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將終結(jié)明清以來的月將之爭,回歸古法,正本清源。這篇文章,是我研究六壬以來,寫的最重要的文章,查詢了大量資料,花費我大量精力。我不喜歡吹噓,我確定,此文將顛覆你的認知。諸君請珍惜。
宋朝以來,月將中氣過宮沿用至今,那時候,邵彥和、苗公達、元軫、楚衍、祝泌,壬星璀璨。但是,明末清初,西方的天文傳教士把黃道12宮融入中國歷法體系后,大六壬的立式根基受到了巨大打擊,古法不存。
本文對月將過宮問題進行了全面的論證,有充分的證據(jù)證明現(xiàn)存的過中氣換月將已經(jīng)不合時宜,需要進行修正,這并不是創(chuàng)新,而是回歸古法,還原大六壬本來的面貌。
古人觀察天文的目的有兩個,第一是探索日月星辰的運行規(guī)律,記錄他們的位置,形成時間歷法。二是為了根據(jù)星空的變化,運用天人合一思想,探索它們與人間事務之間的關系,這是所謂的觀天象以應人事,形成了數(shù)術。
大六壬用日在加時來模擬宇宙的運行規(guī)律,將地球自轉(zhuǎn)和圍繞太陽公轉(zhuǎn)的觀察結(jié)果放在大六壬盤上,用于探索人事規(guī)律。
什么是日在加時呢?日在即日躔,指太陽相對地球(公轉(zhuǎn))運動所在的位置,遇到地球上某個時辰(自轉(zhuǎn))反應出來的時空狀態(tài)。
古人在赤道周圍劃分28宿,他們由恒星組成,位置在太陽系固定不變,可以作為觀察行星位置的刻度。又把28宿劃分為12星次,也叫12宮、12次,12宮和28宿有固定的對應關系,分別用12地支表示。
月將問題非常重要,邵彥和說 :“古次客之法,因數(shù)人同時來占,乃用前五后三,換將不換時之例,試之每不驗。蓋燭照禍福,全賴太陽之光明,故以正將正時為最,其次則換時不換將耳。余則不換將,亦不換時,惟以各人年命為主,課雖同而理則異。區(qū)別懸殊,十不失一”。
二十八星宿由來甚早,它可以與華夏民族的圖騰聯(lián)系起來。華夏民族的分布,稱為東夷、西羌、南蠻、北狄。古人將其與天上赤道帶的四象(四個星群)相對應,即東夷與東方蒼龍、西羌與西方白虎、南蠻與南方朱雀、北狄與北方玄武相對應??梢哉J為,四象即龍、虎、鳥、蛇。每組七個星宿。
二十八星宿的名稱是:
東方青龍七宿:角、亢(kàng)、氐(dī)、房、心、尾、箕(jī);
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
西方白虎七宿:奎、婁、胃、昴(mǎo)、畢、觜(zī)、參(shēn);
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張、翼、軫(zhěn)
十二次是古人對28宿的劃分。錢寶琮認為[1],將28宿的四象各分為三,共十二份,名為十二次。春秋時期的天文學家測得木星繞日大約 12 年一周天,于是將十二次與木星的運動規(guī)律聯(lián)系起來。
十二次分別是: 星紀、玄枵、娵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分別對應地支丑、子、亥、戌——寅。
星紀次依據(jù)冬至點確定,就是每年的冬至點,正好對應星紀次的中點,這是在春秋時期就已經(jīng)形成的做法。據(jù)錢寶琮先生考證,春秋時的四宮所占赤道經(jīng)度寬狹不一,十二次所占度數(shù)亦不平均。人們將十二次與分野對應起來,配之以十二州,占驗諸國的吉兇。
至漢代,十二次的赤道所占度數(shù)已基本平均。將十二次與二十四節(jié)氣對應起來。漢代及之后的歷算家依據(jù)星紀確定十二次,而星紀由冬至點決定,這就使得十二次成為相對固定的赤道坐標系。這時候,28宿和12次的劃分和命名基本成型。
下表為《漢書·律歷志》中二十八宿距度。
《漢書·律歷志》將日躔十二次與二十四節(jié)氣對應起來(春秋什么情況),人們排盤的時候就不用看星星,直接根據(jù)節(jié)氣來選擇月將[2]。下圖節(jié)氣有誤,按照現(xiàn)行的節(jié)氣排列修正即可。
到了隋唐時期,歷算家們放棄了日躔十二次與節(jié)氣的關聯(lián),而突出其在分野和星占方面的意義。古人重新測定了十二次分野所對宿度。
我認為,官方雖然放棄了過宮與節(jié)氣的關聯(lián),但是民間仍然用的交節(jié)過宮。
對比漢朝和唐朝的數(shù)據(jù),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有比較大的偏差,這實際上是由于恒星歲差所致。
歲差,是由地球自轉(zhuǎn)軸緩慢移動所致,以 26000 年周期掃過一個圓錐,這就導致節(jié)氣點相對于黃道緩慢西退,約71. 6 年移動 1 度。度數(shù)不同的文獻有差別,集中到50-70之間。
在中國,晉代虞喜最早( 281—356) 提出歲差現(xiàn)象。但其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歲差概念并沒有被納入歷法計算中。
中國的傳統(tǒng)方法,對天體的位置和行度的測量和計算,都從冬至點起算。
這涉及到一個核心問題。十二次與二十八宿之間的位置到底不是固定的?
