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州始置于558年1月23日(陰歷)
文:薛 俊 其( 新絳縣三晉文化研究會理事)
做為古代州城治所的絳州古城,絳州最早始置于何時何地,明清以來有關地方志中的記載與以往的史載有所差異。而有關地方志里這些有差異的說法,主要是引自宋初《太平寰宇記》之中的舛誤?,F(xiàn)據(jù)有關史書中的記述,對此來作以初步的甄別與辨誤,并將其中有關歷史背景的史實予以介紹,以助于各位同仁進一步明察事理求證真象。
一、兩魏與周齊
《三字經(jīng)》里“北元魏,分東西。宇文周,與高齊”,指元姓的北魏建立后曾經(jīng)統(tǒng)一北方,在后來又分裂為東魏和西魏。東魏由高歡集團所壟斷,高歡之后其次子高洋自立為帝,國號稱齊;西魏由宇文泰集團所掌控,宇文泰之后其侄子宇文護立宇文泰的第三子宇文覺為帝,國號稱周。
在北魏后期,其北部邊境一帶發(fā)生了六鎮(zhèn)起義,晉州刺史高歡借機把持了朝政,以大丞相的身份立元修為傀儡皇帝。孝武帝元修不甘心做傀儡,在武衛(wèi)將軍王思政的護持下逃往長安,投奔了夏州刺史宇文泰。于是高歡另立十一歲的元善見為孝靜帝,并在公元534年將國都從洛陽遷往今河北南部的鄴城,其坐鎮(zhèn)晉陽(今山西太原市西南)遙控國都,是年史稱東魏。次年即535年,宇文泰在長安尋機毒殺了孝武帝,重立北魏皇族的元寶炬為孝文帝,自任大丞相,以北魏的正統(tǒng)繼承者定都長安,史稱西魏。東西兩魏最初以今山陜邊河黃河的東西為分界,東魏繼承了北魏東部自然條件較好的國土和大部分兵力。但祖上為漢人的高歡,卻在統(tǒng)治局實行鮮卑化的政策,吏治腐化且土地兼并嚴重,社會矛盾和民族矛盾也較為突出。西魏偏居關隴,歷經(jīng)戰(zhàn)亂后土地貧脊兵力弱少。而出身雖為鮮卑的宇文泰繼續(xù)實行漢化政策大力倡揚儒學,又在北魏按人口分配荒地的均田制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了府兵制,即建立自籌軍用物資的農(nóng)墾兵團,所以國力兵力的發(fā)展步伐較快。從此以鮮卑化的晉陽高齊集團和漢化的關隴宇文周集團,在晉陽與長安之間展開了四十余年的生死較量,也是歷史上又一場游牧文化和農(nóng)耕文化的碰撞與融合,而為重建隋唐大一統(tǒng)拉開了序幕。最初的絳州城,即出現(xiàn)在這一序幕之中。
從高歡盤距的晉陽城沿汾水一路南下進入晉南的今臨汾市,即當時東魏的又一重鎮(zhèn)晉州,先前高歡曾在這里任北魏的晉州刺史。從晉州沿汾水繼續(xù)南下,汾水在今侯馬市以北折向西流,從新絳、稷山、河津穿境之后,至萬榮的西北注入黃河,其中的新絳縣在當時為正平郡、稷山縣為高涼郡、河津市為龍門郡。汾水之南的紫金山和峨嵋?guī)X大原自東向西相接綿延,突兀橫臥于此長達百余公里,而為護衛(wèi)西魏長安都城的一道天然屏障。《左傳》中稱此地最早為“汾川”與“大原”,春秋時期稱“表里山河”,在記載兩魏與周齊時期的史書中又稱這里為“汾絳”之地,而為宇文周和高齊兩大集團時常征戰(zhàn)的爭鋒與對峙之地。自兩魏歷周齊,高齊集團的高歡、侯景、斛律金和斛律光父子、傅伏等,宇文周集團的宇文泰、楊標(檦)、李弼、王思政、韋孝寬、達奚武、宇文邕等,這些戰(zhàn)神級的人物接連在此屢屢登場,橫戈躍馬縱橫馳騁輾轉周旋于汾水南北兩岸,“汾南”、“汾北”、“汾曲”之稱也每見于紀述當時有關事件的史書文獻之中。
成書于北魏時期的《水經(jīng)注.卷六》中記:“汾水……又西逕魏正平郡南,故東雍州治。太和中皇都徙洛,罷州立郡矣。又西逕王澤,澮水入焉。”“古水……又西南逕魏正平郡北,又西逕荀城東,古荀國也?!都晨す盼摹罚簳x武公滅荀,以賜大夫原氏也。古水又西南入于汾?!睆囊陨蠈Ψ谒凸潘膬蓷l記載中來看,北魏太和年間所置的正平郡,確指是在今新絳縣城處,即隋唐以來的絳州古城。又據(jù)劉保民先生近年來在《名城絳州建置考》一文中的考證,今新絳縣城西南二十里處汾水之南峨嵋?guī)X高地的柏壁鎮(zhèn),系于北魏明元帝元年(409年)始設,太武帝始光四年(427年)在此一度置東雍州。至太平真君四年(443年),北魏又于臨汾故城(今新絳東北二十里處的襄汾晉城村)另置東雍州,太和十八年(487年)罷。之后東雍州的名稱在北魏最后的出現(xiàn),是在今陜西渭南的華州區(qū)再置。當時為州、郡、縣三級地方行政區(qū)劃,因此北魏曾在太平真君七年(446年)又于新絳置有南太平縣,不久升為正平郡,其地在今橫橋鄉(xiāng)符村,領有聞喜、曲沃二縣。到太和十八年(487年),正平郡又復置于今新絳縣城處,這處城址即隋唐以來的絳州城,自建于北魏歷兩魏和齊周、又經(jīng)隋唐乃至今天一直未變,城市和居民最早并非是在隋初從稷山縣的玉壁城移遷而來的。
