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chǎn)隊長
小說：范慶平
歷史風云，變幻莫測。隨著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發(fā)展，高考制度被取消了，城里的孩子們都上山下鄉(xiāng)了。那么農(nóng)村的孩子們自然也回村參加勞動了。
六九年暑假畢業(yè)的時候，從山區(qū)金嶺鄉(xiāng)中學里走出了一個老師和四個學生。他們提著書本，背著包袱，戀戀不舍的站在校園門口，看著在這里讀書成長的地方，心里感慨萬千，有點茫茫然。
一、
這四個學生和老師，是離學校六里遠坡前村的，老師名叫高樹德。那個唯一的女孩子是他的女兒叫高素梅，走在前邊的那個大個子男生叫陳小虎，濃眉大眼渾身上下帶著虎勁，和他并排行走的叫郭建國，今年虛歲十九比陳小虎小一歲，他們兩個人的后邊，一個有點瘦小的孩子叫方亮亮，在體格上和他們兩個相比差一點，但卻眉清目秀，兩眼中除了有點無奈的樣子外，且含滿智慧。
他們師徒五人，互相招呼著往村里走去，徒步到村邊上坡的地方，迎頭碰上了村里的書記。村書記李培基六十多歲了，他一看到四個孩子和高老師忙問：
“你們都是背背挎挎的，這是……？”
“孩子們都畢業(yè)回家參加勞動來了?！备呃蠋熃o老書記說。
“你們都不上學了。”書記問。
“高考取消了，孩子們的學業(yè)也結(jié)束了?！备呃蠋熁氐馈?/p>
一聽說這幾個孩子都不上學了，老書記眼睛一亮，跟高老師說：
“你們幾個孩子都是二隊的，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去一下，我有一件要緊的事和你們商量一下。”
二、
晚飯后，少半圓的月亮掛在當空，還不是那么明亮，高老師領著四個孩子來到了書記家里。
老書記只有一個女兒叫巧巧，一見到和她年齡相仿的素梅，兩個女孩子就親熱到了一塊兒。老書記和愛人忙給他們幾個拿凳子，大家都坐了下來。他們剛坐下來不久，陳小虎的父親陳立本也應約來到了屋里。
大家坐下后，老書記就開腔了：
“高老師呀，這幾天咱們村里遇到了一件難事，簡單說就是二隊的生產(chǎn)隊長突然得了重病，治了十來天了，也不見好轉(zhuǎn)。二隊這隊長是兩年前駐隊干部任命的，雖說當?shù)牟徽Φ?，有點自私，但好賴有人管事，他這一病倒叫誰干誰不干，為啥呢？由于他工作能力差，隊里群眾干不起勁。一隊的勞動日一塊錢了，二隊的勞動日才能分兩毛多錢。
群眾有怨言，誰也怕領不好，害怕在老百姓中落下罵名。為此，我今天一看到這四個孩子，突然有了想法，他們高中畢業(yè)，有文化有知識。如果能有一個站出來擔起重任，我想二隊就有希望了?！?/p>
書記的一番話讓大家愣住了，陳小虎的父親陳立本搖了搖頭說：
“孩子們才剛出校門，知道個啥？一下子讓他們擔這重任怕是不行。再說一個隊也有二百多口人，三百多畝土地，群眾們吃、喝、穿、住的責任可不是小事?！?/p>
老書記聽了說：
“一張白紙，才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苯又蠒浻终f：
“孩子們雖說剛走出校門，可他們從小就生長在農(nóng)村，啥不知道，啥沒見過，關鍵是在大腦有沒有這個責任心。只要肯動腦筋，想出辦法，就會有把各項工作搞好，做出成就?！?/p>
聽了老書記的話，高老師把目光轉(zhuǎn)到了三個孩子身上。為什么？當生產(chǎn)隊長，首先是要吃苦在前的。其實農(nóng)村的生產(chǎn)隊長，就是一個領頭羊。他想了一會兒說：
“孩子們老書記對你們寄予無限的厚望，你們認真想一下，能不能干。再一個，不干不說，要干就得干好?！?/p>
三、
高老師的話說完，陳小虎先開口了：
“高老師，你是知道的，我們?nèi)齻€孩子當中，論腦筋論才華就屬方亮亮了。他從小就聰明，腦筋轉(zhuǎn)得快，你還記得上四年級那堂珠算課嗎？”
