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詞賞析:
《王維篇》139首<1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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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送沈子福之江東》
102《雜詩三首(選一)》
103《辛夷塢》
104 《竹里館》
105《白石灘》
106 《鹿柴》
107《孟城坳》
108《積雨輞川莊作》
109《送梓州李使君》
110《使至塞上》
111 《過香積寺》
112 《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
113 《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114 《答張五弟》
115《洛陽女兒行》
116 《桃源行》
117《老將行》
118《隴頭吟》
119 《山中》
120《息夫人》
101《送沈子福之江東》
楊柳渡頭行客稀,
罟師蕩槳向臨圻。
惟有相思似春色,
江南江北送君歸。
王維詩鑒賞
王維的送別詩,幾乎首首都有新意。這一首藝術(shù)構(gòu)思新巧縝密,想象大膽豐富,比喻自然貼切,感情深切濃郁。
首二句點出送別的時間、地點。楊柳渡頭是實寫春景、既為下面的別后相思伏筆,又渲染送行的環(huán)境氣氛。在楊柳依依的渡口,在春光爛漫的時候,與朋友分手,心情尤為抑郁。這是以美景反襯離情。古人有折柳送別的習(xí)俗,“楊柳”的意象又暗示離別?!靶锌拖 保憩F(xiàn)別后渡頭岑寂之景。行客越來越稀少了,只有詩人仍立在渡口,依依不舍地目送著友人遠去。
這又是采用了反襯手法。“罟師蕩槳”句再添一筆:
連漁人也都搖著船槳,向著近水的曲岸邊蕩去準備歸家了。詩人卻忘了歸家,他的身心都被離去的友人帶走了。今人劉拜山云:“行客、罟師本屬局外,卻被牽入局中,借彼之漠不關(guān)心,形己之深情獨往。烘染無痕,妙不著力?!保ā肚滋迫私^句》。
后兩句,描寫友人已乘船遠去,詩人眺望大江兩岸,桃紅柳綠,碧草如氈,春光怡人,此時,他突發(fā)奇想,感到心中無限依戀惜別之情,就如同眼前無處不在、無邊無際的春色,從江南江北,一齊追隨友人歸去。這兩句詩,巧妙地同時運用比喻、象征、擬人、幻想等多種手法,將春色寫得有情有意。而春色的濃郁、無所不在,使人真切地感受到詩人惜別之情的深厚浩茫、纏綿悱惻、超越時空。相思之情是抽象無形的,詩人以春色來比喻,它也就變得生動具體,使人可見可觸可感了。江南江北一片春色伴送友人歸去的意象,新鮮獨創(chuàng),創(chuàng)造出一個深邃闊遠的意境。明人鐘惺《唐詩歸》評說:“相送之情,隨春色所至,何其濃至!末兩語情中生景,幻甚?!笨芍^深得其妙。
鐘惺所指出的這種以情中所生出之幻象、幻境抒寫離別的手法,李白的詩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以及北宋詩人鄭文寶的詩句“不管煙波與風(fēng)雨,載將離恨過江南”(《柳枝詞》), 都明顯地受到王維這首詩的啟發(fā)。
102《雜詩三首(選一)》
君自故鄉(xiāng)來,
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
來日綺窗前,
寒梅著花未?