據(jù)此來看,427年北魏在柏壁之地即今萬安鎮(zhèn)柏壁村東南畔一度所置的東雍州,主要是在戰(zhàn)爭年代作為軍事重鎮(zhèn)而置設的,應該是在十六年之后的443年,北魏又于臨汾故城另置東雍州時就廢止了。直到東魏之初,柏壁作為軍事要塞的作用再次顯現(xiàn),因而東魏之初的靜帝元年(534年)便于此重置東雍州。后來唐初時的秦王李世民也在此屯兵,即可說明柏壁是為一處甚為重要的軍事關隘。從汾水之南進入崎嶇不平的柏壁溝,又幾經(jīng)蜿蜒一路上行方可抵達柏壁關。然后再向南經(jīng)聞喜縣的畖底鎮(zhèn)轉而往東至東鎮(zhèn),即可沿涑水南下至永濟即蒲阪一帶,進而西渡黃河深入關中。明正德《絳州志.卷之一.地理志》中引用元代解州知州陳讞《柏壁記》曰:“正平地多崇岡峻嶺,西南邐迤二十里有巨坂尤高峻,古柏壁關也。上有秦王堡,深溝巨壑,絕崖陡險。南北斷壁,截然千仞。中有舊途,相去百步余,下而復上。其顛,實古關門遺址”,可見其地只宜作為軍事要塞。而汾水北岸的正平郡城緊鄰汾橋,系晉西南腹地的交通樞紐和水旱兩路碼頭,則主要是作為地方行政治所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而設的。因此北魏時的東雍州和正平郡作用各異,且系隔河相距二十里而置,二者并非同城同地。到兩魏和周、齊時,兩魏早期在高歡和宇文泰的爭鋒中,多次的征戰(zhàn)都是在柏壁與正平兩地之間而展開的輾轉與盤旋。不久之后,西魏在柏壁以西約25公里處高涼郡的境內(nèi),即今稷山縣的汾南筑玉壁城,雙方的爭鋒焦點雖移向玉壁,但正平和柏壁仍為戰(zhàn)區(qū)中的重鎮(zhèn)。
二、東雍與正平
公元535年和536年,即西魏之初的大統(tǒng)元年、二年,東魏先后兩次派兵偷襲西魏的潼關(今陜西東部)和夏州(今陜西靖邊北),以試探其兵力布署的虛實。大統(tǒng)三年(537年)正月,東魏便以西魏毒殺孝武帝元修為借口,集結了十萬兵力分為三路,分別從蒲阪(今山西永濟)、潼關和武關(今陜西丹鳳)進攻關中,其中高歡自領北路軍抵達蒲津渡。當時宇文泰分析,進入潼關的東魏將領竇泰常以常勝將軍自居,故性情高傲且性格急躁,于是決定選精兵騎士先打進入潼關的中路敵軍,星夜突襲潼關之側的小關之地。竇泰未料想敵軍會在小關突然出現(xiàn),果然匆忙出兵迎戰(zhàn),陣列尚未布好就被西魏的精兵一舉擊潰,萬余士兵被俘,高歡的心腹之將竇泰自殺。高敖曹和高歡聞訊后,分別從商洛和蒲阪撤退。
小關之戰(zhàn)后的當年關中大旱發(fā)生糧荒,宇文泰在秋八月出兵經(jīng)潼關東出函谷關,攻占了函谷關以東屬東魏的弘農(nóng)郡(今河南靈寶市西),這里有東魏的大糧倉,于是西魏的兵馬就地駐守盡情飽食。期間軍中有個高涼(今山西稷山縣)籍的將領楊標(檦),其父楊猛先前在邵郡白水縣(今山西垣曲縣)做過縣令,因而楊標在白水一帶曾結識有一些鄉(xiāng)紳土豪。于是其向宇文泰建議里應外合奪取黃河以北諸城。據(jù)《周書.卷三十四.列傳第二十六.楊標》(以下簡稱《楊標列傳》)中的記述,楊標潛行至白水與當?shù)赝梁劳醺矐z密謀舉事,暗中組織了三千人作為內(nèi)應,當西魏的軍隊趕來邵郡時,內(nèi)外俱發(fā)一舉擒獲了郡守及所屬四縣的縣令,由王覆憐任西魏的邵郡郡守。接著楊標又“譴諜人誘說東魏城堡,旬月之間,正平(今新絳縣)、南汾(今吉縣與周邊縣)、河北(今平陸縣)、二絳(今絳縣、翼城)、建州(今晉城市)、太寧(今大寧縣)等諸城并有請為內(nèi)者,大軍因攻而拔之,以標行正平郡事,左丞如故?!笨芍魑涸?37年秋奪取了正平郡,并由楊標兼管正平郡的行政事務。
是年閏九月,高歡為小關之戰(zhàn)中失去的大將竇泰雪恥,再次發(fā)兵二十萬走水路南下,從壺口、孟門經(jīng)汾陰后土城至蒲津渡,進而西渡抵達洛水入渭處的許原安營扎寨。宇文泰從弘農(nóng)撤回了不足一萬的兵力迎戰(zhàn),埋伏在前方渭水之曲沙苑之地的蘆葦叢中。高歡因為之前在分兵進攻關中的小關之戰(zhàn)中吃了虧,此時一直不敢分兵進攻,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向長安逼近。當高歡率軍繼續(xù)前行進入沙苑之地后,埋伏在蘆葦叢中的西魏軍先后分兩次殺將出來,東魏大軍被攔腰截斷陣列大亂,一番激戰(zhàn)后,高歡最終以損兵八萬而敗退。
接著再看《楊標列傳》中的記述:“齊神武(高歡故去后的尊號)敗于沙苑,其將韓軌、潘洛、可朱渾元等為殿,(楊)標分兵要截,殺傷甚眾。東雍州刺史馬恭懼標威聲,棄城遁走,標遂移據(jù)東雍州。”以上的記載也見于《北史》等史書中,并與此基本相同,僅是“東雍州刺史馬恭”后者記為“東雍州刺史司馬恭”。從上又見在沙苑之戰(zhàn)的尾聲中,東魏退兵時途中遇襲,柏壁之地的東雍州也順便被西魏所占領,楊標便從正平移據(jù)此地鎮(zhèn)守。再據(jù)《北史.卷三十八.列傳第二十六.裴文舉》(以下簡稱《北史.裴文舉列傳》)其中的記載:“裴文舉,字道裕,河東聞喜人也?!?裴)邃,性方嚴,為鄉(xiāng)里所推挹。大統(tǒng)三年(537年)東魏來寇,邃乃糾合鄉(xiāng)人,分據(jù)險要以自固。及(西魏將領)李弼略地東境,邃為之鄉(xiāng)導,多所降下。周文帝嘉之,特賞衣物,封澄城縣子,卒于正平郡守?!笨梢姉顦藦恼揭奇?zhèn)柏壁之后,此時的正平郡由西魏新任命的聞喜人裴邃為郡守,其后來卒于任職中。
