趙州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祖師，大概指的就是達摩祖師，這個弟子很好學(xué)，就去問趙州禪師，說，達摩祖師西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趙州禪師怎么回答呢？他說，院子前面啊，有棵柏樹，這個柏樹結(jié)子了。
讀者到此，會不會一頭霧水呢？
明明在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你說，庭前柏樹子，這是答非所問，不要誤人子弟好不好。我們聽說你德行高深，特地跑大老遠來拜你為師，你告訴我“庭前柏樹子”？所以這個弟子就追問，和尚莫將境示人。你不要把你看見的告訴我，意思是說，我也看見了，你再告訴我有什么意思。趙州禪師說，我沒有以境示人。弟子接著問，那我不是問你，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嗎？趙州禪師說，庭前柏樹子。
你說這個趙州禪師是不是杠精？我好好問你問題，你給我瞎掰。答非所問。但其實，這就是禪宗所謂的“打機鋒”。
禪宗中所說的“機”，就是指感受某種具體情境所激發(fā)而活動的心靈的作用，或指契合佛教真理的關(guān)鍵、機宜；所說“鋒”，指活用禪機的敏銳狀態(tài)。
“機鋒”指師者或禪僧與他人對話的時候，常用寄意深刻、無跡可尋，乃至超越邏輯的語言，來表現(xiàn)禪悟境界，或者勘驗對方。
類比一下。這件事，一個弟子去問趙州和尚，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就相當于，我們讀古文的同學(xué)，突然來找阿老師，問，請問阿老師，什么是人生的終極意義呢？阿老師一聽，就回答說，我飯已經(jīng)吃過啦。
來提問的同學(xué)一定覺得阿老師是在開玩笑。而其實不然。因為，人生的終極意義，是需要我們每個人自己去活出來的，靠老師告訴你，那就不是你的人生意義。
因為，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人生，你的人生意義，只有你自己才能去追尋，你需要用你的一生、一輩子，去活出這個意義，而不是靠別人告訴你。即便阿老師告訴你一些所謂的哲理大詞，那也只是阿老師的理解。所以，阿老師只好說，我飯已經(jīng)吃過了。
我之所以這么回答，是因為，我吃的是自己的飯，沒有替你這位提問的同學(xué)去吃飯。這位提問的同學(xué)，你的飯，也得你自己去吃。就像你的人生終極意義，也需要自己去追尋一樣。
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其實就是要把佛家的道，傳遞到那些有會心的人。但是在禪宗看來，這個會心，是在你自己身上的，需要明心見性，需要你自己悟得。所以，禪宗就有“頓悟”這個說法。
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對于每一個學(xué)禪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個人的問題，需要個人自己的修為和覺解。于是，面對弟子的這個提問，趙州禪師看似顧左右而言他，像是答非所問，而其實，是在用一種旁敲側(cè)擊的方式，啟發(fā)學(xué)生，自己去觀察，自己去體會，自己去領(lǐng)悟。
所以，禪宗宗師們的機鋒、轉(zhuǎn)語，往往出乎意料，匪夷所思，甚至有妙語解頤，雋永無窮的機鋒含焉。雖然如此，這些機鋒、轉(zhuǎn)語，也不是早已宿構(gòu)在胸，都是臨機對答，話語往往從天真中流露出來。機鋒的運用，都在于當場的一言一行，甚至一段沉默。但并非學(xué)習(xí)禪宗的人，要隨時隨地醉心在機鋒妙語之間。所以禪宗的精髓，一般都認為，就在于頓悟。
像這樣的故事，其實還有很多。因為學(xué)佛的弟子們，在任何一個年代，總會有一兩個善于思考的小和尚，要去問自己的師傅，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于是，得到了各種各樣不同的、甚至千奇百怪的答案。
最過分的是另一個記載在《五燈會元》里的故事，有一個叫文偃禪師的人，這個文偃禪師生活在公元864年到949年之間，出家在廣東韶關(guān)云門山的光泰禪院。他的弟子問他，如何是佛？這位文偃禪師怎么回答？他說，干屎橛。以下阿老師的解釋比較重口味，小朋友們?nèi)讨c啊。
什么叫干屎橛。橛就是廁籌。什么叫廁籌？古代，上廁所，大便，沒有發(fā)明廁紙之前，用什么擦屁股？就是用廁籌?；I，就是木頭或竹子削成的小片。用完后用水洗干凈，下次還可以再用。干屎橛，指的就是廁籌。
所以，這個故事就可以轉(zhuǎn)換成這樣。有個弟子問文偃禪師，佛的本質(zhì)是什么呢？文偃禪師說，擦屁股用的大便紙。
吔，這都什么老和尚啊。這不是惡心人嗎？同時也褻瀆了佛。但其實，在禪宗看來，這是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它的真實作用，僅是借這么一個話頭，來打破參問者的妄想執(zhí)著，使其恍然大悟罷了。所以，弟子問，如何是佛？干屎橛。這跟中國古書上說的“道在屎尿”，是不是很有相通點呢？其實，這位老師真的不是把禪看做干屎橛，而是，借由這么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讓這個提問者幡然醒悟而已。
為了讓提問者恍然大悟，還有老和尚會一聲大喝的。有一個叫臨濟義玄的，特別喜歡用大喝一聲的方式。誰來問問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他就大喝一聲，呔，你這小朋友，還不開悟。像佛門獅子吼。但是對于問題本身呢，他從不回答。
還有更可怕的，有個叫德山宣鑒的唐朝老和尚，手里經(jīng)常拿著一根棍子，以備不時之需。有人問他，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老和尚一言不發(fā)，掄起棍子就打。
這兩個人的故事，加起來就是“當頭棒喝”這個成語的來歷。用當頭棒擊或者大喝一聲，促他醒悟，比喻嚴厲警告，促使人猛醒過來。
這個成語，其實我們小朋友也經(jīng)常用，用在做了錯事被老師抓住之后寫的檢討書上。我們小朋友會這么寫：老師嚴厲的批評，就像當頭棒喝一樣，使我幡然醒悟，從此棄惡從善，改邪歸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