王維詩鑒賞
《雜詩三首》,是王維擬江南樂府民歌風(fēng)格所作的一組抒寫男女別后相思之情的五言絕句。第一首:
“家住孟津河,門對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書家中否?”描寫閨人懷遠以及盼望音書的心情。第三首:
“已見寒梅發(fā),復(fù)聞啼鳥聲。愁心視春草,畏向玉階生?!睂懰紜D給丈夫回信中的話。這里所選的第二首,則是游子思念家人,向故鄉(xiāng)來人詢問家中情形的話。
三首詩之間有一定的意蘊聯(lián)系。它們都用口頭語,寫出一種纏綿深婉之情,或直抒胸臆,或托物寄懷,都不事雕琢。正如宋人劉辰翁《王孟詩評》說:“三首皆淡中含情?!?div style="height:15px;">
這首詩通篇運用借問法,以第一人稱敘寫。四句都是游子向故鄉(xiāng)來人的詢問之辭。游子離家日久,不免思家懷內(nèi)。遇到故鄉(xiāng)來人,迫不及待地打聽家中情事。他關(guān)心的事情一定很多,其中最關(guān)心的顯然是他的妻子。但他偏偏不直接問妻子的情況,也不問其他重大的事,卻問起窗前的那株寒梅開花了沒有,似乎不可思議。細細品味,這一問,確如前人所說,問得“淡絕妙絕”。窗前著一“綺”字,則窗中之人,必是游子魂牽夢繞的佳人愛妻。清黃叔燦《唐詩箋評》說:“'綺窗前’三字,含情無限?!斌w味精妙。而這株亭亭玉立于綺窗前的“寒梅”,更耐人尋味。它或許是愛妻親手栽植,或許傾聽過他們夫妻二人的山盟海誓,總之,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或象征。因此,游子對它有著深刻的印象和特別的感情。他不直接說思念故鄉(xiāng)、親人,而對寒梅開花沒有這一微小的卻又牽動著他情懷的事物表示關(guān)切,而把對故鄉(xiāng)和妻子的思念,對往事的回憶眷戀,表現(xiàn)得格外含蓄、濃烈、深厚。
王維深諳五言絕句篇幅短小,宜于以小見大、以少總多的藝術(shù)特點,將抒情主人公交集的百感一一芟除,只留下一點情懷,將他靈視中所映現(xiàn)出的故鄉(xiāng)種種景物意象盡量刪減,只留下窗前那一樹梅花,正是在這凈化得無法再凈化的情思和景物的描寫中,透露出無限情味,引人生出無窮遐想。清人宋顧樂《唐人萬首絕句選》評此詩:“以微物懸念,傳出件件關(guān)心,思家之切?!闭f得頗中肯。
羅宗強先生在論述盛唐詩人善于將情思和境界高度凈化時,將王維這首詩與初唐詩人王績《在京思故園見鄉(xiāng)人問》詩作了比較。兩詩的題材內(nèi)容十分類似。
王績詩寫得質(zhì)樸自然,感情也真摯動人,但詩中寫自己遇到故鄉(xiāng)來人詢問故鄉(xiāng)情事,一連問了子侄、栽樹、建茅齋、植竹、種桷、水渠、石苔、果園、林花等一系列問題,“他把見到故鄉(xiāng)人那種什么都想了解的心情和盤托出,沒有經(jīng)過刪汰,沒有加以凈化。因此,這許多問,也就沒有王維的一問所給人的印象深。”通過這一比較,足以顯示出“王維是一位在意境創(chuàng)造中追求情思與景物的凈化的高手”(羅宗強《唐詩小史》)。
103《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
山中發(fā)紅萼。
澗戶寂無人,
紛紛開且落。
王維詩鑒賞
這是王維田園組詩《輞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十八首。這組詩全是五絕,猶如一幅幅精美的繪畫小品,從多方面描繪了輞川一帶的風(fēng)物。作者很善于從平凡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美,不僅以細致的筆墨寫出景物的鮮明形象,而且往往從景物中寫出一種環(huán)境氣氛和精神氣質(zhì)。
