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村當知青時的筆者（1973年2月）
歌曲：Yesterday Once More
回顧自己平庸的一生，我依然懷念這段刻骨銘心的知青生活，是它讓我養(yǎng)成了堅韌、嚴謹?shù)墓ぷ髯黠L和勤奮、節(jié)儉、愛讀書的生活習慣……
1972年元月，在經(jīng)歷了文化大革命中一系列政治運動的多次折騰后，我們終于熬到初中畢業(yè)了！
臨近畢業(yè)時，擺在我們這些應屆畢業(yè)生面前的有這么幾道選擇題：一、繼續(xù)升學上高中；二、下農村當知青；三、留在城里待業(yè)。
如果繼續(xù)上高中，除了本人報名申請外，還必須要過政審關。身邊有不少報了名的同學，由于過不了家庭政審這道關而又被刷了下來。
在當時“讀書無用”和“讀與不讀今后都要下農村”的思潮影響下，我已經(jīng)對讀書感到十分的厭倦了……
而要想留在城里待業(yè)，按當時的政策規(guī)定我又不具備這個資格。于是，擺在我面前的實際上就只有唯一的一條路——下農村。
1972年5月31日這天，我們近百名同學經(jīng)過縣知青辦公室的短暫集訓和辦理完各種必須的手續(xù)后，被下放到了德昌縣新民公社屬下的三個大隊插隊落戶。
雖然插隊的地方距離縣城還不足十公里，可我心中的落差和心理上的距離，卻遠遠超過了數(shù)百公里……
說來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正值青春叛逆期，在學校里調皮搗蛋、打架斗毆、讓老師與父母都操碎了心的我，或許是良心的發(fā)現(xiàn)，就在下鄉(xiāng)的前夕，竟然在一夜之間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講道理、明事理、聽父母話的熱血好兒男。
我插隊的新民公社紅光四隊，老地名叫單家莊。下鄉(xiāng)后據(jù)我觀察，村子里竟然沒有一戶人家或者一個人姓單，究其原因，全生產(chǎn)隊竟沒有一個人能說得上來，這其中也包括一些六七十歲的老人。
相反的，廖姓卻占了全生產(chǎn)隊總人口的一半以上，除了廖姓為第一大姓外，還有方、洪、羅、尹、譚、朱、肖、黃等幾戶雜姓。
要論地理環(huán)境和自然條件，我們生產(chǎn)隊在全大隊十個生產(chǎn)隊中應該是最好的。
其他九個生產(chǎn)隊不是靠近大山腳下就是處于河坎溝沿上，生產(chǎn)隊也是由各個零星散落的莊戶人家所組成的。
我們生產(chǎn)隊座落在全大隊的正中央，全生產(chǎn)隊幾十戶人家都聚居在一起。村子四周由一眼望不到邊的稻田包圍著。
村子的西邊，還筑有一道歷經(jīng)百年風雨的土圍墻，土圍墻的墻根兒外面，有一條南北走向連接各個生產(chǎn)隊的”官道“。
生產(chǎn)隊的村子中央，還長著一棵遮天蔽日需幾人才能合抱的大黃桷樹，黃桷樹下四周布滿了桌面大小，光滑油亮的大青石。
一到夏天的中午，這些大青石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光著上身的男人。
黃桷樹的樹根下還有一條淙淙流淌清澈見底的小溪，是全村人洗菜、洗衣服和挑取飲用水的地方。離黃桷樹十米開外，是舊時的廖氏宗祠一一如今的大隊部（也是我們生產(chǎn)隊晚上召開社員大會的所在地）。
昔日的大隊部如今已破敗不堪
下鄉(xiāng)后沒多久，大隊就在我們生產(chǎn)隊的地界上蓋起了一所小學校，從此以后，全大隊所有的適齡兒童都在這里上學了。
該所小學除了校長一人是國家的公辦教師外，其他的仼課教師全是由回鄉(xiāng)的農村青年（民辦教師）或代課的知青（成都、德昌知青均有）組成的。
位于小學大門外還有一塊凹凸不平的簡易籃球場，下午學生放學回家后就成了我們生產(chǎn)隊年青人業(yè)余時間的娛樂天堂。往往我們在場球上激戰(zhàn)正酣的時候，一不小心，籃球就飛到球場邊的水稻田里去了……
經(jīng)過一年多時間在球場上的摔打錘煉，我們生產(chǎn)隊年青小伙子組成的業(yè)余籃球隊，竟成了一支打遍全公社無敵手的籃球勁旅。
其間，最讓我們生產(chǎn)隊年青人引以為傲和津津樂道的一件事，是1974年夏天的一個周末。
那天，我們生產(chǎn)隊的男女社員集體到縣城糧站送完公糧后，一眾人挎著籮筐信步來到了縣體育場的燈光球場邊上觀看縣籃球隊員的夜間訓練。
這時，社員中有好事者上前與縣籃球隊員搭訕，提出想與他們賽上一場籃球，沒想到那些個隊員居然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德昌體育史上一場最具喜劇色彩，也最值得載入史冊的籃球賽就這樣開場了。
一邊是服裝整齊訓練有素的半專業(yè)籃球運動員；另一邊則是一群剛剛送完公糧個個汗流浹背，衣衫襤褸還打著赤腳的農村小伙子。