沙苑之戰(zhàn)是西魏絕處逢生的背水一戰(zhàn),自此而奠定了后來北周統(tǒng)一中國北方,和隋唐王朝大一統(tǒng)的基礎。如隋文帝楊堅之父楊忠、唐太祖李淵祖父李虎、瓦崗寨首領李密的曾祖父李弼,等等,皆是出自西魏軍中的將領。再據(jù)《周書.卷二.帝紀第二.文帝下》中的記載,高歡在沙苑敗退后,西魏軍隊乘勝東渡黃河占領蒲阪城,“太祖(宇文泰)進軍蒲阪,略定汾絳”,之后“汾絳”之地在《周書》等史書中記載兩魏和周齊時期的事件里多次出現(xiàn)。而汾水北畔的絳州,是之后的北周明帝二年即558年時才在正平置設的,所以這里所說的“汾絳”之地,應該是指汾澮交匯處一帶春秋晉國時的故絳之地,亦即絳山即紫金山以西的汾水兩岸一帶。沙苑之戰(zhàn)后,西魏隨即初步控制了汾絳之地的汾川大原,從此東魏與后來的北齊軍隊一直未能再度長驅直入進入到關中之地,宇文周與高齊兩大集團的爭鋒之戰(zhàn),從此便移至河東和河南之地。
沙苑之戰(zhàn)后的次年即西魏大統(tǒng)四年(538年)春,東魏對西魏進行反攻,在河東重新奪回了南汾州等地。據(jù)《楊標列傳》中記有“東魏遣太保侯景攻陷正平”,和楊標“又擊破東魏南絳郡”的事件,但均未記述具體的時間。根據(jù)其中所記事例的前后順序,以上事件應發(fā)生在東魏進行反攻的此時。這個侯景籍貫在懷朔鎮(zhèn),即今內(nèi)蒙古固陽南,是鮮卑化的羯族人,擅長于謀略。侯景起先在北魏六鎮(zhèn)起義中投奔了高歡,后來在東魏武定五年(547年)高歡病故后,侯景先投降西魏,不久又投奔了南朝的梁武帝,其先前駐守在河南穎川的六個州卻留給了西魏。梁太清二年(548年)時,其在南朝自號為“宇宙大將軍”發(fā)動叛亂,屠戳門閥世家,囚殺梁武帝父子,使南朝陷入了長期的動亂之中,史稱“侯景之亂”。公元551年侯景又篡梁為漢自立為帝,次年南梁的江州刺史王僧辯和東揚州刺史陳霸先討伐侯景,侯景被殺陳尸街頭,尸體被多人分搶割取煮食解恨。
回頭再說侯景攻陷正平時,正平郡守楊標在前不久才攻占了東魏的建州,即今山西晉城市澤州,東魏此時又分別派遣薛循義和斛律俱兩路兵馬在建州會合圍攻楊標。此時楊標腹背受敵,便派人假傳消息放風出去,說西魏大丞相已遣四路援軍隨后即到,等到了深夜時分,楊標率兵突圍回到了邵郡?!皶r東魏以正平為東雍州,遣薛榮祖鎮(zhèn)之”,可見東魏在汾南柏壁之地所置的東雍州,此時仍在西魏的手中,因此侯景攻陷正平后東魏便以正平郡城作為東雍州治。楊標從建州突圍返回邵郡后,就立即率兵攻奪正平郡。“標將謀取之,乃先遣奇兵急攻汾橋。榮祖果盡出城中戰(zhàn)士,于汾橋急守。其夜,標率步騎二千,從他道濟,遂襲克之”,正平郡城得以收復。此時邵郡東部又發(fā)生了叛亂,“標又率兵攻而復之,轉正平郡守”,楊標趕往邵郡平定了叛亂,再度轉回正平為郡守。不久,楊標還出兵收復了今絳縣之地的南絳郡,“擄其郡守屈僧珍?!?/strong>
兩魏在汾絳之地的第一輪爭鋒,就此告一段落。從上可見,西魏的裴邃、楊標先后任正平郡守之處,仍在先前近汾橋之地的北魏正平郡城,即今新絳縣城處;而東魏初年在柏壁所置的東雍州僅有三年便失守,不久東魏又反攻正平郡城做為東雍州治,這也是今新絳縣城做為州治的最早開端,但僅為曇花一現(xiàn),隨即又被西魏奪回仍稱為正平郡,二十年后北周在此置絳州。
三、絳州與勛州
西魏大統(tǒng)四年(538年)秋七月,兩魏為爭奪洛陽發(fā)生第三次大戰(zhàn)――河橋之戰(zhàn)。在這次戰(zhàn)爭中,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險些被生擒,而東魏的高歡為失去了又一高級別的心腹之將高敖曹“如喪肝膽”,并有一萬五千甲士被殲,和一萬兵力赴河而亡,雖然互有勝負,但總的說來西魏仍算勝方。此次大戰(zhàn)后雙方都進入了休養(yǎng)生息階段,西魏駐守弘農(nóng)的將領王思政這時奏請在汾絳之地修筑玉壁城?!吨軙?卷十八.列傳第十.王思政》:“思政以玉壁地在險要,請筑城。即自營度,移鎮(zhèn)之,遷并州刺史,仍鎮(zhèn)玉壁?!庇癖诔羌唇裆轿黟⑸娇h西南5公里處,汾水南畔白家莊村的玉壁城遺址處。
王思政系太原祁地(今山西祁縣)人,自稱是東漢末名臣王允的后裔,北魏末年曾勸說并護送孝武帝,與之一起投奔了關中的宇文泰。作為太原鄰近的祁縣人,王思政更清楚由晉陽南下進入關中路徑中的咽喉要塞,也了解高歡的軍事實力在晉陽而不在豫西。前不久東魏遣高級將領太保侯景奪取正平郡城又以此作為東雍州,正是要在汾絳之地重新建立西進關中的跳板,但也說明了正平郡城屬易攻難守之地。所以王思政選擇了在正平以西五十里處,位于汾水南岸峨嵋原高地的玉壁之地,來作為西魏在汾絳一帶的攻防中心,并親自設計和參與營筑,將汾南的柏壁等軍事鎮(zhèn)戍據(jù)點與之東西連接成為一線,這就如同在高歡進軍關中的戰(zhàn)馬前加設了一道絆馬索。后來高歡果然在此兩次被羈絆,并在第二次的絆倒后不久,便結束了其戎馬一生的生命。
