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屠維大淵獻(xiàn)（己亥），盡強(qiáng)圉協(xié)洽（丁未），凡九年。
春，三月，壬戌，隕石東郡八。
夏，六月，潁川鐵官徙申屠聖等百八十人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jīng)歷九郡。遣丞相長史、御史中丞逐捕，以軍興從事，皆伏辜。
秋，王鳳疾，天子數(shù)自臨問，親執(zhí)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dǎo)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jǐn)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復(fù)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八月，丁巳，鳳薨。九月，甲子，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王譚位特進(jìn)，領(lǐng)城門兵。安定太守谷永以譚失職，勸譚辭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冬，十一月，丁卯，光祿勳于永為御史大夫。永，定國之子也。
少府王駿為京兆尹。駿，吉之子也。先是，京兆有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
閏月，壬戌，于永卒。
烏孫小昆彌烏就屠死，子拊離代立；為弟日貳所殺。漢遣使者立拊離子安日為小昆彌。日貳亡阻康居；安日使貴人姑莫匿等三人詐亡從日貳，刺殺之。於是西域諸國上書，願復(fù)得前都護(hù)段會宗；上從之。城郭諸國聞之，皆翕然親附。
二月，壬午，上行幸初陵，赦作徒；以新豐之戲鄉(xiāng)為昌陵縣，奉初陵。
上始為微行，從期門郎或私奴十餘人，或乘小車，或皆騎，出入市里郊野，遠(yuǎn)至旁縣甘泉、長楊、五柞，鬬雞、走馬，常自稱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張安世四世孫放也。放父臨，尚敬武公主，生放，放為侍中、中郎將，娶許皇后女弟，當(dāng)時寵幸無比，故假稱之。
三月，庚戌，張禹以老病罷，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jìn)，見禮如丞相；賞賜前後數(shù)千萬。
夏，四月，庚辰，薛宣為丞相，封高陽侯；京兆尹王駿為御史大夫。
王音旣以從舅越親用事，小心親職。上以音自御史大夫入為將軍，不獲宰相之封，六月，乙巳，封音為安陽侯。
冬，黃龍見真定。
春，上行幸雲(yún)陽、甘泉。
三月，博士行大射禮。有飛雉集于庭，歷階登堂而雊；後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車騎將軍之府，又集未央宮承明殿屋上。車騎將軍音、待詔寵等上言：「天地之氣，以類相應(yīng)；譴告人君，甚微而著。雉者聽察，先聞雷聲，故月令以紀(jì)氣。經(jīng)載高宗雊雉之異，以明轉(zhuǎn)禍為福之驗。今雉以博士行禮之日歷階登堂，萬衆(zhòng)睢睢，驚怪連日，徑歷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廟骨肉之官，然後入宮，其宿留告曉人，具備深切；雖人道相戒，何以過是！」後帝使中常侍鼂閎詔音曰：「聞捕得雉，毛羽頗摧折，類拘執(zhí)者，得無人為之？」音復(fù)對曰：「陛下安得亡國之語！不知誰主為佞讇之計，誣亂聖德如此者！左右阿諛甚衆(zhòng)，不待臣音復(fù)讇而足。公卿以下，保位自守，莫有正言。如令陛下覺寤，懼大禍且至身，深責(zé)臣下，繩以聖法，臣音當(dāng)先誅，豈有以自解哉！今卽位十五年，繼嗣不立，日日駕車而出，失行流聞；海內(nèi)傳之，甚於京師。外有微行之害，內(nèi)有疾病之憂，皇天數(shù)見災(zāi)異，欲人變更，終已不改。天尚不能感動陛下，臣子何望！獨(dú)有極言待死，命在朝暮而已。如有不然，老母安得處所，尚何皇太后之有！高祖天下當(dāng)以誰屬乎！宜謀於賢智，克己復(fù)禮，以求天意，繼嗣可立，災(zāi)變尚可銷也?！?/p>
夏，徙郡國豪桀貲五百萬以上五千戶于昌陵。
王氏五侯爭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後又穿長安城，引內(nèi)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內(nèi)銜之，未言。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臺，象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zé)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軌，藏匿姦猾，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憎?、劓，相戮辱於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強(qiáng)，上一身寖?nèi)跞站?，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藉稁請罪，商、立、根皆負(fù)斧質(zhì)謝，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意誅也。
秋，八月，乙卯，孝景廟北闕災(zāi)。
