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性別暴力：不僅僅是男性對女性的暴力。
在1993年的維也納世界人權(quán)大會上，聯(lián)合國通過了《消除對婦女的暴力行為宣言》，這是世界上第一個全面關(guān)注針對婦女暴力的國際公約。這個公約提出：“‘對婦女的暴力行為’一詞系指對婦女造成或可能造成身心方面或性方面的傷害或痛苦的任何基于性別的暴力行為?！?/p>
從此之后，“性別暴力”(gender—bedviolence)開始被人們廣泛使用，并且成為了一個約定俗成而又專指的概念——對女性的暴力。但是，這個概念并未明確施暴一方的性別——僅指男性還是也包括女性?從《宣言》中所界定的概念來看，“任何基于性別的”對婦女的暴力行為都可稱為“性別暴力”，那么這自然也包括“女性對女性”的暴力。然而，人們對女性之間的暴力行為卻沒有給予足夠的關(guān)注，這方面的研究也寥寥無幾。女性之間的暴力之所以沒有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可能與以下幾個原因有關(guān)：
第一，我們當前面臨的最主要的性別暴力依然是“男性對女性”的暴力。世界衛(wèi)生組織2014年公布的全球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男性針對女性的暴力行為非常普遍。全世界平均有35％的婦女在一生中曾經(jīng)遭受過來自親密伴侶的身體暴力或者非伴侶的x暴力，這一數(shù)字在埃塞俄比亞甚至高達71％；針對婦女的謀殺行為38％來自親密伴侶。
第二，與男性相比，女性的暴力行為數(shù)量很少。Daly和wilson在，1988年對全世界18個國家和地區(qū)的35項研究進行了，盡管分析文化背景差異很大，研究的樣本中既有美國、英國和加拿大這樣的西方發(fā)達國家，也有印度、剛果、烏干達和肯尼亞等欠發(fā)達地區(qū)，但跨文化的統(tǒng)計結(jié)果得出了令人驚訝的一致結(jié)論：在所有的兇殺案件中，男性行兇者占總數(shù)的90％以上，而女性只有不到10％。這種情形不僅存在于暴力犯罪中，在一些因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而引發(fā)的斗毆行為，以及在校園暴力和戰(zhàn)爭行為中也都是如此。以至于美國著名女權(quán)主義者Phyllis Chesler在談到女性的攻擊性時講到：“男人，而不是女人，對我們社會中90％的暴力犯罪負有責任。??相比之下，人們幾乎看不到女性的攻擊性。女性怎么可能會做出那樣殘暴的事情呢?
第三，女性暴力行為對社會的破壞性和對他人的危險性很小。人類學(xué)家Montagu利用最古老的文獻研究指出，在人類歷史上5600年間共發(fā)生了14600場較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平均每年2．6場，但卻沒有一場戰(zhàn)爭是由女性發(fā)動和組織的。而且，
女性也很少對他人進行直接的身體攻擊，即便有，對他人所造成的身體傷害也不會那么明顯和嚴重。正如Marina Grazios在討論女性犯罪時所言：“女性的暴力行為，除非它十分殘暴，否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不被人們看作是犯罪?！?/p>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所有關(guān)于女性暴力行為的統(tǒng)計基本上都是基于身體攻擊進行計算的，而女性確實很少有直接的身體攻擊，但這并不意味著女性其他形式的暴力行為也很少；在性別不平等的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很少挑戰(zhàn)社會的秩序和男性的權(quán)力，所以在男性眼中女性是不好斗、低攻擊性的，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女性對待自己的同性也會如此的溫柔和恭順，事實上女性之間的“戰(zhàn)爭”也同樣殘酷、激烈和驚心動魄。