按照這種測量方式,十二次的起點將星紀隨著冬至點因歲差而發(fā)生變動。但在十二次創(chuàng)立的初期,人們并不知道有歲差,直到晉朝才發(fā)現(xiàn)歲差,故認為十二次與二十八宿之間的位置是固定不變的[3]。后面還會列舉更多證據(jù)證明。
一行在《大衍歷》(唐開元17年,公元729年)中提出“天為天,歲為歲,乃立差以追其變,使五十年退一度”,歲差概念才引入歷算體系??赡芤驗檫@個原因,唐代歷算家所列十二次分野表中,并沒有對應的節(jié)氣。
北宋時期行用的《觀天歷》(紹圣元年( 1094) 頒行),給出太陽過黃道十二宮時刻算法,叫做日躔黃道十二次,但本質(zhì)上是還是基于赤道的計算方法。
由于歲差原因,相對于漢朝的日躔十二次為節(jié)氣過宮,宋朝調(diào)整為中氣過宮。
宋、元歷書一脈相承,因此我們還可以推論: 宋代歲次歷書中可能也有日躔十二次的項目,與二十四節(jié)氣有一定的對應關系。
明代《大統(tǒng)歷》承襲自元代《授時歷》,日躔黃道十二次計算法與《授時歷》完全相同,次、宿關系也未改變。
但是由于歲差的原因,十二次和二十八宿的對應關系逐年改變,積累至明末則已有相當?shù)钠睢?/span>
宋元以前,西方天文學由印度和伊斯蘭傳入中國,使得中國天文發(fā)生一些轉(zhuǎn)變。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jié),并沒有觸及根本。
但是自從西洋傳教士來華傳教,引入西方天文學,把黃道12宮融入中國歷法體系,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傳統(tǒng)的以赤道為主的計算體系。此轉(zhuǎn)變規(guī)模之大,程度之深,前所未有,至今仍然深受影響。
明末徐光啟(1562—1633)組織編譯《崇禎歷書》,提出“融彼方之材質(zhì),入大統(tǒng)之型模”的總體目標。
其中,傳教士鄧玉函進呈的《測天約說》中,以冬至點為起點,將黃道均分為十二份,每一份為一宮,其中的十二宮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十二次的名稱。并規(guī)定:太陽交宮時刻為中氣,交宮中點為節(jié)氣。十二宮與二十四節(jié)氣有固定且精確的對應關系。
《崇禎歷書》還未頒布,明朝就滅亡了。清朝的《西洋新法歷書》,由湯若望根據(jù)《崇禎歷書》刪改壓縮而成,僅就歷法推算來說,基本沒有變化。
需要說明的是此時24節(jié)氣采用的定氣法,與宋明平氣法的中氣過宮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說,邵彥和,還有陳公獻所用的中氣過宮與現(xiàn)在我們用的中氣過宮也不是一回事。
下表我整理的24節(jié)氣、12次和黃道星座對應關系。我們現(xiàn)在用的中氣過宮,就是這時候來的。
中氣 | 12次 | 12地支 | 將名 | 星座和黃道度數(shù) |
冬至 | 星紀 | 丑宮 | 大吉 | 摩羯270 |
大寒 | 玄枵 | 子宮 | 神后 | 水瓶300 |
雨水 | 娵訾 | 亥宮 | 登明 | 雙魚330 |