據(jù)靳生禾和謝鴻喜二位先生在《玉壁之戰(zhàn)古戰(zhàn)場考察報告》一文中,對玉壁城所作的考察研究中說:“地當汾河、涑水河分水嶺峨嵋塬北緣,北瀕汾河,形勢突兀。”該文中又認為,“西魏以玉壁為中心,在汾南的峨嵋塬與汾河平行,嘗構筑過參差相距10公里左右的兩條防線:第一條為沿河防線,第二條為峨嵋塬高地防線?!薄把睾臃谰€由東而西有橫橋堡、柏壁(以上新絳境)、武城、段壁、吳壁、玉壁、郝壁、段家堡、薛家堡(以上稷山境)、喬薛堡、北陽堡、武家堡、胡家堡(以上河津境),全線直線長度近40公里。峨嵋塬高地的防線由東而西有楊家堡、龍頭堡、下寨、郝壁、北張、胡城、東大馬、西大馬(以上聞喜境)、小陽堡(以上稷山境),全線直線長度30余公里?!睆纳峡梢?,西魏在汾南沿河防線東端的第一個鎮(zhèn)戍為新絳的橫橋堡,第二個鎮(zhèn)戍為柏壁。其中橫橋堡位于正平郡城隔河向南約5公里略偏西處,由此西行約5公里處即是柏壁溝口,其作用顯然是為了防守敵方從正平南渡汾水經(jīng)此進入柏壁。
以上該文中還例舉了東魏與之針鋒相對,在玉壁城對面的汾水北岸以南陽堡(高歡城)為中心,“亦相應構筑有與汾河平行的相距約5公里的兩條防線:……沿河防線由東而西有辛堡里、下堡、武平(以上新絳境)、孫家城、下廉城、上廉城、南陽堡、平隴、梁村堡、化峪、化峪西堡、寧翟堡(以上稷山境)、堡子溝(以上河津境),全線直線長度約25公里;山前防線由東而西有泉掌(新絳境,即《周書.韋孝寬傳》記載韋孝寬請與“長秋”筑城之長秋),劉家莊堡、邢莊堡、張開東、張開西(以上稷山境)、張家堡、樊家堡、天成堡、龍門(以上河津境),全線直線長度約30公里?!睆纳嫌忠?,汾北防線與汾南防線的東端起點皆在今新絳境即正平之地,其中汾北的武平在正平郡城以西15公里處。今武平村東北隅前些年還曾有黃土修筑的略呈圓形的城停,城西門之上嵌有“武平關”的字樣。武平關分別向東北和東南約2公里處,又有下堡和辛堡兩處鎮(zhèn)戍,三者之間距離甚近密集相倚,應為當時東魏和北齊攻打玉壁城連營一線的東部起點。而武平的名稱,是后來北齊后主高緯時期其中570~575年的年號,所以武平關或為《北齊書.卷十七.列傳第九.斛律金》(以下簡稱《北齊書.斛律金傳》)中所說,為北齊名將斛律光在武平二年(571年)“率眾筑平隴、衛(wèi)壁、統(tǒng)戍等鎮(zhèn)戍十有三所”時所筑,或重新加固所筑的。另外上述今新絳縣泉掌鎮(zhèn)的長秋城,也不應為韋孝寬所筑。據(jù)《周書.卷三十一.列傳第二十三.韋孝寬》(以下簡稱《周書.韋孝寬傳》)中所記,北周保定四年(564年)韋孝寬奏請:“今宜于華谷(今稷山化峪)及長秋速筑城,以杜賊志”,但被當時專權的權臣宇文護阻止:“汾北筑城,遣誰固守?事遂不行?!?/span>
西魏大統(tǒng)八年(542年)十月,高歡率軍攻打玉壁,兩魏在汾絳之地展開了第二輪的爭鋒?!锻ㄨb.卷一五八.梁記十四》記:“東魏丞相(高)歡擊(西)魏,入自汾絳,連營四十里,(西魏)丞相(宇文)泰使王思政守玉壁,以斷其道。”其中所說的“連營四十里”,與前述汾北沿河防線約為25公里的長度基本相符,即以正平之地的武平關處為東部的第一營寨?!岸录汉ィ?高)歡圍玉壁,凡九日,遇大雪,士卒饑凍多死者,遂解圍去?!备邭g圍攻玉壁的九天之中,由于軍中的士兵凍死餓死者不在少數(shù),于是撤圍而返。王思政在此戰(zhàn)之后調離玉壁,推薦韋孝寬鎮(zhèn)守玉壁,上述《周書.韋孝寬傳》中又記,韋孝寬“(大統(tǒng))八年轉晉州刺史,尋移鎮(zhèn)玉壁,兼攝南汾州事?!?/span>
東魏的軍事將領多為鮮卑人,處在下層的士兵則為漢人,不少士兵在以上的戰(zhàn)爭中因饑寒交迫而殞命,其高層統(tǒng)治者視士卒為草芥可見一斑,又見其民族歧視現(xiàn)象嚴重。而上層勛貴們奢靡腐化之風盛行,高歡卻對此姑息縱容,其家室內(nèi)部更為荒淫亂倫,東魏與后來的北齊其政治腐朽敗落的嚴重程度甚為少見。如高歡的長子高澄十四歲時,就與高歡的一個小妾關系曖昧,這個小妾在后來還生有一子。高歡圍玉壁的次年即543年春天,兩魏在豫西發(fā)生的又一次大戰(zhàn)邙山之戰(zhàn),就是因為高歡的長子高澄調戲北豫州刺史高仲密的妻子而引起的,迫使高仲密投降西魏并將虎牢關與北豫州(今河南滎陽市)之地獻給西魏。當時宇文泰率西魏軍接應高仲密,高歡出兵十萬加以阻攔,雖然西魏軍損失了六萬兵力,高歡也在遇襲中死里逃生僥幸遁脫。邙山大戰(zhàn)的尾聲中,先前鎮(zhèn)守玉壁的王思政此時鎮(zhèn)守弘農(nóng)關,獲悉東魏軍將抵達弘農(nóng),其將城門大開又安然躺在城樓之上。東魏大將劉豐生率軍至此,懷疑其中有詐不敢貿(mào)然入關,便撤軍而還。而高歡之子高澄聽說高仲密的妻子在戰(zhàn)后被俘,便再去求見又納其為妾。
西魏大統(tǒng)十二年(546年)九月,高歡舉全國之人力物力,率大軍再次圍攻玉壁?!吨軙?韋孝寬傳》中記:“齊神武傾山東之眾,志圖西入,連營數(shù)十里,至于城下?!备邭g先后采用斷水道、火攻、挖地道等戰(zhàn)術,韋孝寬僅以數(shù)千兵力頑強抵抗,將高歡的攻城戰(zhàn)術逐一破解。高歡晝夜圍玉壁五十日攻城不下,《北齊書.卷二.帝紀第二.神武下》中記“頓軍五旬,城不拔,死者七萬人,聚為一冢。”今玉壁城遺址西側溝壑的斷崖處,猶見累累白骨,俗稱“萬人坑”或“萬人?!?。