此外，在我們所熟知的傳統(tǒng)的性別暴力——男性對女性的暴力中，施暴者并非只有男性。PhyllisChesler 在 《女 性 之 相 煎 》(Women’S Inhumanity to Women)一書中講到 ：在很多東方國家 ，婆婆經(jīng)常毒打兒媳婦 ；非洲成年女性基于宗教文化或貞潔觀念而傷害年幼女孩的生育部位 (女性割禮 ,在埃及 、埃塞俄比亞 、厄立特里亞和岡比亞等國家非常普遍 )；印度婦女會帶頭燒死嫁妝不足的 新娘。與傳統(tǒng)的性別暴力相比,近些年發(fā)生的性別暴力正在發(fā)生著某些微妙的改變 ，有越來越多的女性正在加入針對同性的主動施暴者的行列 之 中。在英格蘭和威爾士 ，僅2008年女性參與的暴力案 件就 約 為 8. 8萬起 ，平均每 天有 240起 ，這些暴力案件中就有很多是針對女性的暴力傷害。在女性相同性別伴侶的群體 中，有 50％左 右 的女 性遭受過來 自伴侶的暴力 ，而男性相同性別伴侶群體的這一 比例則只有 30％ 一40％。在 當今 歐 洲 、北美 和中國校園所發(fā)生的校園欺凌或校園暴 力事件中，女生暴力所 占的比例正在快速增加 ， 甚至有超過男生暴力的趨勢。據(jù)網(wǎng)易 《熱觀察》 統(tǒng)計 ，從 2014年到 2015年 6月僅新聞媒體曝光 的校園欺凌或校園暴力事件就有 43起,其中32 起為女生針對女生的暴力事件 ，占校園暴力總數(shù) 的74 .4％因此 ，女性暴力 ，特別是女性之間的暴力 ，并非 像人們所想象 得那樣少見和不值一提 。
二 、女性對于相同性別群體攻擊的特點
如果把女性對女性的攻擊與男性對男性 、男性對女性和女性對男性 的攻擊 放在一起進行比較 ，盡管這四種攻擊行為會有很多相似 的地方 ， 但是不同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女性之間的攻擊 ，有時候看起來充滿情境性和不確定性 ，但我們只需對各種攻擊行為稍加分類便可以發(fā)現(xiàn)某些穩(wěn)定的模式與特點。
1． 攻擊方式 ：語言攻擊與間接攻擊
根據(jù)行為的表現(xiàn)形式和類型學(xué)知識 ，可以把攻 擊行為分為：身體攻擊 (physicalaggression)、語 言攻擊 (verbal aggression)和間接攻擊 (indirect aggression)。( ’身體攻擊是利用身體動作 、物 品、武器等對他人進行的攻擊 ；語言攻擊是通過口 頭語言形式攻擊他人 的行為，如罵人、羞辱、嘲笑、諷刺等；間接攻擊又稱為關(guān)系攻擊 (relationalaggression)或心理攻擊 (mentalaggression)，是攻擊者通過操縱第三方間接地對他人進行攻擊的行為 ，主要形式為造謠離間和社會排斥 。男性似乎天生不善于通過語言來表達情緒和解決沖突 ，所以我們很少看到男性攻擊男性或男性攻擊女性時是 “動口而不動手 ” 的。當然 ，一 名男性在攻擊男性或女性時是采用身體攻擊還是語言攻擊 ，這可能與他的受教育程度和社會地位有關(guān)。一般情況下 ，男性的受教育程度和社會地位越高則越有可能采取語言攻擊 ，反之則可能會采取身體攻擊 。女性很少攻擊男性 ，準確地說 ，女性很少攻擊陌生的男性。但是在親密關(guān)系之中，研究者發(fā)現(xiàn)女性的攻擊行為并不比男性少 ，很多時候她們也會主動攻擊男性 (如挑釁 、呵斥 、歧視 、咒罵、虐待 、謀殺等 )；l16]Straus等人的研究顯示 ：每年有 3．8％的婦女受到丈夫的毆打，但令人吃驚 的是有 4．6％ 的丈夫也受到了妻子的毆打 ,而在女性之間的攻擊行為中，女性通常更喜歡且更善于使用語言暴力和通過操縱人際關(guān)系而孤立對方 。