在全場近千名觀眾的吶喊助威聲中比賽還進行得相當?shù)木始ち摇?/span>
剛開始，縣籃球隊員根本就沒有把我們這些”土包子“放在眼里，上半場結束后縣籃球隊還居然輸了！下半場開始后，在教練員的厲聲責罵下和觀眾的哄笑與倒彩聲中，縣隊隊員們個個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到終場結束時，縣籃球隊也僅以微弱的優(yōu)勢取得了這場比賽的勝利。
也許，這就是對人們常說的那句老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的最好詮釋吧。
舊貌已換新顏的原大隊小學校
記得剛下鄉(xiāng)的第二天，正趕上生產(chǎn)隊里挖地，于是我們三男三女六個知青，也扛上鋤頭加入到了挖地的行列中。
挖了整整的一天，好不容易盼到太陽落山后，全生產(chǎn)隊的一百多號人拖著疲憊困乏的身子，聚集在大黃桷樹下評定當天的工分。
當時生產(chǎn)隊里全勞力的男工，干一天活兒的工分評定為10分工，折合人民幣為0.42元；勞動力最好的女工干一天活兒的工分評定為8分工，折合人民幣0.34元。
當所有的社員都評定完畢只剩下我們六位知青的時候，剛才還一片吵吵嚷嚷的現(xiàn)場竟一下子就變得雅雀無聲了……
村子中央歷經(jīng)滄桑的老黃桷樹
我坐在人群的邊上，揉著酸痛發(fā)麻的雙臂思忖著：”憑著我1.8米的身高，憑著我今天十分賣力的挖土，不說給我評個10分工嗎？至少也該評個8分工吧?“
沉默了半天后，正值盛年聲如洪鐘的生產(chǎn)隊隊長，突然站起來高聲打破了沉默，他說：“其實今天這六個知青表現(xiàn)還是不錯的，尤其是那個高個子的大漢兒最賣力，我看他可以評為5分工；其他的四個可以評為4分工；最矮那個男知青只能評為3分工。你們大家同意嗎？”
在一片‘同意’的附和聲中，終于結束了我們下鄉(xiāng)后的第一次評工分，也是一次心靈倍受煎熬的評工分……
后來我的工分逐次漲到了7分8分，已經(jīng)是插隊半年以后的事兒了；漲到10分，那更是一年之后的事兒了，這些都是后話。
剛下鄉(xiāng)沒幾天，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生產(chǎn)隊里一些奇特的現(xiàn)象。
現(xiàn)象一：全生產(chǎn)隊里的男性無論老少人人都會抽煙，而且還是抽的那種自家地里種植的經(jīng)由自己手工卷裹的土煙一一葉子煙。
更可笑的是居然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放學后嘴巴上也隨時叼著一根大煙袋，聽人說，他的煙齡已有兩三年了。
又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后，我才‘悟出’了我們生產(chǎn)隊為啥所有的男人都要抽煙的原因。原來我們每天早飯后大約九點鐘左右聽到生產(chǎn)隊長的一聲哨響后，便要帶上工具下地干活，這一干就要干到下午4點鐘左右。這期間沒有休息，沒有喝水的時間，即便上廁所，也只能自行到到僻靜的田邊地頭去解決。
如果你會抽煙的話，那么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干活的中途分兩次時間，坐在田埂上拿出煙袋旁若無人的悠哉游哉地抽上一袋煙。抽一袋煙如果需要10到15分鐘的話，那么兩次煙下來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休息上半個鐘頭了。
這好像是生產(chǎn)隊里一條約定俗成而又不成文的規(guī)定。這個‘規(guī)定’中似乎隱隱約約包含了些大男子主義和”夫權“的思想。
在農村的時候，我也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十年后我還呆在農村的話，我也一定要學會抽煙……
現(xiàn)象二：我們生產(chǎn)隊近200號人口中，20多歲的小伙子還真不少，但卻沒有一個20歲左右的妙齡女子，有的話也就是30多歲以上的中年婦女或者是尚在讀小學的小女孩。
環(huán)顧四周，其他生產(chǎn)隊就“盛產(chǎn)”美女，尤其是與我們毗鄰的第五生產(chǎn)隊就是如此。
現(xiàn)象三：我們生產(chǎn)隊絕大多數(shù)社員的房子，都是聚居在村子里大黃桷樹的周圍，只有我們知青點的房子是遠離大家孤零零的建在別隊（五隊）的地盤上的。
每天上工時我們都要走一里多路才能到達生產(chǎn)隊的聚集地，收工后也是如此。一開始我們跟其他社員打聽為什么會這樣，但所有的社員對這個問題都諱莫如深……
日子久了后一些與我們關系十分親密的社員才私下悄悄地告訴我們其中的緣由。
