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紅樓女子比作植物,我們都很熟悉,黛玉是芙蓉,寶釵是牡丹,但是實際上在《紅樓夢》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中,黛玉還被比為“香芋”,那么寶釵會是什么呢?
我們可以從《種芹人曹霑畫冊》中推斷,寶釵是——“蕪菁”。
《種芹人曹霑畫冊》是目前紅學(xué)界關(guān)注的一個熱點,也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為數(shù)不多的關(guān)于曹雪芹的待考文物。
《畫冊》以紫檀木作封面, 貼有綾質(zhì)行書題簽《種芹人曹霜畫冊》, 落款為“光緒壬辰年秋月忘憂山人玩”。畫冊高31.5公分, 寬29.4公分。
全冊共收設(shè)色寫意畫8幅, 內(nèi)容依序為蕪菁、芋頭、殘荷、茄子、秋海棠、東陵瓜、漁父與鸕鶿、峭石與靈芝,每幅畫均在左側(cè)附有題詩。
《種芹人曹霑畫冊》與《紅樓夢》有一定聯(lián)系,其中隱含了不少《紅樓夢》情節(jié)和人物元素,可與之對看。
第一幅《蕪菁》隱喻“寶釵”。乍一看,其一,蕪菁是一種較為常見和廉宜的蔬菜,以此為喻似乎唐突了寶釵。其二,依香草美人的傳統(tǒng),寶釵的喻象更接近于她的別號“蘅蕪君”中的“蘼蕪”。
《紅樓夢》第十七、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賈政、寶玉和眾清客來到未來由寶釵居住的蘅蕪苑,但見一株花木也無,只有許多異草:
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盤屈,或?qū)嵢舻ど?,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span>
通過寶玉的口說出“那香的是杜若蘅蕪”,其中,蘅蕪,是兩種植物“杜衡”、“蘼蕪”的簡稱。
“蘼蕪”這種香草,在古典詩歌中似乎與棄婦特別有緣?!豆旁娛攀住酚小吧仙讲赊率?,下山逢故夫”之詩;唐代詩人趙嘏《蘼蕪葉復(fù)齊》言“掬翠香盈袖,看花憶故夫”;清客所引魚玄機詩《閨怨》道“蘼蕪滿手泣斜暉,聞道鄰家夫婿歸”,都暗示了寶釵未來的命運。
然而,寶釵的“蘅蕪君”和黛玉的“瀟湘妃子”都是以居所的植物“蘼蕪”和“竹子”為名,而且這兩種植物亦具有人格象征的意味。但同時,《紅樓夢》還單獨賦予了林黛玉一種蔬果的名稱——“香芋”。
那么,寶釵又為何不能另有一種蔬果作為隱喻呢?第一幅很像蘿卜,而且曹雪芹畫蘿卜也未嘗不可,為何單單點明它是“蕪菁”?
首先,“蕪菁”確實重了“蘅蕪君”的“蕪”。
其次,“蕪菁”的諧音是“無情”,正照應(yīng)《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寶釵抽到的花簽——“任是無情也動人”。
再次,蕪菁有種種宜人之處,劉禹錫的《嘉話錄》說:“諸葛所止,令兵士獨種蔓菁者,取其才出甲可生啖,一也;葉舒可煮食,二也;久居則隨以滋長,三也;棄不令惜,四也;回則易尋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斸食,六也。比諸蔬屬,其利不亦博哉?劉禹錫曰:‘信矣。’三蜀之人也,今呼蔓菁為諸葛菜,江陵亦然。”從此蔓菁便有了一個雅號“五美菜”。
據(jù)明代文學(xué)家張岱的《夜航船》記載:“蜀人呼之為諸葛菜。其菜有五美:可以生食,一美;可菹酸菜,二美;根可充饑,三美;生食消痰止咳,四美;煮食可補人,五美。故又為五美菜?!?/span>
最后,蕪菁另一個名字可能更為著名——“葑”。
《詩經(jīng)·邶風(fēng)·谷風(fēng)》提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span>
其中,葑是蕪菁,菲是蘿卜。蕪菁和蘿卜的葉子和根都可以吃,但根有好吃的也有不好吃的,不可因根不好吃了,而將葉也扔掉,喻夫婦是以禮義品行而結(jié)合的,不能隨隨便便就嫌棄對方?!暗乱裟`,及爾同死”。夫婦之間應(yīng)以德音相勉,不要違背,這才是白頭偕老,相守一生的夫婦之道。
《谷風(fēng)》中的妻子全無失德之處,卻無端被丈夫拋棄。寶姐姐也正像“蕪菁”一樣,才情、容貌、談吐、女紅、家世,無一不美;嫁給寶玉,也并無任何過失之處,甚至還秉持“停機之德”,時時以“仕途經(jīng)濟”的“德音”規(guī)箴寶玉,卻遭到了寶玉離家出走、遁入空門的殘酷打擊。
綜觀曹雪芹對“蕪菁”的構(gòu)想:在其“諧音”表層意義上,他指出寶釵“無情”的一面,她對寶玉并非心靈上的吸引和精神上的共鳴,無法“一見鐘情”和“日久生情”;在其深層意義上,他又借“葑菲被棄”、“中心有違”的引詩將她比作為丈夫所棄的棄婦。顯然,曹雪芹有以此象征薛寶釵兩重人格的構(gòu)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