在澳大利亞原住民社群 中的一項人類學(xué)研究發(fā)現(xiàn) ，女性之間采用 口頭攻擊方式施暴的比例為 6l％ ，而男性則不足 30％ ；在芬蘭 ，Turku調(diào)查到 的結(jié)果 為：采用諸如 “散播惡性謠言”“斷交 ” “與對方的敵人建立友誼 ”等方式進行間接性攻擊的女性 ，比男性 高出 25％ 左右。如果把這種女性同性間的攻擊方式用來分析婆媳矛盾和女生宿舍關(guān)系 ，我們也會看到完全相同的情況。婆婆和媳婦除了打嘴仗之外 ，還會極力地拉攏兒子／丈夫 ，使他站在 自己的一 邊 ，從而打擊和孤立對方 ；在女生宿舍中，一名女生除了聯(lián)合其他 女生來 孤立另一名 (或另幾名 )女生之外 ，還會捏造和散播謠言，敗壞對方的名聲 ，以實現(xiàn)更大范 圍內(nèi)的對她 (或她們 ) 的集體性孤立和排斥。
2．攻擊內(nèi)容 ：x侮辱與容貌丑化
女性在攻擊同性的內(nèi)容上盡管因具體事件或情境而千差萬別 ，但是有兩個主題是最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x侮辱和容貌丑化。這里所講的 “x侮***含兩層含義 ：第一 ，對女性身體或器官的侮辱 ；第二 ，對女性x道德或x聲譽的詆毀。女性對其他女性的身體或器官進行傷害和凌辱 ，如在大庭廣眾之下扒光對方的衣服 ，傷害對方的生育部位 ，強迫對方 與其他男性發(fā)生關(guān)系等 ，這種情況在女性 同性攻擊中比較少見 (因宗教 、文化 因素導(dǎo)致的女性同性攻擊除外 )，因為這 些行為通常與施暴者變態(tài)的妒忌心理有關(guān) 。相比之下 ，詆毀和侮辱對方性道德或性聲譽的做法在女性之 間更為普遍。社會學(xué)家ElizabethArmstrong和 LauraHamilton在 一項 針對美國女大學(xué)生的為期 5年的追蹤研究中發(fā)現(xiàn) ，絕大多數(shù)人都有過 罵別人 “風(fēng)塵女” “低下的人” 的做法 ， “風(fēng)塵女”標簽只是抹黑室友的一個工具 而已，與實際的x行為并沒有什么關(guān) 系，所以我們會發(fā)現(xiàn)把 “風(fēng)塵女” 的標簽一直貼 在 同一個人 身上的情況鮮有發(fā)生。女性更有可能誹謗她們的競爭者和很多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 ，有過很多男朋友 ，不僅僅是行為不檢點 ，簡直就是人盡可夫。此外 ，故意丑化對方的容貌或指 出對方外形上 的某些不足 ，似乎也是女性攻擊同性時慣用的伎倆 。Buss等人的研究發(fā)現(xiàn) ，女性對其他女人外形上的不足特別敏感 ，總是樂于在同性競爭的情境中公開地指出這些缺憾 ，貶損她們太胖 、太丑 ，在攻擊的內(nèi)容 中會經(jīng)常提到競爭者笨重的大腿。Buss用進化心理學(xué)的理論來解釋這種攻擊策略，認為這是女性為爭奪配偶而展開的競爭行為。女性常常以這種方式攻擊對方——沒有男人會喜歡你 ；也借此向男性傳遞一個 信息——不要喜歡她，因為她很丑。
3．攻擊形式 ：非組織化的個體攻擊
如果從性別 、個體與群體 的角度對攻擊行為進行描述 ，我們會發(fā)現(xiàn) ：對于男性而言 ，單打獨斗式的個人對決與高度組織化 的犯罪 、戰(zhàn)爭行為幾乎一樣多 ，而女性則很少甚至幾乎不會以結(jié)成女性同盟的形式來攻擊其他女性或?qū)蛊渌酝恕Ｃ绹鐣飳W(xué)家 Wrangham和 Peterson在1996年做了一項令人矚 目的觀測工作 ：在現(xiàn)存的1000多萬種動物物種 (其中包括 4000多種哺乳動物)中，只有兩個物種 的雄性成員才會結(jié)成同盟 ，并對 自己的同類發(fā)起致命 的攻擊 ，這兩個與眾不同的物種就是黑猩猩和人類。所 以，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很少會看到有女性打群架 ，但在男性群體中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女性進行有組織的暴力 犯罪或結(jié)成戰(zhàn)爭 同盟 (純女性的犯罪集團或軍隊)，在歷史上和現(xiàn)實 中也是極為少見的；女性的絕大多數(shù)攻擊行為都是非組織的個體化行為。