春分 | 降婁 | 戌宮 | 河魁 | 白羊0 |
谷雨 | 大梁 | 酉宮 | 從魁 | 金牛30 |
小滿 | 實沈 | 申宮 | 傳送 | 雙子60 |
夏至 | 鶉首 | 未宮 | 小吉 | 巨蟹90 |
大署 | 鶉火 | 午宮 | 勝光 | 獅子120 |
處暑 | 鶉尾 | 巳宮 | 太乙 | 處女150 |
秋分 | 壽星 | 辰宮 | 天里 | 天秤180 |
霜降 | 大火 | 卯宮 | 太沖 | 天蝎210 |
小雪 | 析木 | 寅宮 | 功曹 | 射手240 |
當這一體系在從幕后走到臺前,清初正統(tǒng)化之后,引起了中國士人的強烈不滿。
對于大六壬來說,這種中氣過宮的方式看似一勞永逸,卻完全虎視了歲差的問題,導致12次和28宿偏離越來越大,破壞了12宮和28宿相對固定的對應關系。這就和西方的星座一樣,太陽過白羊?qū)m,宮位里面的星座卻不是白羊座,使得大六壬嚴重偏離了天文學意義。
借用王廣超的一段話[4]:
這里的變古法之大端,并不是變的大六壬古法,七政、大六壬、奇門、太乙,基本我們所有的大宗數(shù)術中的古法,都被傷到了根本。
月將問題是大六壬為數(shù)不多的分歧,也可以說是唯一分歧。這里涉及到的核心問題是:十二次到底應該和二十八宿之綁定還是和24節(jié)氣綁定?
12次如果和24節(jié)氣綁定,那就不需要考慮歲差問題,月將過宮時間就不需要調(diào)整。12次如果和28宿綁定,由于歲差,節(jié)氣點退行(逆時針),月將過宮時間不固定,過一段時間就需要調(diào)整。(過宮時間以節(jié)氣后退,宋朝由換交節(jié)換將退行到中氣換將)
我的觀點是,12次到底應該和二十八宿之綁定,他們的對應關系應該是固定的。
唐朝時期,十二宮和十二星座基本對應[2]。春分點降婁,戌宮對應白羊宮。
由于歲差的原因,春分點退行,每71年退行1度,大概2000年向后移動一個星宮。兩千年前,春分點位于戌宮。如今,春分點退了30度,已經(jīng)位于亥宮了。再過幾千年,還會進入到子宮。
但根據(jù)規(guī)定,12宮與黃道經(jīng)度坐標的對應關系是永遠不變的,變化的是處于12宮里的28宿。這就使得12次和24節(jié)氣強行綁定。
這樣的后果就是,12宮已經(jīng)脫離了天文學意義,只有人為規(guī)定的意義。
這就涉及到大六壬的預測取象問題。
比如子丑相加,大六壬里面叫做牛女相會。
上圖為古宿制圖。子包含女、虛、危三宿,丑包含斗、牛兩宿。牛女相會,會男耕女織,這正是牛郎織女故事的來源。
上圖是是現(xiàn)行的中氣過宮對應的28宿,子宮里有牛、女、虛三宿,丑有箕、斗兩宿。單單子宮就包含了牛女二宿,子丑就構(gòu)不成牛女相會。
我們知道,12地支中寅卯辰為東方,對應四象為東方蒼龍,申酉戌為西方,對應四象為西方白虎,巳午未為南方,對應四象為南方朱雀,亥子丑為北方,對應四象為北方玄武。
四象截斷圖
按照現(xiàn)行的排盤,西方白虎對應的星宿為,壁、奎、婁、胃、昴、畢、觜。白虎的最后一宿參,為虎之肩股[3],被斬斷,劃分到北方玄武第一宿。
龍、虎、鳥、蛇被錯位,四象不復存在。這將從根本上動搖了大六壬立式之基,天人合一的理念也會遭到破壞。悲哉!