這首詩描繪深山幽澗中辛夷花自開自落的自然景色。前兩句,將辛夷花比作芙蓉花,寫它開得那樣猩紅艷麗,而且盛開在高高的樹梢,俯臨深澗,顯得那樣的高標傲世。詩人化用了《楚辭》句意,選取美的喻象并敷彩著色,展示出辛夷花的勃勃生機。后兩句,詩人筆鋒一轉(zhuǎn),把辛夷花置于一個山深人寂的環(huán)境之中,寫它熱烈地開放,使山野一片火紅;落時則毫無惋惜地謝落,令人想象花瓣如繽紛紅雨灑落深澗。它自開自落,順應(yīng)著自然的本性;它自滿自足,無人欣賞,也不企求有人欣賞。這絕無人跡、亙古寂靜的“澗戶”,正是詩人以“空寂”的禪心觀照世界的意象;然而,詩人又反對絕對的空無和死滅,因此他在這個空寂得發(fā)冷發(fā)白的澗戶中,卻又描繪出辛夷花猩紅的色彩與開落的動態(tài)聲息,使人感到空寂中仍有生命的存在。也許,他寫辛夷花僅僅為了說明宇宙自然雖有色而實空、雖動而常靜的佛禪義理,但我們卻在這空寂之境中,感受到了大自然有聲有色、有動有靜、有生命脈博的跳動,還有一種甘于寂寞、冷落超然的感情。
同是以空寂之心觀照山林,《鳥鳴澗》描寫桂花落、明月出、山鳥鳴,捕捉的是特定的春山靜夜之景,在空寂中透出生機,也透出一股恬美溫馨迷人的氣息,而這首《辛夷塢》僅寫辛夷花寂寞地在亙古寂靜的澗戶中自開自落,卻使人在這詩意的一瞬中仿佛經(jīng)歷了千載萬世,詩中涵蓋了無盡的時間,在空寂中更顯得冷清。同是以動寫靜,《鳥鳴澗》側(cè)重以聲寫靜,主要從聽覺感受方面捕捉自然界的聲息音響借以反襯靜境;《辛夷塢》則主要渲染視覺意象的花的色彩及其自開自落的動態(tài)。清人李锳《詩法簡易錄》稱這首詩“幽淡已極,卻饒遠韻”。如同以動襯靜一樣,詩人也巧妙地偏以艷筆反襯出幽淡之境。
清施補華《峴傭說詩》認為,在創(chuàng)造清幽絕俗意境的天然渾成方面,《鹿柴》、《竹里館》與這首《辛夷塢》是王維輞川絕句中最妙的作品。近人俞陛云《詩境淺說續(xù)篇》說:“東坡《羅漢贊》:'空山無人,水流花開?!婪Q妙語,亦即此詩之意境?!泵魅撕鷳?yīng)麟《詩藪》把此詩同《鳥鳴澗》稱作“入禪”之作,并說“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
104 《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
彈琴復(fù)長嘯。
深林人不知,
明月來相照。
王維詩鑒賞
《竹里館》描寫在遠離人煙的竹林深處詩人所感受到的天然樂趣。詩人獨自一人,盡情地彈琴,時而發(fā)出長嘯。在這幽靜的竹林里,沒有別人知道詩人的存在,只有天上的明月,將它皎潔的光輝透過竹葉射進來,灑落在詩人身上,給予詩人深情的慰藉。
這首詩也采用動靜相襯的手法寫景抒情。首句寫靜境,次句寫動境,三四句也是一靜一動,而愈見動中之靜。與《鹿柴》、《欒家瀨》等篇不同的是,本篇不著意寫景,側(cè)重寫人,而且是描繪詩人的自我形象。
詩中以具有典型特征的清幽的月夜竹林為背景,將外物—— 幽篁、深林、明月與人的活動—— 獨坐、彈琴、長嘯有機地融合起來,傳達出詩人超然物外、瀟灑絕塵、悠然自得的情懷。尤其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兩句,照應(yīng)首句“獨坐”二字,表現(xiàn)出了詩人與明月相親相愛、肝膽相照的關(guān)系,同時也反襯了人世的冷漠。詩人與自然身心交融,合為一體,這就啟迪我們:要擺脫塵憂俗慮,進入禪宗所推揚的“無念為宗”的心空之境,只能到清凈幽美的大自然中去尋。意蘊深奇,語言淺易,可以說是妙絕天成的佳句。
日本漢詩學(xué)者前野直彬、石川忠久精細地指出:
這首詩的前兩句,暗用了魏晉之際詩人阮籍聞“蘇門之嘯”的故事和阮籍《詠懷詩》中的“起坐彈鳴琴”句意。并指出:詩人王維獨坐幽篁里悠然彈琴,自得其樂,也很象陶潛。只不過陶潛彈的是無弦琴,而王維彈的則是有弦琴?!妒勒f新語·棲逸》載有阮籍訪蘇門山隱者孫登,驚聞孫登長嘯之聲震蕩山谷的故事。
詩中表達了王維對阮籍、陶潛的欽慕。他們還認為:
“結(jié)句還暗示著時間的變化過程。很可能詩人從白天就坐在竹林里享受那幽靜的樂趣,一直坐到日暮圓月升空以后。全詩二十個字,描繪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天地?!保ā吨袊旁娒b賞辭典》),詩中寫人物活動,也只用六個字組成三個詞,就是:“獨坐”、“彈琴”、“長嘯”。對人物,既沒有描繪其彈奏舒嘯之狀,也沒有表達其喜怒哀樂之情;對琴音與嘯聲,更沒有花任何筆墨寫出其音調(diào)與聲情。