陳小虎一提起當年那堂珠算課，高老師和幾個孩子又一下陷入了回憶之中。
高老師一開始就在農(nóng)村教小學，農(nóng)村的教師一般不是單打一教一門課的，而是孩子們該學啥就教啥。那一天該學單位除八的珠算。高老師拿著算盤進了教室，對同學們說：
“今天我們學八的除法，大家先把書翻開，用五分鐘時間把口訣背會?！?/p>
一聽說五分鐘，大家臉上都出現(xiàn)了難色。可是到五分鐘的時候，高老師讓同學們合上了書，問大家誰背會了請舉手。二十多個同學互相看了一眼，就在這時方亮亮舉起了手，高老師就叫方亮亮站起來背了一下。方亮亮
“八一下加二，八二下加四，八三下加六……?！?/p>
方亮亮清脆的嗓音，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同學們都瞪大了眼睛，高老師看了看同學們問方亮亮：
“你跟大家講一下，你為什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背會了，采用了什么方法？”方亮亮說：
“八的除法，用一個整數(shù)去除，那么就剩二，那么用兩個整數(shù)就剩四，依次類推，背上句，想下句，總體來說就是一個規(guī)律。”
高老師點了點頭，向同學們看了一眼說：
“再用五分鐘，用方亮亮的方法?！?/p>
又過了五分鐘，大家都舉起了手。
想起這件事，高老師自然知道，方亮亮不是一般的聰明，直到高中畢業(yè)都是學校的第一名。要不是廢除了高考制度，他考個大學是沒問題的。
高老師和陳小虎他們幾個一致向老書記舉薦方亮亮，可老書記聽了后卻皺起了眉頭。
四、
聽大家都說讓方亮亮當生產(chǎn)隊長。方亮亮聽后思索了半天，站了起來：
“關于我的事，大家都清楚，老一輩甚至比我了解的都多。
我的老爺那一代，弟兄六個，可不知出了什么變故，先后妻離子散，死的死，亡的亡，最后就剩下我爺爺一家人。六家人的財產(chǎn)，有什么，就三十來畝地，幾間破房子。地種不過來，我爺爺就讓咱村幾家人種著，有的給點糧食，有的顧不住生活就不給。咱村老人們提起我爺爺，沒人說一個不字，不管誰家有困難，到我爺爺跟前張開嘴，我爺爺沒有多有少都會幫忙的?？傻酵粮臅r期，由于大政策有界限，因有三十畝地，劃了個富農(nóng)成分。我雖說是解放后生的，咱們村里也沒有難為過我家和我，但這個富農(nóng)子弟的帽子是摘不下的。不用說別人不同意的，就是大家都同意，老書記這一步也不當家?，F(xiàn)在咱們的國家還是以階級斗爭為綱，在這個大的政策下，我怕是站不住腳?！?/p>
到這里方亮亮停了一下又說：
“不過，咱們在坐的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咱村里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在明里我用不上勁，我可以暗地里幫忙使勁。關于這個生產(chǎn)隊長，我認為小虎最合適。為什么呢？他身高體壯，在氣勢就占了優(yōu)先條件。如果他答應干了，我就把心中想好的辦法端出來，供大家參考。”
五、
方亮亮的一番話，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大家一起把目光聚到了陳小虎身上。
陳小虎聽了亮亮的話，認為合情合理，就目前情況下讓方亮亮當隊長，還真有點行不通。不過剛才方亮亮說自己當了隊長后他還有想法，他很想聽聽方亮亮的想法，于是就開口道：
“亮亮，你說讓我當了隊長后你還有想法，快說出來我聽聽?！?/p>
方亮亮看了一眼大家，又看了看陳小虎說：
“當隊長，首先應考慮的第一件事，是怎樣讓群眾過得好。共產(chǎn)黨解放全中國的目的是什么？毛澤東主席在生活困難時期，連肉都不吃，他想的是什么？他也是想著讓人民盡快的解決貧困吃上飯，解決溫飽問題。為此，我有幾點想法，說出來大家參考一下：