兩魏在汾絳之地以上的第二輪爭鋒,焦點向西移至玉壁,先后發(fā)生了兩次玉壁之戰(zhàn)。期間正平西部的武平關一帶,應是東魏攻打玉壁時“連營四十里”其東部營壘的起點。明清時期所置的絳州十景中,玉壁秋風即在武平關舊址處。明代名臣絳州人陶滋所作的《玉壁秋風》一詩的詩序中說:“在州治西北二十五里。北齊武攻周玉壁,神武(高歡)使斛律金唱《敕勒歌》自和之。今風起草動、蒼蒼茫茫、景色猶故,而版圖歸一,人得以領略秋風矣?!?/span>
高歡攻玉壁敗退后,憂忿交加一病不起,于次年即547年正月撒手逝去。三年后即550年,其次子高洋廢孝靜帝自立為帝,國號為齊史稱北齊,年號天保。高洋在位的早期尚有所作為,致力于征伐北方的柔然、突厥、契丹,又攻占南梁的淮南。而后期卻荒淫暴虐,整日酗酒在酒后竟以殺人取樂,或時而在嚴冬時裸奔,時而又化妝成女人在街市上亂竄。此時西魏的宇文泰趁南朝侯景之亂,派兵奪取了江漢流域的江陵和西蜀之地的成都,將疆域擴大到今湖北、四川一帶,西魏的實力自此可與北齊均勢力敵。
據(jù)《周書.卷三十六.列傳第二十八.鄭偉等》記,當時西魏派兵南征時,其中有個出自聞喜的將領裴果,“裴果,字戎昭,河東聞喜人也?!?裴)果少慷慨,有志略”,其少年時就為人慷慨,且有志向和謀略?!昂髲拈_府楊忠平隨(隨郡,今湖北隨州市)、安陸(安陸郡,今湖北安陸市),以功加大都督,除(就任)正平郡守?!睏钪移蕉S郡和安陸郡的時間,是在西魏大統(tǒng)十五年(549年)至次年正月間,因而裴果應是在大統(tǒng)十六年(550年)正月之后轉回北方任正平郡守的?!罢?,(裴)果本郡也。以勇猛為政,百姓畏之,盜賊亦為之屏息?!?/span>
西魏恭帝三年(556年)十月,宇文泰在北巡的歸途中病故,次年即557年其侄子宇文護廢魏恭帝,立宇文泰的第三子宇文覺為帝,國號稱周,史稱北周。不久宇文護又重立宇文泰庶出的兒子宇文毓為周明帝,《周書.本紀.卷四.明帝》(以下簡稱《周書.明帝紀》)記:“明帝?!?558年)正月……丁已,雍州置十二郡。又于河東置蒲州,河北置虞州,弘農(nóng)置陜州,正平置絳州,宜陽置熊州,邵郡置邵州。”其中在正平置絳州,說明了北周此時在由汾南向汾北的推進中,已經(jīng)較為穩(wěn)定地掌控了汾水以北的地帶。如上述不久之前的大統(tǒng)十六年(550年),聞喜人裴果就在此任正平郡守。這時的北周明帝二年(558年),正月丁巳即正月二十三日,絳州的州治名稱自此出現(xiàn),且明確記載是在正平即今新絳縣城處所置,時間地點皆有史可證。
在此后的兩年內(nèi),北齊對汾絳之地又進行過兩次反攻。《北齊書.斛律金傳》中記,北齊天保九年(558年)即北周在正平置絳州的同年,斛律金之子斛律光“又率眾取(北)周絳川、白馬、澮交、翼城等四戍。除朔州刺史?!逼渲械慕{川,或為當時絳州一帶的一處軍事?lián)c。而白馬城為晉州治所的所在地,可見之前北周由汾絳之地向北逐步推進時,曾一度占領過北齊的重鎮(zhèn)晉州,斛律光這次的反攻重點或為重奪晉州,戰(zhàn)后斛律光又赴朔州(今山西朔州市)就任刺史去了?!吨軙?卷十九.列傳第十一.達奚武》中又記,周明帝武成元年(559年)時,“武成初,……(北)齊斛律敦(斛律光之父斛律金)侵汾絳,(達奚)武以萬騎御之。敦退,武筑柏壁城,留開府權嚴、薛羽生守之?!逼渲兴f的開府為北周領二千士兵的軍職,兩個開府共四千士兵屬一個大將軍所領;兩個大將軍共八千士兵屬一個柱國所領。每個開府又分為兩個儀同,每個儀同為領一千士兵的最底層軍職。斛律金遇達奚武“以萬騎御之”的抵抗而退走,柏壁城又經(jīng)達奚武重筑后,此時留有開府權嚴和薛羽生應該共領四千士兵鎮(zhèn)守。
據(jù)以上記載來看,北周于558年在正平置絳州之后的兩年間,周齊在汾絳之地再度展開過以上第三輪的爭鋒,北齊的斛律光、斛律金先后入侵汾絳之地,但遇達奚武的抵抗后隨即又從這里退出了。接著達奚武于此“筑柏壁城”,應是重新加固了這處軍事營壘。之后的不久在北周保定三年(563年)時,聞喜人裴文舉在此任絳州刺史。前述《北史.裴文舉列傳》中所記,在西魏早期曾任正平郡守的聞喜人裴邃,其子即裴文舉。其中又記:“文舉少忠謹,涉獵經(jīng)史。大統(tǒng)十年(544年),起家奉朝請。”入京之后,裴文舉為宇文泰的第五子齊王宇文憲的侍讀,后來又隨宇文憲南下鎮(zhèn)守蜀地的劍南。期間“(宇文)憲矜其貧窶(憐憫其清貧),每欲資給之,文舉恒自謙遜,辭多受少”,“保定三年(563年),遷絳州刺史?!币酝嵛呐e的父親“(裴)邃之正平也,以廉約自守,每行春省俗(每年春天巡察),單車而已。及文舉臨州,一遵其法,百姓美而化之?!币陨嫌忠姡{州城和柏壁城雖然同在正平境內(nèi),但仍舊不為同城,絳州系置于正平郡城的行政治所,先前聞喜人裴果在此任正平郡守,絳州置設后聞喜人裴文舉曾在這里任絳州刺史。而達奚武所筑的柏壁城,依然為正平郡境內(nèi)的一處軍事鎮(zhèn)戍,當時為軍職官員開府權嚴和薛羽生所鎮(zhèn)守?;蛞蛞陨蠋讉€為正平本郡的聞喜人先后任正平郡守、絳州刺史,而為有關地方志中據(jù)此來認為絳州和正平皆在聞喜縣境內(nèi)的龍頭城(今龍頭堡村)?