表面看來,四句詩的用字造語都是平平無奇的。
但四句詩合起來,卻妙諦自成,境界自出,蘊含著一種特殊的藝術(shù)魅力。作為王維《輞川集》中的一首名作,它的妙處在于其所顯示的是那樣一個令人自然而然為之吸引的意境。它不以字句取勝,而從整體見美。
它的美在神不在貌,領(lǐng)略和欣賞它的美,也應(yīng)當(dāng)遺貌取神,而其神是包孕在意境之中的。就意境而言,它不僅如施補華所說,給人以“清幽絕俗”(《峴傭說詩》)的感受,而且使人感到,這一月夜幽林之景是如此空明澄凈,在其間彈琴長嘯之人是如此安閑自得,塵慮皆空,外景與內(nèi)情是抿合無間、融為一體的。而在語言上則從自然中見至味、從平淡中見高韻。它的以自然、平淡為特征的風(fēng)格美又與它的意境美起了相輔相成的作用。
105《白石灘》
清淺白石灘,
綠蒲向堪把。
家住水東西,
浣紗明月下。
王維詩鑒賞
這詩是王維《輞川集》中的一首,描寫白石灘月夜景色,清新可喜,頗堪玩味。
白石灘,輞水邊上由一片白石形成的淺灘,是著名的輞川二十景之一。王維的山水詩很注意表現(xiàn)景物的光線和色彩,這首詩就是用暗示的手法寫月夜的光線。它通過刻畫沉浸在月色中的景物,暗示出月光的皎潔、明亮。如頭兩句“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寫灘上的水、水底的石和水中的蒲草,清晰如畫。何以夜色之中,能看得如此分明?這不正暗示月光的明亮嗎?唯其月明,照徹灘水,水才能見其“清”,灘才能顯其“淺”,而水底之石也才能現(xiàn)其“白”。不僅如此,從那鋪滿白石的水底,到那清澈透明的水面,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生長其中的綠蒲,—— 它們長得又肥又嫩,差不多已可以用手滿把地采摘了。這里,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一個“綠”字:光線稍弱,綠色就會發(fā)暗;能見其綠,足見月光特別明亮。月之明,水之清,蒲之綠,石之白,相映相襯,給人造成了極其鮮明的視覺感受。用筆都空靈、超妙。這正是司空圖所推崇的“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二十四詩品》)的高境。
最后兩句,詩人在白石灘上繪上了一群少女。她們有的家住水東,有的家住水西,都趁著月明之夜,來到這淺灘上洗衣浣紗。不言而喻,正是這皎潔的明月,才把她們吸引過來的。這就又借人物的活動中再襯明月一筆。由于這群浣紗少女的出現(xiàn),幽靜明媚的白石灘月夜,頓時生出開朗活潑的氣氛,也帶來了溫馨甜美的生活氣息,整幅畫面都活起來了。富壽蓀先生評此詩:“寫白石灘浣紗女子,點綴以綠蒲明月,素雅絕塵?!保ā肚滋迫私^句》,此詩同《山居秋暝》意境類似,幽靜而有生氣,鄉(xiāng)村生活氣息頗濃,與《過香積寺》、《鹿柴》那一類詩的冷寂情調(diào)、意境是迥然有別的。
106 《鹿柴》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
復(fù)照青苔上。
王維詩鑒賞
這是王維后期的山水詩代表作—— 五絕組詩《輞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四首。鹿柴(zhài寨),是輞川的地名。
詩里描繪的是鹿柴附近的空山深林在傍晚時分的幽靜景色。第一句“空山不見人”,先正面描寫空山的杳無人跡。王維似乎特別喜歡用“空山”這個詞語,但在不同的詩里,它所表現(xiàn)的境界卻有區(qū)別?!翱丈讲灰娙恕?,則側(cè)重于表現(xiàn)山的空寂清冷。由于杳無人跡,這并不真空的山在詩人的感覺中竟顯得空廊虛無,宛如太古之境了。“不見人”,把“空山”的意蘊具體化了。
