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若夢。敦煌像個飛向九天的仙子,在人們的情感深處翩翩起舞。這座城市對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都有這種夢幻般的感覺。這種感覺源于對敦煌飛天壁畫的認知。那座沙山下的洞窟里,有太多的這樣的壁畫和飛向九霄云天的夢想。這些壁畫大多的是西方極樂世界的熱鬧場景和終成正果的善惡報應故事。佛教是世界性的。佛教在這里通過各種途徑、各種方式的交流和傳播,衍生出眾多的藝術類別和宗教派系,以及學說學術等等。時光在這里流淌,思想和藝術在這里生根發(fā)芽,揚花結果。于是,敦煌這座城市,由最初的交通要塞之地,漸次積淀成為文化璀璨場所。敦煌市就是以反彈琵琶的飛天造型作了城市的標識。
敦煌城市不大,但它的占地面積卻是不小,敦煌是甘肅占地面積最大的縣級市之一。這個深藏在大漠之中的綠洲城市,人口不足二十萬,但它的影響力卻遠遠超出一個縣級城市所應承載的美譽度和知名度。敦煌名滿天下。文博會期間,在去往莫高窟的路上,導游介紹說,敦煌創(chuàng)造了多個世界第一和中國第一:敦煌是中國第一個每天有直達北京航班的縣級市。這個當然也值得驕傲。這個城市的人口一直不是太多,所以后來在河西四郡的基礎上設置地級市的時候,敦煌的行政級別定為縣級市。其實在更早的時候,敦煌的繁華程度遠勝于酒泉和張掖。敦煌人口銳減的主要原因是明正德期間,敦煌被吐魯番占領,明王朝便下令閉鎖嘉峪關,將關西平民遷往關內,廢棄了瓜、沙二州。此后二百年間,敦煌這座城市,便城池荒廢,百姓流離,田舍無存。敦煌這座城市,幾乎從中國的城市名片中消失了。
但敦煌沒有消失。
敦煌若夢。敦煌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座城市的特色功能和秉性品質。事實上,大多數(shù)人不遠千里來到這座城市的,都是來尋夢的。
“敦煌”一詞最早見于《史記·大宛列傳》。敦者,大也;煌者,盛也,其意盛大輝煌。但又有學者考證,“敦煌”一詞,應該來源于某個少數(shù)民族的音譯。在漢王朝設置河西四郡之前,這里就有人居住。那時居住在這里的依次是烏孫、月氏、匈奴等民族。漢王朝要把這里作為一個固守河西、經(jīng)略西域基地,而此后的歲月里,敦煌在完成了歷史賦予它的使命的同時,又不動聲色的把自己陶冶成一座世界藝術寶庫。這是漢天子和后來的征戰(zhàn)者、石窟開鑿者、供養(yǎng)人、畫師、傳教士和歷代王朝的統(tǒng)治者們,萬萬沒有料到的事情。
我來到敦煌也是尋夢的。那是近二十年前,我二十多歲,我從張掖來到了敦煌。那時候,旅游業(yè)剛剛興起。我在這座城市里呆了半年后,依然找不到適合自己發(fā)展的事情,就回去了。之后又來到敦煌。又回去了。如此三番,我在敦煌折騰了兩三年,依然找不到任何出路,就徹底斷了敦煌尋夢的打算。記得有一次,我和一個熟識的敦煌人聊起月牙泉,他說月牙泉以前就是個水池子,夏天人們在那里泡澡,也澆地?,F(xiàn)在都賣門票了呢。還賣好幾十塊錢呢??吹娜诉€不少呢。等等。也是在這座城市里,我第一次見到了那么多外國人。同時也見識了高消費、賭博、信徒、傳教士、妓女、嫖客、騙子、冒險家、企業(yè)家、地痞流氓和無賴各色人等。生命經(jīng)歷了貧窮和冷酷,也學會了堅強和無奈。敦煌,用最真誠的語言告訴我,人生就像這座曾經(jīng)光彩照人也曾經(jīng)千瘡百孔的城市一樣,有輝煌就有敗落,有信心就能崛起。
敦煌這座城市,從一誕生就注定了它不同凡響的命運,也注定了它包容世界的情懷和放眼天下的胸襟。在中國,沒有那一座城市像敦煌這樣,把多個民族的文化信息匯聚在一起,又把多個民族的文化符號嵌刻在巖壁之上。敦煌,一座把歷史和故事鐫刻在巖壁之上的城市。這座城市,與我一別就是十六年的時光。今年9月下旬,我再次來到了敦煌。文博會期間,在敦煌博物館聽講解員說到“懸泉置”那個絲綢之路遺址的時候,我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很多。