其後，上微行過陽阿主家，悅歌舞者趙飛燕，召入宮，大幸；有女弟，復(fù)召入，姿性尤醲粹，左右見之，皆嘖嘖嗟賞。有宣帝時披香博士淖方成在帝後，唾曰：「此禍水也，滅火必矣！」姊、弟俱為倢伃，貴傾後宮。許皇后、班倢伃皆失寵。於是趙飛燕譖告許皇后、班倢伃挾媚道，祝詛後宮，詈及主上。冬，十一月，甲寅，許后廢處昭臺宮，后姊謁皆誅死，親屬歸故郡。考問班倢伃，倢伃對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幻懻形疵筛?，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愬；如其無知，愬之何益！故不為也。」上善其對，赦之，賜黃金百斤。趙氏姊、弟驕妬，倢伃恐久見危，乃求共養(yǎng)太后於長信宮。上許焉。
秋，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餘所。平陵李尋奏言：「議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河欲居之，當(dāng)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後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於是遂止不塞。朝臣數(shù)言百姓可哀，上遣使者處業(yè)振贍之。
廣漢鄭躬等黨與寖廣，犯歷四縣，衆(zhòng)且萬人；州郡不能制。冬，以河?xùn)|都尉趙護(hù)為廣漢太守，發(fā)郡中及蜀郡合三萬人擊之，或相捕斬除罪；旬月平。遷護(hù)為執(zhí)金吾，賜黃金百斤。
魏郡杜鄴時為郎，素善車騎將軍音，見音前與平阿侯有隙，卽說音曰：「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譏焉。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dú)兼國寵，又不為長專受榮任，分職於陝，並為弼疑，故內(nèi)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祐，兩荷高名者，蓋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jìn)領(lǐng)城門兵，復(fù)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必寵也。將軍宜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發(fā)於至誠，則孰不說諭！」音甚嘉其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
春，正月，癸丑，太官凌室火。戊午，戾后園南闕火。
上欲立趙倢伃為皇后，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難之。太后姊子淳于長為侍中，數(shù)往來通語東宮；歲餘，乃得太后指，許之。夏，四月，乙亥，上先封倢伃父臨為成陽侯。諫大夫河間劉輔上書，言：「昔武王、周公，承順天地以饗魚、鳥之瑞，然猶君臣袛懼，動色相戒。況於季世，不蒙繼嗣之福，屢受威怒之異者虖！雖夙夜自責(zé)，改過易行，畏天命，念祖業(yè)，妙選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廟，順神祗心，塞天下望，子孫之祥猶恐晚暮！今乃觸情縱欲，傾於卑賤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里語曰：『腐木不可以為柱；人婢不可以為主?！惶烊酥挥?，必有禍而無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壹言。臣竊傷心，不敢不盡死！」書奏，上使侍御史收縛輔，繫掖庭祕獄，羣臣莫知其故。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右將軍廉褒、光祿勳瑯邪師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書曰：「竊見劉輔前以縣令求見，擢為諫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詭切至當(dāng)聖心者，故得拔至於此；旬月之間，收下祕獄。臣等愚以為輔幸得託公族之親，在諫臣之列，新從下土來，未知朝廷體，獨(dú)觸忌諱，不足深過。小罪宜隱忍而已，如有大惡，宜暴治理官，與衆(zhòng)共之。今天心未豫，災(zāi)異屢降，水旱迭臻，方當(dāng)隆寬廣問，褒直盡下之時也，而行慘急之誅於諫爭之臣，震驚羣下，失忠直心。假令輔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戶曉。同姓近臣，本以言顯，其於治親養(yǎng)忠之義，誠不宜幽囚於掖庭獄。公卿以下，見陛下進(jìn)用輔亟而折傷之暴，人有懼心，精銳銷耎，莫敢盡節(jié)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聽，廣德美之風(fēng)！臣等竊深傷之，惟陛下留神省察！」上乃徙輔繫共工獄，減死罪一等，論為鬼薪。
初，太后兄弟八人，獨(dú)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憐之。曼寡婦渠供養(yǎng)東宮，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羣兄弟皆將軍、五侯子，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游相高。莽因折節(jié)為恭儉，勤身博學(xué)，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養(yǎng)孤兄子，行甚敕備；又外交英俊，內(nèi)事諸父，曲有禮意。大將軍鳳病，莽侍疾，親嘗藥，亂首垢面，不解衣帶連月。鳳且死，以託太后及帝，拜為黃門郎，遷射聲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戶邑以封莽。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陳湯等皆當(dāng)世名士，咸為莽言，上由是賢莽，太后又?jǐn)?shù)以為言。五月，乙未，封莽為新都侯，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宿衞謹(jǐn)敕，爵位益尊，節(jié)操愈謙，散輿馬、衣裘振施賓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jié)將、相、卿、大夫甚衆(zhòng)。故在位者更推薦之，游者為之談?wù)f，虛譽(yù)隆洽，傾其諸父矣。敢為激發(fā)之行，處之不漸恧。嘗私買侍婢，昆弟或頗聞知，莽因曰：「後將軍朱子元無子，莽聞此兒種宜子?！箙u日以婢奉朱博。其匿情求名如此！