“空山不見人”之后緊接“但聞人語響”,境界頓出?!暗劇倍诸H可玩味。通常情況下,寂靜的空山盡管“不見人”,卻非一片靜默死寂。啾啾鳥語,唧唧蟲鳴,瑟瑟風(fēng)聲,潺潺水響,相互交織,大自然的聲音其實是非常豐富多彩的。然而,現(xiàn)在這一切都杳無聲息,只是偶而傳來一陣人語聲,卻看不到人影(由于山深林密)。這“人語響”, 似乎是破“寂”的,實際上是以局部的、暫時的“響”反襯出全局的、長久的空寂。空谷傳音,愈見空谷之空;空山人語,愈見空山之寂。人語響過,空山復(fù)歸于萬籟俱寂的境界;而且由于剛才那一陣人語響,這時的空寂感就更加突出。
三四句由上幅的描寫空山傳語進而描寫深林返照,由聲而色。深林,本來就幽暗,林間樹下的青苔,更突出了深林的不見陽光。寂靜與幽暗,雖分別訴之于聽覺與視覺,但幽與靜往往連類而及。按照常情,寫深林的幽暗,應(yīng)該著力描繪它不見陽光,這兩句卻特意寫返景射入深林,照映在青苔上。猛然一看,會覺得這一抹斜暉,給幽暗的深林帶來一線光亮,給林間青苔帶來一絲暖意,或者說給整個深林帶來一點生意。
但細加體味,就會感到,無論就作者的主觀意圖或作品的客觀效果來看,都恰與此相反,一味的幽暗有時反倒使人不覺其幽暗,而當(dāng)一抹余暉射入幽暗的深林,斑斑駁駁的樹影照映在樹下的青苔上時,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無邊的幽暗所構(gòu)成的強烈對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
這首詩寫一座人跡罕至的空山,一個古木參天的樹林,意在創(chuàng)造一個空寂幽深的境界。全詩用反襯手法。前兩句描寫山的空寂,卻給深山加進了隱隱約約的人語之聲,讓它打破空山之靜,這神秘的不知來處的人語聲,愈發(fā)襯托得山林寂靜。后兩句寫深林幽暗,反而給林中投射一束夕陽的余輝。這束冷淡的陽光艱難地透過密林的重重遮擋斜射進來,散成微弱的金黃光斑,灑落在冷得發(fā)青的斑駁青苔上,劃破深林中的陰暗,但隨著夕陽的沉沒,這一點亮光也將最終消失。
這樣,密林的幽暗就愈發(fā)可感。這樣的境界,這樣的寫法,可謂開前人所未有,顯示了王維寫景的驚人才能。清人李锳《詩法易簡錄》評論說:“人語響是有聲也,返景照是有色也。寫空山不從無聲無色處寫,偏從有聲有色處寫,而愈見其空。嚴滄浪:所謂'玲瓏剔透’者,應(yīng)推此種?!?div style="height:15px;">
詩人王維在《鹿柴》中創(chuàng)造如此幽深空寂的境界,究竟要說明什么呢?陳允杏先生說,這是“極力強調(diào)自然現(xiàn)象不過是瞬息即逝的幻覺”,即禪宗最為尊奉的《金剛般若經(jīng)》所說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參見《論王維山水詩中的禪宗思想》)。史雙元先生說,這首詩創(chuàng)造了“一種幽深而光明的象征性境界”,“表現(xiàn)了作者在深幽的修禪過程中的豁然開朗”(《禪境畫意入詩情》,載《南京師院學(xué)報》1983年第1期)。詩中雖有禪意,卻并不訴諸議論說理,而全滲透于自然景色的生動描繪之中。禪宗要義在于當(dāng)下妙悟,必須不立文字,不落言銓,不涉理路,不作推闡。王維此詩表現(xiàn)禪意而不著痕跡,正是臻于禪趣之境的上乘佳作。
王維是詩人、畫家兼音樂家。這首詩正體現(xiàn)出詩、畫、樂的結(jié)合。無聲的靜寂、無光的幽暗,一般人都易于覺察;但有聲的靜寂,有光的幽暗,則較少為人所注意。詩人正是以他特有的畫家、音樂家對色彩、聲音的敏感,才把握住了空山人語響和深林入返照的一剎那間所顯示的特有的幽靜境界。而這種敏感,又和他對大自然的細致觀察、潛心默會分不開。
(王維《山中與裴秀才迪書》),二人同詠輞川孟城坳等二十景,各成五言詩二十首,由王維輯成《輞川集》,并撰寫序言云:“余別業(yè)在輞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沜、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等,與裴迪閑暇,各賦絕句云爾?!?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