在女性攻擊同性的一些情形 中，盡管我們也會看到一名女性通過團結(jié)其他女性而對另一名女性進行孤立 和排斥 ，但 這種 “團結(jié) ”并非是 一種有組織的或出于 自覺而形成組織的行為 ，往往是施暴女性對她 的同伴施加人際壓力而迫使她們?yōu)樽约簠群爸?，加入到 自己的陣營中——你們不幫我 ，我就不和你們做好朋友 ，或者你們不幫我 ，下次我也不會幫你們 。所以女性之間的群體性攻擊本質(zhì)上仍然是一種個體攻擊 ，即一對一的攻擊形式 ；女性松散性的群體攻擊是以人際關(guān)系為紐帶 ，以人際施壓為基礎(chǔ)的。這與男性基于“哥們義氣”而幫助 同伴去打群架非常相似 ，但不同的是 ，男性 的群體性攻擊往 往是有組織性的，這種有組織的攻擊行為可能來 自于男性群體對于 “男性榮譽 ” 的追求 和對 于 “男性圈子 ”的歸屬感——他 (他們 )，打了我們的人 ，我們不能就 這樣忍受侮辱 。這可能就是男性為什么更容易打群架的原因。很顯然 ，男性之間的群體性攻擊不會像女性那樣只有人際壓力 ，而在大多數(shù)的文化中，也沒有一種能夠把女性組織起來去攻擊另一個女性群體 的 “女性榮譽文化”。在這里 ，還有 兩個 問題需要 進一步說 明 ：
第一 ，在我們所知的絕大多數(shù)的女性有組織犯罪或女性戰(zhàn)爭團體中，如女性盜竊、詐騙 、賣淫團伙 ，中國歷史上太 平 天 國起義 中的 “娘 子軍 ”、二戰(zhàn)時期納粹德國的女黨衛(wèi)軍等，它們的組織者基本上都是男性而非女性。第二 ，女性之間的群體性施暴多發(fā)生在人員高度集中且密集 、關(guān)系相對穩(wěn)定且親密的封 閉性組織機構(gòu) 中，比如學(xué)校、監(jiān)獄 、軍隊等 ，尤其以學(xué)校最為常見 ；但除了這些機構(gòu)之外的其他地方 ，女性之間的群體性暴力則幾乎看不 到。這提示 我們 : 針對新的性別暴力——女性對女性的暴力 ，最主要的工作是預(yù)防和減少校園女生暴力 ，因為它的發(fā)生率更高、社會影響性更大 ，所造成的傷害也更為嚴重 。
4．攻擊對象 ：親密關(guān)系之中的弱勢同性女性與男性一樣 ，在攻擊他人時也是有選擇性的，即攻擊的對象往往是 比自己地位、身體力量和身高 、體重等更為弱小 的群體。正如 Micus所言 ：“面對身份顯赫的人 ，幾乎所有人 ，無論是男人還是 女人 ，都很難表達不愉快的感情”，“平和不是女性行為的主要特性 ，在這種社會大背景下 (男女 不 平等 )，由于女性地位比較低下 ，所以才表現(xiàn)的比較平和”。但不同的是 ，男性 既攻擊男性也攻擊女性 ，而女性幾乎只攻擊女性 ；男性既攻擊熟悉的人也攻擊陌生人，而女性幾乎只攻擊熟悉的人。所以，女性的攻擊對象往往是親密關(guān)系之中的弱勢同性 ，如母親對女兒 ，姐姐對妹妹 ，婆婆對媳婦 ，扮演 “丈夫”的女同。性戀者對 扮 演 “妻子 ” 的女 同性 戀者 ，高年級女生對低年級女生 ，班級內(nèi)或宿舍內(nèi)身體高大、地位較高的女生對身體弱小 、地位較低的女生 ，女上司對女下屬……女性對與 自己勢均力敵的同性競爭者 ，似乎更多地會選擇暗暗地較量或通過操作關(guān)系而進行 間接性的攻擊 ，爆發(fā)正面沖突，特別是 比較激烈 的身體攻擊的可能性是比較小的。因為她明白：如果 自己主動發(fā)起攻擊 的話 ，有可能也會使 自己受到傷害；而且還會給別人 (男性) 留下 “自己不像女人 ” 的消極 印象 ，因為在大多數(shù)文化 中都要求 “女人要更像 女人一 點”，即優(yōu)雅而不粗魯 ，溫順而不暴力。
(注 : 為了避免違規(guī)語言，我在一些地方做了刪改，如 “忄生 ”改為“x”，保證原意不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