皇后旣立，寵少衰；而其女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銅沓，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函藍(lán)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嘗有焉。趙后居別館，多通侍郎、宮奴多子者。昭儀嘗謂帝曰：「妾姊性剛，有如為人構(gòu)陷，則趙氏無種矣！」因泣下悽惻。帝信之，有白后姦狀者，帝輒殺之。由是后公為淫恣，無敢言者，然卒無子。
光祿大夫劉向以為王敎由內(nèi)及外，自近者始，於是採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數(shù)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shù)十上，以助觀覽，補(bǔ)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內(nèi)嘉其言，常嗟嘆之。
初，解萬年自詭昌陵三年可成，卒不能就；羣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鉅萬數(shù)，至然脂夜作，取土東山，且與穀同賈，作治數(shù)年，天下徧被其勞。故陵因天性，據(jù)真土，處勢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緒，宜還復(fù)故陵，勿徙民，便！」秋，七月，詔曰：「朕執(zhí)德不固，謀不盡下，過聽將作大匠萬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治五年，中陵、司馬殿門內(nèi)尚未加功。天下虛耗，百姓罷勞，客土疏惡，終不可成，朕惟其難，怛然傷心。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其罷昌陵，及故陵勿徙吏民，令天下毋有動搖之心！」
初，酇侯蕭何之子嗣為侯者，無子及有罪，凡五絕祀。高后、文帝、景帝、武帝、宣帝思何之功，輒以其支庶紹封。是歲，何七世孫酇侯獲坐使奴殺人，減死，完為城旦。先是，上詔有司訪求漢初功臣之後，久未省錄。杜業(yè)說上曰：「唐、虞、三代皆封建諸侯，以成太平之美，是以燕、齊之祀與周並傳，子繼弟及，歷載不墮。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賴焉。跡漢功臣，亦皆剖符世爵，受山、河之誓；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朽骨孤於墓，苗裔流於道，生為愍隸，死為轉(zhuǎn)屍。以往況今，甚可悲傷。聖朝憐閔，詔求其後，四方忻忻，靡不歸心。出入數(shù)年而不省察，恐議者不思大義，徒設(shè)虛言，則厚德掩息，吝簡布章，非所以示化勸後也。雖難盡繼，宜從尤功。」上納其言。癸卯，封蕭何六世孫南
春，正月，己丑，安陽敬侯王音薨。王氏唯音為修整，數(shù)諫正，有忠直節(jié)。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衞將軍；紅陽侯王立位特進(jìn)，領(lǐng)城門兵。
京兆尹翟方進(jìn)為御史大夫。
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間，大異四發(fā)，二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嘗有也。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羣惡沈湎於酒；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yǎng)生泰奢，奉終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
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熏灼四方，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什倍于前。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dāng)，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quán)，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庭獄大為亂阱，榜箠
王者必先自絕，然後天絕之。今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為私客，數(shù)離深宮之固，挺身晨夜，與羣小相隨，烏集雜會，醉飽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沈湎媟嫚，溷淆無別，黽勉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衞之臣執(zhí)干戈而守空宮，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shù)年矣。