一、順民心，現(xiàn)在我們的生產(chǎn)制度，農(nóng)村集體經(jīng)濟?？晌覀冞€很窮，很多家的柴米油鹽還是大問題。單靠年終分紅，一家人除了口糧款外，分到手的錢太少了。大家想喂幾只雞，養(yǎng)一頭豬。隊里雖說不能大張旗鼓的支持，但可以變通一下，算做集體收入。比方說讓每家養(yǎng)五只雞，人口多的可以多養(yǎng)兩只，一年一只雞按二十元收入計算，到頭來每家不就有了一百多元的收入，不就解決了油鹽的問題。
再一個，我們想叫土地多打糧食，沒有肥料怎么辦？一家能養(yǎng)一頭豬，鼓勵大家多積糞，把糞當做勞動成本，計工分。糞多了，不就為多打糧食多了一層保障。
二、搞點百姓能干的小副業(yè)。比方說，咱這里漫山遍野的荊條，煤礦需要荊笆，幾分錢一個，老百姓偷偷的干。咱們想辦法轉(zhuǎn)換一下，變成集體經(jīng)濟。鼓勵老百姓干，有生產(chǎn)隊出面負責收集，送到礦上。用收來的錢，隊里再補貼一點，給每家買一輛平車。這些年來，我們山區(qū)收莊稼、送糞，還是上輩人傳下來的擔擔挑挑出苦力，該從解放生產(chǎn)力，想辦法更新上下手了，給每家買輛平車。
三、有了平車，拉莊稼送糞就方便了，但是路不通怎么辦？為此，就要在改造路面上下點功夫了。誰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
四、增加集體經(jīng)濟，先光靠種地打糧食，咱們誰都知道，玉米九分錢一斤，小麥一毛多錢一斤，何時才能翻身。所以就要從副業(yè)上下功夫，解放二十年了，咱村人的房屋還大部分是土墻干棚，怎么辦呢？建個磚窯，一可以掙點錢，二可以幫群眾解決房屋翻新的問題。
五、咱山里最缺的是什么？是水，咱山里的水庫快修好了，聽說水渠從咱們村過?？墒?，一年能放幾次水，所以我建議打個大水坑，把水存起來，在大坑邊種幾畝果園，也可以增加收入。”
六、
一聽方亮亮有條有理的講說，滿屋子的人都驚奇了。特別是老書記，投過了欣喜的目光，立馬就表了態(tài)。
“哎呀，還是后來者居上，這些問題老是在我這腦子里打轉(zhuǎn)，可我就是沒理出個頭緒，想不到這孩子的一番話，一下子打開了我心底的窗戶，亮堂多了，如果能把這幾件事辦好，還真是大見成效?！?/p>
陳小虎聽了后，呼的一聲站了起來，有亮亮打氣獻計，這隊長我干了！
接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出謀劃策，并確定了讓郭建國當副手。
兩天以后，書記召開了一個二小隊的全體群眾大會，代表大隊推薦陳小虎當生產(chǎn)隊長。書記的話一講完，大家就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有的說長，有的道短。
有兩個上歲的人說，陳小虎太年輕了，剛從學校出來怕是吃不了這份苦。有兩個年輕人則說，年輕人有魄力，只要一心為大家辦事，就會干好。
大家議論了一會兒，書記站起來說：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如果誰有意見，有更好的人選，不妨提出來再商議一下?！?/p>
因前幾天就說過這件事，沒有人接這個茬口，因之也沒有人反對。
第二天一大早，老書記就陪伴著陳小虎敲響了鐘聲。待到大家都出來以后，就安排了男勞力往地里挑糞，女勞力往谷子地里除草的活。
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三步看能不能踢開。陳小虎仗著自己年輕，挑著一副比別人大一號的籮頭筐，甩開大步跑在前邊，每次籮筐都裝得滿滿的。