那個1987年才發(fā)現(xiàn)的遺址,從中挖掘出了2.1萬余枚簡牘和1.7余件遺物。這簡直就是一段窖藏在西部大地的活著的歷史。據(jù)說那里珍藏著的有銅、鐵、漆、木、骨、革、絲、麻、紙、毛、糧食等16大類物品,其內容之豐富,涉獵之廣泛,實屬罕見。這些物件屬性及用途涉及貨幣、兵器、家具、工具、獵具、文具、服飾以及日用雜品等。里面有鋼箭鏃、五銖錢、鐵木工具、農具、帶鉤、陶罐、陶碗、漆木耳杯、石硯、畫板、草、葦、竹席、梳蓖、麻鞋、玩具、大麥、苜蓿、桃核、馬骨等。簡牘則有詔書、律令、科品、檄記、簿籍、爰書、劾狀、符、傳、歷譜、術數(shù)書、字書、醫(yī)方、相馬經(jīng)等。這些物品大大的豐富了河西走廊的時光歲月和絲綢之路的生命軌跡。懸泉置,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堡,一下子成為炙手可熱的地理名詞和旅游熱點。
現(xiàn)在專門去懸泉置旅游的人還不是太多,因為它的知名度還不是太大。更因為敦煌可去的地方太多。比如莫高窟,比如月牙泉,比如敦煌古城,比如天馬的故鄉(xiāng)渥洼池,等等。這些地方二十年前我就去過了,這次去往月牙泉的途中,我順道去了雷音寺。雷音寺在《西游記》里有記錄。之后才知道,那是一座西晉古剎,玄奘大師取經(jīng)東歸的途中路過此處。在那座古寺里,我偶遇幾位來自甘南的佛教信徒。其中有兄弟倆,一個是喇嘛,一個做企業(yè),他們各自和我聊了一些。說真的,那些藏民對宗教的信仰,我打心底里有一種敬畏感。人可以不信神,但不能不信神圣。
現(xiàn)在,我最為遺憾的是,在敦煌,我沒有去過陽關,也沒有去過玉門關。
斯坦因、保羅·伯希和、奧登堡、奧勃魯切夫是在敦煌臭名昭著的幾個外國人。敦煌的所有景點他們大概都去過。也正是這幾個強盜似的外國人,刺痛了國人對敦煌藝術的末梢神經(jīng)。那幾個外國人到中國的時候,正是清政府和民國政府內外交困的時期。歷史永遠不能假設,我們無法猜測那幾個外國人不來中國敦煌藏經(jīng)洞的命運將如何。
敦煌的歷史太遙遠,故事太多,人物也太多。但在這紛繁眾多的歷史人物當中,我總是想起兩個人物,這兩個人就是樂遵和張芝。樂遵在敦煌三危山下看到了佛光閃耀,于是有了第一尊佛像,有了莫高窟,也就有了敦煌學。張芝是土生土長的敦煌人,他的草書影響了中國書法的發(fā)展,為中華書壇帶來了無限的生機。
“敦煌學”成為世界性的的研究熱詞,是從二十世紀初期開始的。這個開始,也就是敦煌藏經(jīng)洞被發(fā)現(xiàn)的那個日子。關于藏經(jīng)洞的發(fā)現(xiàn),我們就不能提及一個人物。這個人物就是王圓箓。王圓箓就像浩渺的敦煌大千世界里一粒塵沙,但他卻濃縮了中國二十世紀初期敦煌莫高窟的悲喜曲折,也濃縮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在積貧積弱時期對文化的漠然寡視,以及一個小人物的家國情懷與百般無奈。王圓箓的形象有些猥瑣,功過頗受爭議。但歷史總是喜歡把一些重大事情安排給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去做,而我們對一些重大事情,又總是懷有一種歷史英雄主義的情結。其實,王圓箓的故事,要比很多敦煌學的歷史人物的故事要生動的多,也有趣的多。當然,也深沉深刻的多。
王圓箓是湖北麻城人。他本是道士,后來逃荒到了甘肅,就常住敦煌。王圓篆應該也是來敦煌尋夢的。一個偶然的機緣巧合,他成了莫高窟的主要管理人員。一個道教弟子去做一些頌經(jīng)拜佛的事情,這似乎有些滑稽。但法度無邊,弘揚佛法,就是弟子。一天,王圓箓雇傭的幾個臨時工在清掃洞窟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藏經(jīng)洞這個天大的秘密。王圓箓對經(jīng)卷知之甚少,所以也不感興趣。但他知道這是好東西,有用,就挑了兩卷比較整潔體面的經(jīng)卷,去找當時的敦煌縣令嚴澤。王道士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讓這位縣太爺引起重視,自己就可以得到一點政府撥付的銀子。但王道士的想法錯了,這位縣太爺對這些發(fā)黃的紙張不感興趣。王圓箓癡心不改。1902年,敦煌新任知縣是汪宗翰。汪知縣是位進士,對金石學也很有研究。王道士把藏經(jīng)洞的情況給汪知縣報告之后,汪知縣即刻帶了一隊人馬,親自到莫高窟察看,結果是讓王道士妥善保存,看好藏經(jīng)洞。