王者以民為基，民以財為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上亡。是以明王愛養(yǎng)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高敞初陵，改作昌陵，役百乾谿，費(fèi)擬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百姓愁恨感天，饑饉仍臻，流散宂食，餧死於道，以百萬數(shù)。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月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詩云：『殷監(jiān)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活姳菹伦酚^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己行，有不合者，臣當(dāng)伏妄言之誅！
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至於陛下，獨(dú)違道縱欲，輕身妄行，當(dāng)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以多矣。為人後嗣，守人功業(yè)如此，豈不負(fù)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jī)在於陛下；陛下誠能昭然遠(yuǎn)寤，專心反道，舊愆畢改，新德旣章，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復(fù)，社稷、宗廟庶幾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
上嘗與張放及趙、李諸侍中共宴飲禁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fēng)，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侍中、光祿大夫班伯久疾新起，上顧指畫而問伯曰：「紂為無道，至於是虖？」對曰：「書云：『乃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於朝！所謂衆(zhòng)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茍不若此，此圖何戒？」對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菏教柺街棥唬笱潘粤鬟B也。詩、書淫亂之戒，其原皆在於酒！」上乃喟然歎曰：「吾久不見班生，今日復(fù)聞讜言！」放等不懌，稍自引起更衣，因罷出。
時長信庭林表適使來，聞見之。後上朝東宮，太后泣曰：「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股现T舅聞之，以風(fēng)丞相、御史，求放過失。於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進(jìn)奏「放驕蹇縱恣，奢淫不制，拒閉使者，賊傷無辜，從者支屬並乘權(quán)勢，為暴虐，請免放就國?！股喜坏靡?，左遷放為北地都尉。其後比年數(shù)有災(zāi)變，故放久不得還。璽書勞問不絕。敬武公主有疾，詔徵放歸第視母疾。數(shù)月，主有瘳，後復(fù)出放為河?xùn)|都尉。上雖愛放，然上迫太后，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
邛成太后之崩也，喪事倉卒，吏賦斂以趨辦，上聞之，以過丞相、御史。冬，十一月，己丑，策免丞相宣為庶人，御史大夫方進(jìn)左遷執(zhí)金吾。二十餘日，丞相官缺，羣臣多舉方進(jìn)者；上亦器其能，十一月，壬子，擢方進(jìn)為丞相，封高陵侯。以諸吏、散騎、光祿勳孔光為御史大夫。方進(jìn)以經(jīng)術(shù)進(jìn)，其為吏，用法刻深，好任勢立威；有所忌惡，峻文深詆，中傷甚多。有言其挾私詆欺不專平者，上以方進(jìn)所舉應(yīng)科，不以為非也。光，褒成君霸之少子也，領(lǐng)尚書，典樞機(jī)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問，據(jù)經(jīng)法，以心所安而對，不希指茍合；如或不從，不敢強(qiáng)諫爭，以是久而安。時有所言，輒削草藳，以為章主之過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有所薦舉，唯恐其人之聞知。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不應(yīng)，更答以他語，其不泄如是。
上行幸雍，祠五畤。
衞將軍王商惡陳湯，奏「湯妄言昌陵且復(fù)發(fā)徙；又言黑龍冬出，微行數(shù)出之應(yīng)?！雇⑽咀唷笢撬搜?，大不敬?！乖t以湯有功，免為庶人，徙邊。
上以趙后之立也，淳于長有力焉，故德之，乃追顯其前白罷昌陵之功，下公卿，議封長。光祿勳平當(dāng)以為：「長雖有善言，不應(yīng)封爵之科?！巩?dāng)坐左遷鉅鹿太守。上遂下詔，以常侍閎，衞尉長首建至策，賜長、閎爵關(guān)內(nèi)侯。
將作大匠萬年佞邪不忠，毒流衆(zhòng)庶，與陳湯俱徒敦煌。