俗話說，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相比之下，方亮亮在打硬仗這一方面，還真沒有陳小虎厲害，用勁直追還總是落在后面。
下午的時候，天晴太陽好，是滅草的好時光，全體勞力都來到了玉米地里鋤草。七十年代的大田管理，全憑人力。三伏天的季節(jié)，讓人喘不過氣來。人人汗流浹背，毛巾全都能往下擰水。
一天下來，幾個剛回來的學生，他們是真嘗到了滋味，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墒牵苫钍寝r(nóng)民的本分，堅持就是勝利。休息了一晚上后，他們又生龍活虎上陣了。
七、
陳小虎和他的幾個伙伴互相鼓勵，慢慢的適應了環(huán)境。老百姓有句名言：“莊家活，不用學，只要出力干好活。”可是，事情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干到第五天，陳小虎這個年輕的生產(chǎn)隊長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在晚上的時候，把幾個小伙伴又叫到了老書記家里。他向書記反映了原隊長的家屬和會計的家里人，上工往往遲到，干活總拖在后邊不賣力，有的群眾提出了意見。
老書記一聽笑了，把眼光投向了幾個孩子身上，方亮亮想了想說：
“想把這件事做好并不難，先找一個責任心強的計工員，訂出規(guī)章制度，采用訂量包工，完成質(zhì)量數(shù)量的給足分，完不成或做的不合格的就扣工分?！?/p>
方亮亮的話幾個人都說是個好辦法，可是誰來當這個計工員呢？大家把眼光投到了高素梅身上。高素梅卻擺了擺手說自己干不好，最后大家決定讓書記的女兒巧巧干，巧巧敢說敢為。
大家從書記家出來后，方亮亮問素梅為啥不干計工員，素梅搖了搖頭說：
“現(xiàn)在不給你講，以后你就知道了?！?/p>
方亮亮一聽，苦笑了一聲，他也是心薦好意，怕素梅干活太累受不了，想著干計工員輕松一點。
有了一個負責任的計工員，隊長的話就是政策，每天上工遲到十分鐘不計工分。從第一個人執(zhí)行下來后，局勢馬上改觀了，老百姓誰想出力干活不要工分。在挑糞的時候，過稱論斤計工分，鋤地時分攏劃行檢查質(zhì)量。
半月不到二小隊有起色了，鐘聲一響，幾分鐘人員就到齊了，陳小虎分派完活，就各干各的去了，誰也不敢耍奸弄滑了，少得工分是小事，丟人是大事。幾十歲的人了，誰想叫往臉上畫道。
八、
生產(chǎn)的問題有了頭緒，可是解決經(jīng)濟問題可不是件小事。當時是三伏天，馬上就到了秋口，農(nóng)村人養(yǎng)雞一般都在春天，秋天連雞苗都沒處找，養(yǎng)雞眼下不行，可割荊條卻是季節(jié)。于是陳小虎就和方亮亮討論起這個問題，并委派方亮亮去礦上聯(lián)系一下情況，看是什么樣的規(guī)格，什么樣的要求，什么樣的價格，盡量讓群眾滿意才行。
方亮亮二話沒說就騎自行車跑到了馬村礦，找了一個供應科的親戚，那親戚一聽說他們是生產(chǎn)隊組織的很支持。因為當時，還有割資本主義尾巴的風，他們到農(nóng)村去收，老百姓都是偷偷賣給他們的，東村跑、西村轉(zhuǎn)有時候出去一天也收不了多少。如果生產(chǎn)隊出頭收到一塊，他們派車去拉回來也省了好多事。規(guī)格是二尺長，一尺一寬，每個兩斤重，價格我們?nèi)ナ彰總€一毛三分錢，你們集體收好，我們可以給你一毛五分錢。
方亮亮一聽驚呆了，老百姓賣出去的價格都是六七分錢，誰知當中竟有一半的差價，這一下漲了一倍，不是公私兼顧，生產(chǎn)隊也收入不少。
方亮亮回家把這消息告訴了陳小虎，小虎馬上和書記結(jié)合了一下，晚上就開會發(fā)動群眾開始割荊條編荊笆，按八分錢一個回收。
群眾一聽可樂壞了，以前偷偷干害怕干部知道?，F(xiàn)在干部支持價格還高，并且說準備貼錢給每戶買輛平車，誰不樂意。
