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父愛
高艷艷
從我記事以來,父親在我的印象中都是一副瘦高個,體弱多病的樣子。相比漂亮母親的精明能干,父親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遜色太多。母親的針線茶飯在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人緣也很好。在莊稼收獲的季節(jié),母親和父親挑一樣重的糧食擔子。從地里勞動回來后父親躺下休息,母親還要做飯,父親從不去幫忙。年幼的我要給母親幫忙,手腳麻利的母親總嫌我笨手笨腳說等著吃不要添亂就行了。父親三天兩頭這疼那疼,需要買藥。為窮苦的日子,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戰(zhàn)火也時常發(fā)生。我們姐弟仨其實都是站在母親這邊的,母親真的太苦太苦了。曾經(jīng)我都有過我這么好的母親嫁給這樣的父親就是一個嚴重的錯誤的想法。從內(nèi)心為母親鳴不平。
也不知從很早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幾個孩子有什么事情都只給母親說,包括學(xué)校要資料費,包括在學(xué)校發(fā)生的各種有趣的事情。都不愛和父親說話。每次放學(xué)回家,如果母親不在家,我們都會問父親同一句話:我媽呢?而父親在不在家我們都沒人過問。因為我們都知道母親是家里的頂梁柱,我們離不開母親,有時候?qū)W費不夠,母親會借來。沒衣服穿,沒學(xué)過裁剪的母親會用舊衣服裁剪合適的衣服給我們穿。母親做的鞋子好看又舒服,同學(xué)都羨慕我。母親會給我們做飯吃。因為母親,我們才能感覺家里很溫暖。也正是因為母親的精打細算,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我們家總算還“豐衣足食”。而更讓我們生氣的就是,父親還常在言語上惹母親生氣,就是說外公如何如何不好。母親有時候忍著,有時候會像火山爆發(fā)一樣發(fā)起兇猛的回擊。劈頭蓋臉地狂轟亂炸,使得家里彌漫著濃濃的硝煙味,炸得我們昏頭轉(zhuǎn)向,炸得父親灰頭土臉。每當這時候,我從心底更加恨父親,為了不讓母親再生氣,終于一次,我對父親說:“我長大以后找了婆家,誰說你的不是我也跟誰急眼。父親沉思了一會,再沒在母親面前說外公的不是。
事情的轉(zhuǎn)變從我結(jié)婚后慢慢開始。懷我女兒的時候,我查字典給孩子取名。選了好幾個字,都覺著好,也不知道用那個好。也不知咋的就想到了父親,也許是因為在我模糊的記憶中,好像有過父親捧著厚厚一本書看的情景。也許是因為以前我聽人說父親是做過文書的。我給父親打電話,父親顯然很開心,開始講話都有點語無倫次。因為平時打電話我都只找母親說話,我想弟弟妹妹也一樣吧。這次隔著電話我也能感受到父親受寵若驚般的激動。接著,父親幫我分析哪個字男孩女孩都能叫而且寓意最美好,最后一個字女孩就用溫柔詩意點的。男孩就用陽剛點的。我聽著,感覺父親還真有點讀書人的底蘊。并且順便說到了他當初給我取名字的事情,說我出生前一個月,家里東窯天窗那來了兩只燕子,嘰嘰喳喳地按了家。燕子是吉祥鳥,他覺的真是個好兆頭。就說是女孩的話就以這兩只燕子給命名。結(jié)果不知咋搞的,是上初一時老師寫錯了還咋的,我初二時他一次在我課本上看到我的名字變成了鮮艷的艷。心里不大痛快。聽父親這么一說,我想到了關(guān)于我名字變字的事。小學(xué)快畢業(yè)時,老師說準備要辦準考證了,回家都給父母說一下,需要改名字的話這是個機會。我一直都覺的燕子的燕筆畫多,寫起來也不順手,總覺得下面那四個點咋寫都別扭。就沒給父母說,直接找老師改成了鮮艷的艷。也沒想別的,只是覺的這個艷字寫起來順手。我真沒想到我的名字還有父親的一番心意。