以上的《北史.裴文舉列傳》中還記載,裴文舉任絳州刺史期間,鎮(zhèn)守玉壁的韋孝寬常與其促膝而談:“總管韋孝寬特相欽重,每與談論,不覺膝前與席。天和初……尋為孝寬柱國府司馬?!逼渲兴f的“每與談論,不覺膝前與席”,應為成語促膝而談的最早來源。后來在武帝天和初年(566年),裴文舉調任至玉壁任柱國府司馬。在有關地方志中,又據(jù)此認為絳州此時也遷往玉壁了?宇文集團盡量推舉本郡漢人中的賢士來擔任地方行政官員,應是其消除化解民族矛盾的政治舉措。而聞喜縣屬正平郡所領,并不等于郡治、州治都曾在聞喜某地,州官的調任更不能代表州治之所也隨之移遷。
前述韋孝寬在西魏大統(tǒng)八年(542年)時,“尋移鎮(zhèn)玉壁,兼攝南汾州事”,當時的南汾州置于今山西吉縣,領周邊各縣,其南部的中陽郡(今鄉(xiāng)寧縣)與高涼郡(今稷山)北部相接。到西魏恭帝初年(554年)《周書.卷二.帝紀第二.文帝下》記:“南汾(改)為勛州”。再到北周保定初年(561年),《周書.韋孝寬傳》中記:“保定初,以孝寬立勛玉壁,遂于玉壁置勛州,仍授勛州刺史。”由此可見,今稷山縣的玉壁自西魏大統(tǒng)四年(538年)始筑城以來,至大統(tǒng)八年(542年)時韋孝寬在此兼攝今吉縣一帶的南汾州事務,到西魏恭帝初年(554年)南汾州改稱勛州,再到北周保定初年(561年)玉壁城兼為勛州治所,由韋孝寬在此就地任刺史,應為管理今稷山、鄉(xiāng)寧、吉縣等原南汾州各郡縣行政事務的官職。至于西魏將領長孫澄曾在此任玉壁總管,這一職務系地方軍事長官,并非行政職務。而絳州則領正平、聞喜、曲沃、絳縣、太平(今襄汾西南部)、小鄉(xiāng)(今翼城西部)等郡縣,與西鄰玉壁的勛州雖然距離相近,直至隋代早期二者應該是所領郡縣各不相同且各自為州的,故兩州的行政治所不可能存在過相互遷移之事。
四、對決與終結
北周天和五年至六年(570~571年),周齊在汾絳之地又開始了第四輪的爭鋒。《北齊書.斛律金傳》中記:“(北齊)武平元年(570年)……,其冬,(斛律)光又率步騎五萬于玉壁筑華谷、龍門二城,與(宇文)憲、(拓跋)顯敬等相持,憲等不敢動”;“二年(571年),(斛律光)率眾筑平隴(今稷山城西)、衛(wèi)壁、統(tǒng)戍等鎮(zhèn)戍十有三所。(北)周柱國枹罕公普屯威、柱國韋孝寬等步騎萬余來逼平隴,與(斛律)光戰(zhàn)于汾水之北,光大破之,俘斬千計?!滨晒鉀]有采取攻城的戰(zhàn)術,而是吸引敵方來汾北野戰(zhàn)從而獲勝。汾水之戰(zhàn)后,斛律光接著又率兵攻克北周的姚襄(今吉縣西)、白亭城戍,隨即再赴豫西解宜陽之圍,與周軍大戰(zhàn)于城下而獲勝,便率軍凱旋返回鄴城。大軍臨近鄴城時,朝廷敕令軍隊解散士兵歸家。而斛律光則要求朝廷對參戰(zhàn)的將士加以獎賞,等待獎賞后才解散了軍隊,因此引起了齊后主高緯的猜忌和不滿。此時玉壁總管韋孝寬趁機施離間計,編寫了斛律光欲謀反的童謠,派間諜在鄴城四處散發(fā)。以往斛律光所得罪的權臣、寵臣也從中推波助瀾擴大事態(tài),最終在北齊武平三年(572年)八月,昏暴無能的齊后主高緯將斛律光在鄴城涼風堂處死,并滿門抄斬。一個十分出色的忠勇之士,如果效忠于政治腐敗文化落后,而僅想憑借武力以征服天下的統(tǒng)治政權,其以悲劇結局的概率是不會太低的。
被害的同年四月,北周武帝宇文邕(yang)已誅殺專權十六年的權臣宇文護,改年號為建德。在消除了內(nèi)憂外患之后,攻滅北齊的戰(zhàn)略部署提到了北周朝廷的議事之中。建德四年(575年)秋,宇文邕率軍出擊豫西的河陰(今河南孟津),招引北齊來把多數(shù)的兵力布署在豫西,不久宇文邕稱因病而撤軍退回。
又據(jù)《北齊書.卷四十一.列傳第三十三》所記:“傅伏,太安人也。伏少從戌,……周(武)帝前攻河陰,伏自橋夜渡,入守中潭城。南城陷,被圍二旬不下,救兵至。周師還?!薄拔淦搅?575年),除東雍州刺史。會周兵來逼,伏出戰(zhàn),卻之?!敝荦R河陰之戰(zhàn)發(fā)生在575年的八月至九月,而北齊將領傅伏在河陰之戰(zhàn)后出任東雍州刺史,說明絳州被北齊攻占應在同年九月之后了,這時北齊仍然稱絳州為東雍。一年后即北周建德五年(576年)十月,北周派六路大軍大舉進攻晉州,宇文邕駐于汾曲之地坐鎮(zhèn),傅伏據(jù)絳州即北齊所稱的東雍州“會周兵來逼,卻之”應在此際。但北周此次出兵的戰(zhàn)略意圖是在汾絳之地向北推進“問罪汾晉”,以扼北齊之咽喉晉州并圍點打援,因而故意留著傅伏獨守孤城。此時鎮(zhèn)守玉壁的老將韋孝寬要求領兵參與攻打晉州,宇文邕命其繼續(xù)鎮(zhèn)守玉壁??梢钥闯?,其以韋孝寬守玉壁的意圖,是在牽制鄰近的傅伏。
晉州被周軍圍困時,齊后主高緯正帶著寵妃馮小憐在晉陽的三堆天池狩獵,當接到晉州失守的消息后,馮小憐觀獵的興致未盡,要求高緯繼續(xù)圍獵,高緯竟然聽從。后來唐代詩人李商隱留有詩句:“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回”,即指此事,只是詩人誤將晉州寫作晉陽了。晉州守城的將領尉相貴投降北周后,宇文邕命尉相貴招降東雍州刺史傅伏,傅伏拒不投降。