初，少府陳咸，衞尉逢信，官簿皆在翟方進(jìn)之右；方進(jìn)晚進(jìn)，為京兆尹，與咸厚善。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jìn)得之。會丞相薛宣得罪，與方進(jìn)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御史，咸詰責(zé)方進(jìn)，冀得其處，方進(jìn)心恨。陳湯素以材能得幸於王鳳及王音，咸、信皆與湯善，湯數(shù)稱之於鳳、音所，以此得為九卿。及王商黜逐湯，方進(jìn)因奏「咸、信附會湯以求薦舉，茍得無恥?！菇悦夤?。
春，正月，己卯晦，日有食之。
是時，上以無繼嗣，頗好鬼神、方術(shù)之屬，上書言祭祀方術(shù)得待詔者甚衆(zhòng)，祠祭費(fèi)用頗多。谷永說上曰：「臣聞明於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萬物之情，不可罔以非類。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jīng)之法言，而盛稱奇怪鬼神，廣崇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終之藥，遙興輕舉、黃冶變化之術(shù)者，皆姦人惑衆(zhòng)，挾左道，懷詐偽，以欺罔世主。聽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盪盪如係風(fēng)捕景，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聽，聖人絕而不語。昔秦始皇使徐福發(fā)男女入海求神采藥，因逃不還，天下怨恨。漢興，新垣平、齊人少翁、公孫卿、欒大等皆以術(shù)窮詐得，誅夷伏辜。唯陛下距絕此類，毋令姦人有以窺朝者！」上善其言。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並等十三人謀反，殺陳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稱將軍；徒李潭、稱忠、鍾祖、訾順共殺並，以聞，皆封為侯。
十二月，山陽鐵官徙蘇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jīng)郡國十九，殺東郡太守及汝南都尉。汝南太守嚴(yán)訢捕斬令等。遷訢為大司農(nóng)。
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云：『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粡R堂之議，非草茅所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尸幷卒伍，故數(shù)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guān)自鬻；繆公行霸，由余歸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斗之祿，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fā)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裏，爛然可睹矣。
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dāng)?shù)，能言之類至衆(zhòng)多也；然其雋桀指世陳政，言成文章，質(zhì)之先世而不繆，施之當(dāng)世合時務(wù)，若此者亦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之砥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恢燎貏t不然，張誹謗之罔以為漢敺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為漢世宗也。
今陛下旣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鳶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智士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衆(zhòng)。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朝廷尤甚，羣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zhí)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zhì)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室家，折直士之節(jié)，結(jié)諫臣之舌。羣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
願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除不急之法，下無諱之詔，博覽兼聽，謀及疏賤，令深者不隱，遠(yuǎn)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quán)，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zāi)亡與比數(shù)，陰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dāng)與之賢師良傅，敎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quán)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粍萘觎毒瑱?quán)隆於主，然後防之，亦無及已！」上不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