一次我去看望80多歲的大姑,大姑問我父親的身體現(xiàn)在咋樣,我說還是這疼那疼的,藥不能斷。說到父親,大姑抹了一把眼淚說,我這個最小的兄弟也真是個苦命的人啊,說父親剛出生的時候,正是政治非常時期,地主成分的爺爺被抓走了,奶奶又急又怕,根本沒奶水,大姑已出嫁,是當時待嫁的二姑用面糊糊拉住了父親的小命。在父親幾歲時,奶奶就去世了。爺爺被放回來時也已經(jīng)被折磨的不成樣子了,爺爺看著瘦弱的父親說這孩子以后咋生活呀。就義無反顧地送父親去讀書了。大姑說還好老天有眼,父親娶了個好媳婦,娃娃們也挺乖。我心里想,怪不得大伯身強力壯,父親卻弱不禁風(fēng)。真的感覺父親其實也挺可憐的。
在我女兒剛出生那天,老公笑容滿面,藏不住初為人父的喜悅。當他用及其溫柔的眼神看著躺在我身邊的小人兒時。我也才慢慢明白,想當年我出生時,父親可能也是這樣的喜悅。母親說我小時候也體弱多病,發(fā)高燒愛抽筋。每次發(fā)高燒,父親都會特緊張,給我吃了藥還要去叫村里的醫(yī)生來給我打針。有一次打過針了還是抽搐了,父親抱上我就和母親找拖拉機送我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孩子還小,藥量用太大了怕熬不住或就變成傻子了。父親哭著求醫(yī)生一定得救我。還好熬過來了,人也沒全傻。母親說后來父親對她說老天爺真的是長眼睛的,他沒做過壞事,他的孩子不會遇到壞事的。
我又想到我上初中時的一個冬天,突然一場大雪,父親背著我的棉衣棉鞋,徒步30里給我送到學(xué)校。也記得在學(xué)校開水房打水時因擁擠,我一只胳膊被燙傷了(那時打開水我們每人端個沒蓋的洋瓷缸子),我回家后,父親跑了好幾家用自家的食用油換來菜籽油,母親一遍遍給我抹上。我疼的難受,父親著急得老問母親還能抹什么止疼。也想到我訂婚時,父親只與我公公喝了一杯酒,伸長脖子也咽不下一口菜的表情。我出嫁前幾天,父親問了我好幾遍想好了嗎?因為我和老公是媒妁之言,父親不太放心。看著他的紅眼睛,我知道父親又失眠了。
生我兒子的時候,母親和村里的阿姨們?nèi)ヂ宕ㄕO果。我給父親報了平安,并說了不用來看我,家里牛羊啦豬狗啦雞啦,不能離開人。沒想到父親還是買了一只燒雞匆匆就來了。父親一直都覺的我們仨我最老實本分,當然也沒心眼。所以總怕我受委屈,受婆家人欺負。有一次悄悄告訴我,有啥事告訴他。我明白他的心思,就對父親說,我在婆家吃糧不管事挺好的,管那么多事干嘛。有我吃喝就行了呀。有人管事我還不省心嗎?你就想傻人有傻福吧。父親笑笑沒再說什么。
弟弟當時自作主張辭職了干了三年公安系統(tǒng)有編制的警察職位后,母親說父親幾夜沒合眼。后來一次弟弟回家來,父親又說弟弟不該辭職,公務(wù)員多好,做律師多辛苦。高大帥氣的弟弟當時也因為年輕氣盛吧,摔了手機,對父親哼道:我做律師給你很丟人嗎?我坑蒙拐騙啦還是打家劫舍啦?父親默默地走開了。這是母親告訴我的,母親說弟弟太不懂事了。我給弟弟發(fā)信息說他太過分了。自從我們長大后,父親和母親倒能說一塊了,倆人常常形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父親的想法就是母親的想法。還好現(xiàn)在的弟弟對父親不再大聲說話,而是心平氣和地說。這幾年他經(jīng)歷的多了,結(jié)婚了,也真的算長大了,懂事了,回家了還和父親坐一起說話,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妹妹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在西安的生意越做越大。父親嘮叨妹妹,飯吃不到時間點上,那么單薄的人,累壞了咋辦,還怨妹妹婆家人都是木頭。在社會上歷練這么多年,妹妹也變的很懂事,安慰父親說她一切都好。婆家的一切事都是她說了算。好著呢。