周軍攻陷晉州后,主力部隊撤回,然后留下一萬精兵駐守晉州,以吸引北齊主力南下并就地消耗敵方兵力。當齊后主高緯趕來晉州后,命傅伏為行臺右仆射,管理行宮有關事務,北齊轉而圍攻晉州城。然而在北齊的將士艱苦圍城時,高緯卻帶著馮小憐在一旁觀戰(zhàn),為滿足其寵妃觀戰(zhàn)視覺的享受,竟然命士兵放慢挖地道攻入城內(nèi)的進度。十二月初宇文邕再次率八萬大軍抵達晉州城南,與北齊攻城的軍隊展開決戰(zhàn)。兩軍激戰(zhàn)中,在高緯身旁觀戰(zhàn)的馮小憐指手劃腳、大呼小叫地看熱鬧,高緯聽其叫喊誤以為齊軍已敗,便領著馮小憐和幾十名騎士向北退往洪洞小憇,接著便退回到了晉陽,然后再從晉陽返回鄴城。宇文邕率周軍乘勝追擊攻克晉陽,并在晉陽俘獲了傅伏的兒子傅世寬,派韋孝寬和傅世寬帶上信物又去絳州招降傅伏。傅伏卻大罵兒子“為臣不能竭忠,為子不能盡孝,人所仇疾!愿即斬之,以號令天下”,要讓韋孝寬立即把他的兒子殺死。
次年即北周建德六年(577年)正月,宇文邕率軍從晉陽奔赴鄴城攻滅北齊都城,終結了高齊集團在北方東部四十余年的鮮卑游牧文化的統(tǒng)治,中國北方重新統(tǒng)一。宇文邕于二月從鄴城返回長安途中,在晉州的汾水東岸停留,派北齊的降臣高阿那肱再次勸降傅伏。傅伏率軍隔汾河問高阿那肱:“至尊(皇上)今在何處?阿那肱曰:已被捉獲,別路入關。(傅)伏仰天大哭,率軍入城,于聽事(州署大堂)前北面哀號良久,然后降?!庇钗溺哒埜捣黄鹩貌?,“親執(zhí)其手曰:為臣當若此,朕平齊國,唯見公一人”。進餐時宇文邕將一根羊肋骨遞給傅伏,說“骨親肉疏,所以相付”,又以其在河陰之戰(zhàn)中為北齊守城有功,賜予黃金酒杯,后來被任命為岷州刺史。宇文周與高齊兩大集團在汾絳之地四十年之久的爭鋒與對峙,以宇文邕三招而降傅伏并收復絳州而結束。
北周平北齊之后,各地前往長安進獻方物。《周書卷六.帝紀第六.武帝下》記:建德六年(577年)“九月?!咨?十四日),絳州獻白雀?!笨梢娭耙欢葰w屬北齊所稱的東雍州,這時已恢復為絳州,其中并未見有絳州在此年移往玉壁之句。次年即武帝宣政元年(578年)正月,地方行政治所作過部分調整,絳州也不在其中。
宣政元年六月,宇文邕在北伐突厥時發(fā)病故去。之后其子宇文赟和其孫宇文闡先后即位,宇文赟的岳父大丞相隨國公楊堅于581年篡位稱帝建立隋朝。三十七年后的618年,稱楊堅為姨夫的唐國公李淵,在隋末的動亂中又建立唐朝。自北齊滅亡以來,期間又經(jīng)歷了以上兩度的改朝換代,而絳州作為州治之城的名稱與地望,自北周末又經(jīng)隋代開國的開皇元年(581年)延續(xù)至大業(yè)二年(606年)。期間開皇三年(583年)時實行州縣兩級制,正平郡被廢。到隋大業(yè)三年(607年)時州改稱為郡,絳郡仍領周邊八縣。唐武德三年(620年)郡又恢復稱州,其中武德元年曾置絳州總管府,領周邊十五州軍事;武德年間作為行政治所的絳州,先后領周邊五至八縣不等。
辨誤與析疑
自唐初的《隋書·地理志·絳郡》(以下簡稱《隋志》)、唐中期的《元和郡縣志.卷十四》(以下簡稱《元和志》),再到宋初的《太平寰宇記.卷四十七》(以下簡稱《太平記》),其中在記述絳州和正平郡的等章節(jié)條目中,概括來說,與本文前述所引用的《周書》等史書中的記載,有以下幾處明顯的出入和差異。一為絳州置于北周明帝武成二年的時間之說;二為兩魏和周齊時期,將東雍州改為絳州,和東雍州、正平郡、絳州同在柏壁的地望之說。本文前述已提及,《周書》中所記:“明帝。二年春正月,……丁巳,……正平置絳州”,這里所說絳州的始置是在北周明帝二年(558年),而不是北周明帝武成二年(560年)。明帝宇文毓在位是557年至560年共四個年頭,前兩年沒有使用年號,后兩年的年號為武成。但《元和志》和《太平記》中均記:“(北)周明帝武成二年改東雍州為絳州”,顯然是誤將明帝二年當做明帝武成二年了,因而以致絳州始置的時間后延了有兩年之誤。其次,《隋志》中最早將《周書》中的“正平置絳州”記為“后魏(北魏)置東雍州,后周(北周)改曰絳州”。于是,《元和志》中記,“(北魏)孝文帝廢東雍州,東魏靜帝復置,周明帝武成二年改東雍州為絳州';接著《太平記》中也記:“東魏靜帝復置東雍州,周明帝武成二年改東雍州為絳州”。三者如出一轍,皆將“正平置絳州”中的正平郡城的地望棄之于不顧,而轉嫁于柏壁之地早已被廢棄了的東雍州,形成了絳州是由東雍州改了名稱而來的說法。實際上,卻是558年北周在正平郡城新增置了絳州的州治治所,是與此前427年北魏曾在柏壁所置的只有十幾年的東雍州,和534年東魏之初又在柏壁復置了也僅為三年的東雍州,之間并沒有什么承接關系的。如本文前述,在537年沙苑之戰(zhàn)的尾聲中,東魏的“東雍州刺史(司)馬恭懼(楊)標威聲,棄城遁走”,此時西魏“行正平郡事”的楊標隨即轉往柏壁“遂移據(jù)東雍州?!钡魑捍藭r并未將此城置設為州城,而由“行正平郡事”的楊標據(jù)此鎮(zhèn)守柏壁,即柏壁從此便成為正平郡的一處軍事鎮(zhèn)戍。因而二十一年后到北周明帝二年的558年在正平郡城所置設的絳州,與東雍州已經(jīng)沒有了什么瓜葛,所以“改東雍州為絳州”之事是不存在的,而為以上有關作志者將正平郡城誤認為也在柏壁所推想出來的。再到559年時西魏將領達奚武又重筑柏壁城,之后的柏壁也一直沒有置設過任何行政治所。