原來，在幾年前成都知青到我們生產(chǎn)隊來插隊落戶的前夕，生產(chǎn)隊就專門開隊委會研究為知青修建安置房選址事項時。
有隊委認為知青中有極個別人喜歡偷雞摸狗和打架斗毆，如果把知青安置房修在村子里勢必會騷擾到老百姓。于是他們就把目光鎖定在了遠離村子西北側的一處廢墟地。
該廢墟地以前是生產(chǎn)隊一戶H姓人家的四合院，H家祖輩在此居住了好幾代人。據(jù)說在最近十多年來H家流年不順，家中人丁不旺不說，僅有的幾人中不是常年生病就是突然夭折，其間還發(fā)生過一起久病不癒的老婦上吊自殺的慘劇……
因此這戶H姓社員就認為該房子不吉利，于是舍棄了這座四合院帶著老婆孩子搬到了村子中央，重新蓋起一座簡易的住房居住。
把知青點建在那塊廢墟地上，社員避免了騷擾不說，還為生產(chǎn)隊節(jié)省了一些知青安家費（H家老宅子內除了沒有屋蓋，基本上什么都是現(xiàn)成的），同時用有些社員的話說：”知青們不信邪，人又年青火力也壯，住在兇宅里頭看看他們到底順不順？“
于是，我們前后兩批十四個知青就住進了這高大寬敞，層高大約有8米的知青屋。
我們男生的寢室座北向南還比較向陽明亮，女生們住的寢室終年見不到陽光不說，光那道巴掌厚的大木門，每次開閉都必須得靠雙手用大力推拉才行，而每次在推拉過程中發(fā)出的那一聲穿透力極強的‘嘎吱吱’的叫聲，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就由于房子過于高大和空曠，住在里邊總是給人一種空虛和瘆人的感覺。
剛下鄉(xiāng)的時候，我們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都不敢一個人在知青屋里睡覺，一到晚上，總要在村子里叫上一兩個要好的社員來給自己作伴兒。
后來時間長了，人的精神和肉體都已經(jīng)麻木疲乏了，什么鬼啊神啊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沒有恐怖感了，一個人也照樣在知青屋里吃飯，睡覺、生活。
說來也怪，就在我們下鄉(xiāng)前的半年，全大隊十個生產(chǎn)隊里，只有我們生產(chǎn)隊上的這四男四女八個成都知青，齊刷刷的全走得個干干凈凈。而別的九個生產(chǎn)隊中每個隊里都或多或少還剩有一些沒有走完的成都知青，有的隊里少者還剩一、兩人，多者還有四、五人。
下鄉(xiāng)后沒多久，我就加入了共青團，很快又擔任了大隊團支部副書記兼組織委員。
一年多以后深受生產(chǎn)隊廣大社員充分信任的我，又擔任了生產(chǎn)隊里的記分員。下鄉(xiāng)后第三個年頭的春天，我又出席了縣里召開的‘首屆知識青年先進分子’代表大會。
在農村當記分員的筆者（1974年5月）
確切地說，我的知青生涯滿打滿算還不足三年?？删驮谶@不到三年的時間里，由于超負荷的勞動強度和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加之自己從來都是不惜體力的參與生產(chǎn)隊里最苦最累的重體力勞動。
因此，致使孤身一人的我飽受了許多的困苦與磨難，有兩次還差一點就將自己年青的生命葬送在了這片土地上（一次是遭受雷擊，另一次是隨生產(chǎn)隊夜晚上山抬木料時摔下了10多米高的懸崖）……
在農村期間，我們生產(chǎn)隊還相繼新建起了一座水碾坊、水磨坊和一座古法榨油坊。
從破土動工到竣工投產(chǎn)，我至始至終都全程參與了這幾項工程的建設。這期間，我和社員們一起下河灘抬石頭；一起上山伐木，然后再將木料連夜抬回生產(chǎn)隊。
也許，這幾樁工程在今天看來都算不了什么，可在七十年代初期貧瘠落后的農村，在沒有任何現(xiàn)代化施工機械的情況下，僅憑幾件原始的勞動工具和一雙手，靠肩擔背磨螞蟻搬家似的勞作方法建起來的建筑，個中的艱辛是局外人根本無法想向的……
由此，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在農村中我所吃過的苦和遭受過的磨難，在我們一起下鄉(xiāng)的同學中都是不多見的。
如今，知青這一代人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特殊群體，這個特殊的群體已在共和國的歷史上書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就連大洋彼岸的美國媒體都盛贊中國的這個知青群體”是世界上最能吃苦的一代人！“
回顧自己平庸的一生，我依然懷念這段刻骨銘心的知青生活，是它讓我養(yǎng)成了堅韌、嚴謹?shù)墓ぷ髯黠L和勤奮、節(jié)儉、愛讀書的生活習慣；感謝這段苦難的歲月，是它讓我的人生變得如此的多姿多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