王圓箓仍不甘心。他挑了兩箱更“好看”的經(jīng)卷,趕著毛驢風餐露宿,來到了800里外的肅州,找到了肅州道臺廷棟。廷棟喜歡書法,但對書法之外的文字不感興趣。據(jù)說王圓箓還斗膽的給老佛爺寫了封秘報信,結果當然是泥牛入海。1907年,斯坦因來到了敦煌。結果就是我們知道的四十塊馬蹄銀的交易。從此之后,敦煌莫高窟的厄運開始了。藏經(jīng)洞里的絕世珍品,被一批又一批運送到了外國。我們今天譴責那些外國人,但這些外國人他們絕非偷渡,他們用的是中國的駱駝和馬車。他們有中國政府相關的批文。1910年,清政府作出決定,把剩余的敦煌經(jīng)卷全部運往北京保存。在運送途中,幾乎每到一處,都被地方官員竊取一次。
“說到官府搬運他所鐘愛的中文卷子致受損傷,他表示后悔當時沒有勇氣和膽識,聽從蔣師爺?shù)脑?,受了我那一筆大款子,將整個藏書全讓給我?!薄八麑⑷康男闹嵌纪度氲竭@個已經(jīng)傾頹的廟宇的修復工程中,力圖使它恢復他心目中這個大殿的輝煌……他將全部募捐所得全都用在了修繕廟宇之上,個人從未花費過這里面的一分一銀?!边@是《斯坦因西域考古記》的一段記述。讀這些記述,真的是五味雜陳,味交百感。
敦煌若夢。如同很多歷史文化名城一樣,敦煌在兩千多年的時光歲月中,經(jīng)歷了太多的波瀾起伏和跌宕坎坷。這個地方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也留下了太多的故事,也走出和走進了太多的各行各業(yè)、各個領域的藝術巨匠和大師大家,以及風云人物?,F(xiàn)在,敦煌已不再是一個交通要塞和經(jīng)貿交流交易中心,而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旅游城市和東方藝術的璀璨場所。敦煌藏經(jīng)洞從發(fā)現(xiàn)到劫掠再到有效保護,是近一百年的事情。而敦煌莫高窟和藏經(jīng)洞從開鑿、眷刻、繪制到珍藏、遺忘、發(fā)現(xiàn),歷經(jīng)一千七百多年的歲月。一千七百年歲月,是敦煌莫高窟從繁榮昌盛到凋蔽敗落的過程,也是一個個王朝從戰(zhàn)亂到戰(zhàn)爭的過程,更是人們的思想從迷茫到覺醒、藝術趨于完善到至臻至美的過程。今天,敦煌藝術走進人們視野的時候,就像一個穿越千年的七彩仙子,飄然降落到了人間,世界無不為之驚訝和新奇。
“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qū)(季羨林)?!?/p>
敦煌莫高窟是上世紀四十年代開始得到有效保護的。
走出莫高窟是一條河壩,河對面的空地里有幾座僧人的圓寂塔,其中一座的主人,就是王圓箓。
作者簡介:周步,甘肅山丹人。作品以散文、詩歌為主。作品見諸于《甘肅日報》《北京晚報》《北京青年報》《農民日報》《散文選刊》《飛天》《中國詩歌》等報刊雜志,多次獲全國散文、詩歌獎。作品入編《中國散文佳作精選集》《2012中學生最喜愛作品》等文本。寫作題材以西部地域歷史散文居多。散文《甘涼古道》、《大美甘州》、《焉支山下話楊廣》、《西涼雪》等作為宣傳甘肅形象篇章入編多個專刊和選本。多部作品被拍攝成電視散文、廣播電臺朗誦。
現(xiàn)居北京。從事過多個行業(yè),多家報刊簽約撰稿。主編《中國名牌產(chǎn)品與知名企業(yè)》等圖書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