沈括說:“六壬天十二辰:亥曰登明,為正月將;戌曰天魁,為二月將。古人謂之合神,又謂之太陽過宮。合神者,正月建寅,合在亥;二月建卯,合在戌之類。太陽過宮者,正月日躔諏訾,二月日躔降婁之類,二說一也,此以顓帝歷言之也。今則分為二說者,蓋日度隨黃道歲差,今太陽至雨水后方躔諏訾,春分后方躔降婁,若用合神,則須自立春日便用亥將,驚蟄便用戌將。今若用太陽,則不應合神;用合神,則不應太陽。以理推之,發(fā)課皆用月將加正時,如此則須當從太陽過宮。若不用太陽躔次,則當日當時,日月、五星、支干、二十八宿皆不應天行,以此知須用太陽也。然尚未盡理,若盡理言之,并月建亦須移易。緣目今斗杓昏刻己不當月建,須當隨黃道歲差。今則雨水后一日方合建寅,春分后四日方合建卯,谷雨后五日方合建辰,如此始與太陽相符,復會為一說。然須大改歷法,事事厘正。”。
沈括的意思是,古人取月建的合神為月將,但是由于歲差的原因,太陽由原來的小寒(丑月)進入子宮,節(jié)氣退行,變成了現(xiàn)在大寒才進入子宮。
宋朝改中氣過宮的原因就是因為歲差,12次和28宿綁定,修改節(jié)氣,來對應過宮時間。
四象錯位,我們再看看帶來的其他后果。
大六壬有12天將,是取象的重要來源。朱雀丙午火,青龍甲寅木,白虎庚申金,玄武癸亥水,它們都對應四象,四象被破壞,12天將也會受到牽連。按照古宿制,寅對應尾、箕二宿,代表龍尾。按照今宿制,寅對應房、心尾三宿,代表龍心。
再舉一例,我們知道,亥可以取象為樓臺、書和墨,因為亥對應室壁二宿。室宿為天下之宮室,可代表閣樓。壁宿為天下圖書之秘府。所以亥可以取象為樓臺、書。按照今宿,亥對應室、危。這樣一來,圖書的取象就立不住腳了。
下再列舉3圖以做輔證。
周家臺秦簡二十八宿占圖,將一天劃分為28個時,與28宿對應。日出卯正對房宿,日落酉對應正對昴宿。
星闕中的方形宿盤,與古宿盤一致。
中國占星方位圖。
總結(jié)一下,漢朝時期,是節(jié)氣過宮,由于歲差原因,唐朝放棄了節(jié)氣過宮,宋朝調(diào)整為中氣過宮。明朝以前,歷法經(jīng)常調(diào)整,但是28宿和12次的對應關系基本保持不變,以赤道為主的歷法體系也沒變。到了明末清初,西方的黃道12宮引入歷法,為了解決歲差問題,規(guī)定太陽中氣過宮永遠不變,12次和節(jié)氣綁定不變,變化的是12次和28宿的對應關系。現(xiàn)在的12次已經(jīng)不是立式之初的有天文學意義的12次,而是規(guī)定意義上的12次。
往日的男耕女織,牛郎會織女的景象被打破。
月將過宮時間計算非常復雜,用Moira軟件進行排盤參考給出初步月將調(diào)整方案,星盤選擇鄭氏恒星制,默認選擇28宿古宿。
由于本人沒有學過七政四余,可能會有疏漏之處。宋朝公元1100年至今,按照歲差每61年1度,過去923年,節(jié)氣點退行15度,改中氣后一個節(jié)氣換將的基本方法是沒問題的。
下圖公元前480年,驚蟄3.5日,過戌宮0度7分47秒。
下圖公元1100年,春分中氣3.14日,過亥宮29度04分41秒,可認為過戌宮。
下圖公元2023年,清明節(jié)氣4.5日,過戌宮0度34分57秒。
下圖公元前2023年,立春節(jié)氣2.4日,過子宮0度30分54秒。
最后,就是調(diào)整后的月將過宮表。
中氣 | 12次 | 12地支 | 將名 |
小寒 | 星紀 | 丑宮 | 大吉 |
立春 | 玄枵 | 子宮 | 神后 |
驚蟄 | 娵訾 | 亥宮 | 登明 |
清明 | 降婁 | 戌宮 | 河魁 |
立夏 | 大梁 | 酉宮 | 從魁 |
芒種 | 實沈 | 申宮 | 傳送 |
小暑 | 鶉首 | 未宮 | 小吉 |
立秋 | 鶉火 | 午宮 | 勝光 |
白露 | 鶉尾 | 巳宮 | 太乙 |
寒露 | 壽星 | 辰宮 | 天里 |
立冬 | 大火 | 卯宮 | 太沖 |
大雪 | 析木 | 寅宮 | 功曹 |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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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廣超 . 日躔十二次的歷史演變 [J]. 中國科技史雜志 , 2018, 39(3): 253—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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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廣超 董瑞華. 明清之際官修歷書中的編新與述舊 [J]. 《科學文化評論》第 17 卷 第 2 期(2020): 33 - 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