《元和志》又記,“后魏(北魏)太武帝于今理西南二十里正平縣界柏壁置東雍州及正平郡,其地屬焉”,《太平記》中也記有此句,與之幾乎相同。以上二者皆將東雍州和正平郡當做同在柏壁,但是均忽略了成書于北魏時的《水經(jīng)注》中,就已確指汾水“又西逕(北)魏正平郡南”,和古水“又西南逕(北)魏正平郡北”,即北魏時位于汾水和古水之間的正平郡城,便是后來唐宋時“今理”之地的絳州城。同時以上的志、記中,也未顧及《周書》、《北史》、《通鑒》中的《楊標列傳》,在記述“東魏遣太保侯景攻陷正平”之后,“(楊)標將謀取之,乃先遣奇兵急攻汾橋,(薛)榮祖果盡出城中戰(zhàn)士,于汾橋急守。其夜,標率步騎從他道濟,遂乃克之”,其中也指正平郡城系位于汾橋近處,而與距汾橋甚遠又曾為東雍州的柏壁并非同在一地。
以下再看上述兩志一記中的有關兩處疑問。一為隋唐之前的絳州在玉壁之說;二為隋唐之前的正平郡和絳州皆在聞喜、又從聞喜移柏壁再移玉壁之說。其中《隋志》最早記:“絳郡。后魏(北魏)置東雍州,后周(北周)改曰絳州。統(tǒng)縣八?!庇衷谒宕慕{郡所統(tǒng)八縣的條目中記:“稷山。后魏(北魏)曰高涼,(隋)開皇十八年改焉?!钟泻笾?北周)勛州,置總管。后改曰絳州,開皇初移。”其志中前說絳州由柏壁之地的東雍州所改,后又說絳州由稷山之地的勛州所改。前后相互矛盾,其中顯然有誤,但此說卻在后來被繼續(xù)沿襲并累增枝葉。如《元和志》中記:“絳州?!?北魏)孝文帝廢東雍州,東魏靜帝復置,(北)周明帝武成二年改東雍州為絳州?!庇衷谡娇h的條目下記:“柏壁。在縣西南二十里,后魏(北魏)明帝元年于此置柏壁鎮(zhèn),太武帝廢鎮(zhèn)置東雍州及正平郡,周武帝于此改置絳州。建德六年,又自此移絳州于今稷山縣西南二十里玉壁?!边@里前說絳州是在北周明帝時由東雍州所改,后又說絳州是在北周明帝之后的北周武帝時在柏壁改置,孰是孰非其實皆錯前已論及。而隨之又出現(xiàn)的絳州于武帝建德六年自柏壁移于玉壁之說,顯然是參照以上《隋志》中勛州改曰絳州之說而來的。史載武帝建德五年(556年)的臘月北周已攻占晉陽,六年(577年)正月北周隨即攻入鄴城而滅北齊,此時地形險要的柏壁和玉壁曾作為軍事防御鎮(zhèn)戍的作用隨之消失。在后來的不久重置的稷山縣城,也沒有沿用“四面并臨深谷”、且西側為七萬陣亡士卒“聚為一冢”的玉壁舊城,而于汾北的平坦之地重新筑建縣城。做為州治行政之所的絳州,是年為何要移往形勢突兀的峨嵋原高地,在四周深溝險壑、進出交通不便,且城側有數(shù)萬尸骨遺骸層疊累積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玉壁營壘中開署理政?雖于志有記卻于史無載,且于理有悖更于情不通,故不足以做為信史。
再到《太平記》中的記述為:“(北)周明帝武成二年改東雍州為絳州,仍移于聞喜縣東北二十里龍頭城,正平郡亦與州俱遷。武帝又移于今正平縣西南二十里柏壁,建德六年又移于今稷山縣西南二十里玉壁。隋開皇三年罷郡,自玉壁移絳州于東雍州城,即今州理是也?!币陨嫌终J為正平郡和絳州的治所曾移于聞喜界內(nèi),其說被一些地方志中引用最多,其中的舛誤一直影響至今。如在清乾隆《山西志輯要》中,據(jù)此將聞喜縣記為正平郡治所的所在地。而民國七年(1918年)版的《聞喜縣志》中,就已對此作過查考辨正并對此說予以否定:“案《(北)魏書.地形志》:正平郡故南太平,(北魏)神jia元年改為征平,太和十八年后為正平。領縣二,曰聞喜,曰曲沃。至《山西志輯要》云:'聞喜,正平郡治。’非也。夫正平于二漢為臨汾,后魏(北魏)東雍州治,(北)周改曰絳州,隋改曰絳郡,唐改曰絳州、絳郡,是即今之絳州也。若謂即在聞喜,何以隋唐于聞喜之外又別有正平縣乎?”
綜上來看,在以上唐宋時的志、記中,皆以為當時“今理”之地的絳州城,在隋開皇三年之前就沒有置設過任何行政治所,所以在鄰近到處為“今理”牽強附會地去尋找前身,因而才出現(xiàn)了以上有悖史載的種種不能自圓其說的繁蕪舛雜之記,而令絳州故地今天的新絳人也感到迷惘不解。倒是百余年前戊戌七君子之一的楊深秀其長子楊韨田先賢,在其主編的民國《聞喜縣志》中,就已經(jīng)對絳州的建置沿革作了以上簡明扼要又清晰明了的考證論斷!
自北周明帝二年(558年)正月丁巳即正月二十三日“正平置絳州”,即于今新絳縣城處的正平郡城自此始置絳州。絳州從北周始置又延續(xù)入隋,期間治所的城址地望并未遷移改動。隋至唐代早期,此處的治所或稱絳州或稱絳郡,領周邊五至八縣。做為州治之城,絳州自北周歷隋唐又一直就地相繼沿襲,終至于清宣統(tǒng)三年十一月十九日(1912年元月7日),先后歷時一千三百五十四年。
2022年2月23日(壬寅年正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