一個月后，隊里開始收荊笆了，四十多家一下子就收了一萬多個。算下來每家都收入二十多元，好像開了一次小工資，稱鹽買油的錢有了。
那一年總共收了六次，每家分了一百多元，集體還留下了三千多元，把平車下棚買回來了，隊里又伐了幾棵大樹，讓隊里的老木匠做了新車架，就一家一輛發(fā)了下來。
有了新平車，就把往大田里路修整了一下，以后往大田里送糞，再也不用擔子挑了。拉糞的時候，平車也計工分，人不用出死力了，社員工分也沒少得。這樣做即解放了生產(chǎn)力，又節(jié)約了工時，群眾臉上有了笑容。
那一年秋天，隊里又買了十二只山羊，那時候十二只山羊除一只公羊外，十一只母羊總共才五百多元。
有了山羊修了羊圈，可還得找一個有責任心的人放羊。在這時，方亮亮說他要去放羊，可是陳小虎說啥也不愿意，他說他離不開方亮亮。這時候老書記推薦了一個，這孩子十五歲叫滿圈，他十歲時父親就不在了，家里有母親和兩個妹妹，因為沒有勞力，他很想多掙幾個工分。陳小虎給這孩子講明帶墊圈，每天一個勞動日，等做出成績另外有獎勵。誰知那孩子一心一意，一年里就增加了四十多只羊。第三年就增加到100多只，一個人真看不過來了，又增加了一個老社員。
來年開春，生產(chǎn)隊就聯(lián)系了一批種雞，按人分下，每家最少五只，并且給每戶又買了一頭小豬娃。群眾喂養(yǎng)，到春節(jié)時隊里掏錢買回來四頭，宰殺后每人分了兩斤豬肉過春節(jié)。七十年代的條件，每人兩斤豬肉，家家戶戶都高高興興。
九、
經(jīng)過一年多的努力，陳小虎這個生產(chǎn)隊長做出了成績，每個勞動日的價值基本上和第一生產(chǎn)隊持平了。干一天活，能掙一塊錢了，達到了大家的擁護后，不管生產(chǎn)隊叫干什么，都是一呼百應。
到七二年的時候，由于農(nóng)業(yè)學大賽的推進和發(fā)展，縣里的水庫往下放水了，水渠正好從坡前村東口進，往西流去。陳小虎又把方亮亮和郭建國叫到了一起，商量起建磚窯的事。方亮亮聽了后跟陳小虎說：
“建磚瓦窯，就得用水，可水渠的水不是天天有，所以我們就必須打一個大水坑，把水存起來。打水坑最好通過大隊，兩個隊一起搞，為什么呢？會牽扯到以后往群眾家里送水的問題。一個隊搞一個，會浪費人力物力?！?/p>
再一個建磚瓦窯，這個技術(shù)咱不懂，需要等水坑建成后，找一個師傅，來找一個場地。陳小虎和郭建國聽了后點頭說對。
于是，他們就找了老書記，又結(jié)合了第一生產(chǎn)隊，選擇了一個打水坑的地方。由于陳小虎有下步建磚窯的打算，就不怕吃虧，把大坑定在了位置最好的自己生產(chǎn)隊的地上。
選好地址后，緊鑼密鼓，兩個生產(chǎn)隊集中強勞力，一個多月就打成了一個六米深，六十平方的大水坑。開始用石頭砌大坑的時候，陳小虎就從山東找來了一個燒磚瓦的師傅。鄧師傅告訴陳小虎，建窯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在平地上建，就是在一個有起土的場地上，用土壘起一個燒磚瓦的窯。另一種是趁一個土厚的地方，掏洞挖進去。把里邊的土掏出來挖一個肚子，上邊留下窯口，再掏兩個煙囪。不過挖出來的磚窯比建起來的磚窯有個大好處，因為外邊土層厚，保溫程度好，燒一窯磚會省十來噸煤。
聽鄧師傅一說，陳小虎笑了，大水坑的下邊，就一個土崖頭，下邊有一個溝道，有幾畝地，正好做場地，大水坑的北邊，正好有十畝好地，種植果樹是個好地方。把鄧師傅領到地方，一看就相中了。
一個多月后，大水坑建成放進了水，二隊的磚瓦窯也挖好了。鄧師傅挑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社員，就開始脫胚做磚瓦了。
按數(shù)量計工，并且給了適當?shù)难a助，社員們干勁很大，一開始每人一天脫一千塊，后來他們改革創(chuàng)新，用了三斗的胚模，一個人一天脫一千五六百塊。好快的速度，不到一個月就脫了十萬多塊。第一批磚瓦開始裝窯點火了。雖說當時每塊磚才掙一分錢，可是一窯也賺一千多塊，那一年共燒了七窯，收入八千多。