年輕的時候,不懂事,有多少人忽略了父愛啊。雖然在我們小時候父親出去打工可能沒村里其他人掙的多,但他每年農(nóng)閑時都去掙錢去。去煤礦拉煤,賣蜂窩煤,去陜西當麥客。他盡力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在當時那樣困難的情況下,他能義無反顧地供我們幾個孩子都讀書已經(jīng)很不容易。父親的正直,父親的善良,其實早已經(jīng)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傳承給了我們。只是以前不理解父親的不容易。他對弟弟妹妹的嘮叨也是出自一位父親對子女的關(guān)愛。試想,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再有那個男人會為你的前途思前想后睡不著覺?除了父親,再會有那個男人怕這個姑娘嫁不好?除了父親,再會有那個男人會哪怕你變成傻子也想要留住你的性命?想想當年外公對父親的種種不滿意,不也是父愛嗎?母親受苦,外公也心疼啊!所以所有的怨氣也只能撒向和母親生活有直接關(guān)系的父親。將心比心,我想父親現(xiàn)在應(yīng)該理解外公了,因為他再沒說過外公的任何不是。包括爺爺當年對父親以后生活的擔憂,不也是父愛嗎?說不定在當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絕對情況下,父親能娶到母親也是費了聰明的爺爺一番心思的,兒子瘦弱娶個好老婆才能撐起一個家。這該是多么深沉的父愛?。「笎壅娴囊埠軅ゴ?,只是因為沒母愛那么貼近,所以往往容易被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子女輕視忽略。有句話說的好:在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男人是父親。父愛如山,天下父愛都一樣,它不動聲色,不像水流嘩嘩有聲,不像珍珠光芒四射,不像母愛那樣溫柔細膩讓人感覺溫暖親切。但它真的真真切切巋然不動地迄立于天地之間。不管子女對父親如何,他都此心不改,此情不移地愛護牽掛著他的孩兒們。父親為兒女做任何事他都會無怨無悔。那天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我問有事嗎?父親說沒事,只是想和我說說話。我知道那是父親想我了。當有一天,沒人牽掛我們了,那就只剩下我們牽掛別人了。血脈親情永遠就是這樣默默向下傳遞的。
我們有空給家打電話時,真的不該忘了和父親也說說話,他真的也很需要親情情感的回饋。父愛和母愛其實真的一樣偉大,父親為我們的成長真的也算是竭盡了所能。盡孝要趁早,現(xiàn)在我們總覺的自己很忙,沒時間。難道就真的忙的一點時間都沒有嗎?難道還要讓父親的心孤零零的嗎?
拾起被我們遺忘的父愛吧。別留下: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的遺憾。我們應(yīng)該感謝這個扶我們成長,教我們做人,有高山大海般深情的男人。這個男人現(xiàn)已年老,烏鴉都知道反哺,何況人呢?把一切被遺忘的父愛找回來吧,回饋給他,給予尊嚴,給予關(guān)愛,溫暖他的心。感恩父愛,感謝親愛的父親。
高艷艷,女,1981年出生,高中文化。甘肅省正寧縣人,現(xiàn)從事個體經(jīng)營。喜歡讀書,跳廣場舞。偶爾寫點小文字,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