燒磚、養(yǎng)牛羊、編荊笆，秋天生產(chǎn)隊也添了兩輛馬車。二小隊在陳小虎這個年輕生產(chǎn)隊長的帶領下，產(chǎn)生了一個飛躍，到年終結(jié)算時，每個勞動日一塊五毛多，比第一生產(chǎn)隊多了四毛。
到第四年的時候，二小隊栽種的果園里的果樹開花了，梨樹山楂白嘩嘩一片，五月鮮的桃樹粉紅怒放。誰走過來，都不由得駐足觀賞，心里顯得格外舒暢。在那一年冬天，陳小虎、郭建國、巧巧都光榮的入了黨，高素梅因縣里為農(nóng)村培養(yǎng)赤腳醫(yī)生，也被送到衛(wèi)校學習去了。
過罷年，生產(chǎn)隊長陳小虎和巧巧拜堂成親了，郭建國也和鄰村一位姑娘成了家。方亮亮，他們的好伙伴，雖說那一次都沒缺場，幫他們跑前跑后張羅，但明顯話說的很少。
人在干，天在看。同樣的年輕人，同樣的年代，同樣的知識，但是待遇卻不相同?；锇閭兌汲杉伊I(yè)了，紅紅火火的過日子，但方亮亮卻還是孤身一人。
十月一日的晚上，他一個人來到了村東頭的一個大桐樹下，他抬頭望著萬里晴空和那一輪明月，他在想為什么？為什么自己會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為什么自己天生就比別人多了一頂讓人難以承受的帽子？怨爹娘嗎？怨自己嗎？他長嘆了一聲，也弄不明白，也無能為力。
正在他兩手抱著頭狠勁撓的時候，一個身影悄悄的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吃了一驚，扭頭一看是素梅。
“你怎么來了？啥時候回來的。”方亮亮問。
“今天放假回來的，到家里找你不見，就知道你會在這里?！备咚孛氛f著和他并排坐了下來。
看到素梅的到來，方亮亮心里高興，但又覺得很無語，不知道話從哪里說起。他們兩個從小到大一塊上學，高素梅雖說也很努力，但總是和亮亮差那么一點。她曾私下用勁要趕上他、超過他，可考試成績出來，總差那么兩三分。因此，高素梅心里就一直把他當做榜樣喜歡他。到了懂事的時候，方亮亮的家庭成份成了陰影，壓的方亮亮抬不起頭?？筛咚孛穮s從來沒有低看過他，把自己愛心的這塊寶，始終壓在他身上。
到衛(wèi)校學習后，她被分到了縣醫(yī)院實習，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的給方亮亮織了一件毛衣，在胸前繡上了一顆鮮紅的心，并用金線撩了一圈，趁著放假回來想交給亮亮。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素梅開口問道：
“這一段時間看書了沒有？千萬不能把學業(yè)丟下?！?/p>
“沒有忘，我現(xiàn)在多余的時間，只有拿起書本的時候，才會不去想別的事情。”亮亮回答。
他們兩個談到讀書，好像話多了一點，東一句西一句，可大都是素梅問亮亮回答。
坐了一會兒，天有點涼，亮亮害怕素梅冷，就站起來說：
“咱們回家吧！”
兩個人就一同走了回來，到村頭分手的時候，素梅拉開胸前的拉鎖，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包，交到了亮亮手里。
“給你織了件毛衣，拿回去看合適不？”說著，遞到亮亮手上，就往前邊走了。亮亮手上捧著那被高素梅暖得有點余溫的小包，抱在了胸前。
十一、
方亮亮回到家里，急忙打開了小包，掏出毛衣一抖，胸前那帶著金線的紅心馬上顯在了眼前。方亮亮兩眼一股熱淚涌了出來，把臉埋到了那顆紅心上?？删驮谶@時，毛衣里邊又掉出一封信來，方亮亮把毛衣放在自己身邊，就打開了那封信。
亮亮：
我們從學?；貋?，從小虎當了生產(chǎn)隊長后，我知道你在他這個隊長后面都做了些什么。他想到的你想了，他沒想到的，你也替他想到了，到如今花開結(jié)果，上下都說他是一個好隊長。可是，你卻……。當然，你會說這是你應該做的，只要大家好，你心里就高興。
你這么做我支持你，知道人生在這個社會大環(huán)境里，有時是由不得自己的。但我在這里給你提個要求，不可喪志，要努力，特別是在學習上。我爸曾給我說過，你在上學的時候，咱學校的王老師懂點相術(shù)，他對我爸講，你這個孩子在三十歲前會有機遇的，說你這個金子遲早會發(fā)光的。
記住我的話，我早就把我的一顆心交給了你，雖說我一直沒有跟你講過，你記得當初讓我當計工員，我為什么不干。我給你說，我不愿和小虎走得太近乎，為什么？人的一生中，男女接觸的太多了，就會失去理智。因為從那時起，我的心上就只裝進了一個你。到現(xiàn)在你明白了沒有，小虎不是和巧巧走到一起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你還得給小虎多出點子，多支高招，讓二小隊在他這個生產(chǎn)隊長的手里一天一個樣。只要咱隊的人幸福了，自己的事慢慢來，不是不報，時間不到。
就這吧，你心里明白就行，知道一個人在永遠愛你等你，你就會有力量。
致
敬禮
高素梅
74年9月29日，
手捧著高素梅的信，看著毛衣上那顆鮮紅的心，方亮亮的心在跳，血在加速奔流，禁不住喊了一聲：
“知我者——高素梅”
一切收拾停當，把毛衣放在枕邊，腦子里就翻起了生產(chǎn)隊的事。
十二、
第二天上工的時候，陳小虎喊住了亮亮。陳小虎也不客氣，向亮亮問道：
“下一步咱們該怎么辦？”亮亮笑了笑說：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咱們是不是應該商量一下解決大家吃水的問題。自古以來咱山里人都靠挑水過日子，咱為啥不能也像山外面的人一樣，按上自來水管，把水送到家家戶戶，不就省了大家好多事?！标愋』⒁宦牐牧讼麓笸龋?/p>
“你說的高，既然你想了一晚上，肯定有了道道，快講給我聽聽?！狈搅亮琳f：
“這件事，咱還得還得通過大隊，兩個隊一起解決，總不能咱一個隊動工，讓以后一隊重去操作，那樣做會浪費人力物力。
兩個隊在大水坑邊修一個水塔，然后把主管送到家家戶戶門前，然后院里的小管和水龍頭由家戶自己負責，他們想安幾個就安幾個，哪方便往哪安?！?/p>
方亮亮說完，陳小虎抬腿就找書記去了，當天晚上大隊就召開了會議，決定了工作安排。
一聽說要安自來水管，群眾甭提有多高興了，馬上修水塔，挖溝埋管道的工程就開始了。
人們常說，人多力量大，眾人拾柴火焰高。不到半年，坡前村就完成了這項工程。別人不說，光飼養(yǎng)員嘴上就樂開了花，過去牛圈馬圈的地方，得專門一個人挑水，這一下子就節(jié)省了好幾個勞力。
自來水管裝好后，二小隊又在村外建了一個養(yǎng)雞廠和一個養(yǎng)豬廠。從原來的小農(nóng)養(yǎng)殖，走上了規(guī)模養(yǎng)殖，那一年，兩個廠一下子又增收了兩萬多塊。
陳小虎這個生產(chǎn)隊長，一天天火了起來?？伤约褐雷约旱暮糜逊搅亮疗鹆颂蟮淖饔?，為自己支了不少高招。群眾的生活在一天天好轉(zhuǎn)，有幾家人都拆了老房蓋起了磚瓦房，為自己的孩子們辦了喜事。和他們的幾個同齡人都有了兒女了，可方亮亮還是孤身一人。陳小虎心里急，就找?guī)讉€上年紀的人幫忙，可人家一聽說是富農(nóng)，一搖手就不再說了。
當時大革命年代，誰家的閨女也不想往火坑里跳?？吹竭@種情況，陳小虎心里很下氣，不要說自己僅是一個生產(chǎn)隊長，就是官再大，也不能給他派一個呀，再說婚姻自由。
人愁，天也愁。再說方亮亮心里有一個高素梅，但他心里還有一個不忍心，不忍心讓高素梅跟自己背一輩子黑鍋，抬不起頭來。
人的命，天注定，是這么回事嗎？可就在1978年，上邊傳下為地主富農(nóng)平反摘帽子的消息。二十六歲的方亮亮接到了這一通知后，伸手摸了一下腦袋，有點不敢相信。等他徹底看完了通知內(nèi)容，不由得長長出了一口氣，好像脫掉了一個枷鎖一樣挺直了腰。
好事不斷，喜事連綿，緊接著大學開考的消息又傳到了山里，方亮亮報名后就進了考場。
捧起手中的卷紙，方亮亮認認真真的把自己的學習成績寫了上去。因為是文革后第一次開考，又因為他真是老三屆的高中畢業(yè)生，他順順當當?shù)陌杨}全部做完交了上去。
一個月后，通知書下來了，方亮亮考上了河大。
坡前村出了個大學生，陳小虎和老書記等人，把亮亮送往車站，到那一看，高老師和高素梅早已等在了那里。
十三、
長話短說，一晃又過了兩三年，在方亮亮每逢節(jié)假日回來。陳小虎這個生產(chǎn)隊長每天晚上就和他守在一起，問他國家的大形勢，問他以后農(nóng)村的大方向。
方亮亮根據(jù)國家的大氣候，給陳小虎說;
“”根據(jù)中央領導的講話，下步農(nóng)村很可能把土地全都分到群眾手里，讓他們放開手腳，徹底解放生產(chǎn)力。這樣做，就是想讓一部分敢想敢干的人，發(fā)揮效益作用，闖出路子，邁大步子，加快社會主義的經(jīng)濟向前發(fā)展。
“那我們該怎么做?！标愋』柫亮?。
“我們農(nóng)民，可以選擇各種經(jīng)營門道，以個人的名義，集體的名義辦各種各樣的小企業(yè)小工廠。不僅私人合伙可以，公私按股份經(jīng)營也可以?！?/p>
“那我們建廠資金不足怎么辦？”陳小虎又問。
“只要路子對頭，可以向國家申請一部分貸款，不過要切實可行，千萬不能讓國家的錢受損失?！?/p>
聽了亮亮的話，陳小虎向老伙計說出了自己的一個想法。
“前一段時間，他去郊區(qū)的一個鋼磚廠，發(fā)現(xiàn)人家做的鋼磚利潤很高，瓦窯燒磚幾分錢一塊，可一塊鋼磚就兩三塊。論材料，咱們坡前的山上就有白干，說地方，煤炭不缺，很想自己建一個廠，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亮亮?！绷亮料肓讼雴枺?/p>
“投資得多少？”
“得二十多萬，”陳小虎說。方亮亮想了想說：
“建鋼磚廠，似乎方向?qū)︻^，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鋼材的需求量會大增，所以這種原材料的供應，順應時代潮流。不過要好好考慮一下，因需要資金太大，技術(shù)方面也一知半解，是不是我們提供土地和人力資源，吸吸收外邊的廠家聯(lián)手創(chuàng)辦。這樣一可以解決資金的壓力，二可以解決技術(shù)難題?！?/p>
方亮亮往學校走了，陳小虎把他送到村口，說自己隨時都會去找他。
說也很巧，半年后方亮亮就大學畢業(yè)回來了，分到了縣農(nóng)行工作。因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學生，人才稀缺，就被分到了農(nóng)行辦公室。
他回來一個月后，就和高素梅成婚了。陳小虎跑到他的家里，就把建廠的各種材料都拿給了方亮亮看。
方亮亮看了他的材料，很符合當前的政策指標，就點頭答應幫他。
事后，生產(chǎn)隊長陳小虎按股份制和郊區(qū)的一家鋼磚廠聯(lián)營，辦了一個坡前鋼磚有限公司，效益特別好，每年都能為為社員分紅，還安排了很多二隊的社員去廠里上班掙錢，誰提起來都說陳小虎是個好生產(chǎn)隊長。
完
作者
范慶平，性別男，今年68歲，自幼酷愛文學創(chuàng)作，年輕時就曾寫過《梳頭記》《影寺和尚》《窮秀才》等民間故事，后又寫過《半碗大米粥》《無奈的往事》在修武云臺文苑發(fā)表，去年到現(xiàn)在我又寫了《我的范老師》《報恩》《古槐駿馬》《七十年的歲月》等中長篇在河南文苑公眾臺發(fā)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