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文、圖：墨舍棲心
（3）爺爺?shù)臒煛拔幕?/p>
爺爺?shù)囊簧蟾艔膶W(xué)會抽煙，就和煙有了難解之緣。
打我記事起，爺爺?shù)臒煷蜔煷伨鸵恢痹谘鼛洗е?。那是一套不很考究的設(shè)備。除了煙鍋，煙嘴有點(diǎn)兒“身價”，（銅鍋，瓷嘴。）煙桿也就是普通材料。大概是竹竿。也就尺把長吧！
爺爺一生沒什么愛好！除了吸煙，喝兩口小酒。偶爾會看看閑書。
書大都是在犄角旮旯里尋到的。爺爺看的閑書都是要當(dāng)垃圾處理的。老人家閑來無事，便會拿出來讀。
其實(shí)看書只是為了消遣。堂屋門口一張小板凳上一坐，手開始忙活。煙袋鍋從腰間抽出，再摸出煙袋。爺爺煙袋是老媽做的，一塊兒老粗布，深藍(lán)色，疊成布袋型，用針兩邊縫好，再縫口，縫口時直接把繩子縫進(jìn)去，可以拉伸，一拉口就收緊了。用時，手指輕輕一抻，手指頭就可進(jìn)去，捏出一小撮裝進(jìn)煙袋鍋。
爺爺裝好煙袋鍋，邊抽邊開始看字。一手拿書，一手拿旱煙袋。書距離眼睛尺把遠(yuǎn)，身子后仰靠著椅背，瞇起眼睛。
每每這時，我都會蹭到爺爺跟前，偎著爺爺，靠著爺爺并攏的雙腿，仰起臉看他吞云吐霧。然后小手開始抓煙圈，抓不著就鬧爺爺。爺爺就會湊近，沖我吐一口煙，嗆得我忙不迭地跑開，邊跑邊咳不停。爺爺就瞇起眼睛笑，笑我皺著的小臉，打噴嚏時拖著的鼻涕。
爺爺?shù)臅r間除了經(jīng)管小菜園，另一項(xiàng)職業(yè)，看果園。
果園在村西頭，出了村口一條東西路，路南。這條路是西片區(qū)，西南，西北村村民來我村趕集的必經(jīng)之路。
路面很寬，兩邊是很深的溝渠，很少有水。路肩是兩排白楊，筆直，挺拔，蒼勁。一到夏天，整個路面都是濃蔭。
路面雖不是柏油，但車來車往，軋得平整干凈，也因?yàn)槊磕犒準(zhǔn)涨埃甯刹慷紩偌鐔T修路，確保麥?zhǔn)展ぷ黜樌M(jìn)行。
蘋果園就在這條路路南第一橋頭那里，下路沿果園小路一直南走，約摸二三十步就是我家果園。果園有四行，行距間約有十來米，種上麥子，或紅薯。隨你自個，想種啥就種啥，株距間隔三米左右。
陽歷的六，七月份，就是爺爺看果園的季節(jié)。其實(shí)看果園不是防賊，而是防淘氣的娃娃禍害蘋果。
果園里有簡易棚，北鄰是大伯家果樹，南鄰是村支書家。每家按人頭分，一人五棵。爺爺那份一分為二，大伯家三棵，我家兩棵。父親母親都不是太計較的人，老實(shí)巴交的父親除了教書，空閑時間就用心經(jīng)管自己的田園。這比爭實(shí)在得多。
每天午后爺爺在家瞇上一小會兒，就起床動身去果園。每次去果園都不會忘記他的三樣“寶貝”：煙袋鍋，煙袋，火柴。這三樣準(zhǔn)備就緒，然后隨手從門口拿把小鏟，一手拿燃著的煙袋鍋，朝果園走去。
看果園的棚子在大伯和我家地壟邊，六，七根木棍，塑料布，稻草，繩子，這些原料就能搭起棚子。正式點(diǎn)兒的，會在里邊放張床；簡易的，以地為床，鋪些麥秸草，再放張涼席完事。我家棚就屬簡易式。
爺爺?shù)焦麍@，通常會把大衫脫下，擦一擦滿是汗水的臉，拿衫子扇風(fēng)。有時也會從家?guī)б话寻沤渡取?/p>
坐進(jìn)棚內(nèi)時，他第一件事就是繼續(xù)抽煙，他先把煙鍋在鞋底磕兩下，怕煙油堵上煙袋鍋，抽不出來。然后裝鍋，用火柴點(diǎn)上，隨手扔了火柴頭抽煙。
靜寂的果園，不見鳥飛。樹葉像施了魔法，紋絲不動。唯有知了在馬路的楊樹上，在蘋果樹的枝椏間聒噪。不厭其煩。
爺爺抽兩口，朝果園四周望望，扯扯肥大的褲腿，像在找什么，四下看了看，沒察覺異常?？删褪怯泄晌秲猴h來，且越來越濃。
天熱得像下火，爺爺沒察覺棚在冒煙，而且煙味越來越濃，等扭頭看時，才驚慌起來。棚著火了，麥秸草也在燃燒，爺爺拿起衫子，沒起身就拼命地?fù)?，越撲越旺，到最后沉重的身子，掙扎又掙扎也沒能站起來。
這時堂哥在自家果園看到濃煙，隔著溝坎，一個健步飛奔來，及時拖走了爺爺。棚架也轟然倒下。救下了爺爺，使得這場災(zāi)難有驚無險。
這場火災(zāi)雖無生命之災(zāi)，卻有皮肉之苦。爺爺脊背，腿大面積燒傷。教書的父親聞訊，急忙奔回家，攙起爺爺要去衛(wèi)生院。爺爺固執(zhí)得不上拉車，只說皮外傷，涂些藥就行。父親拗不過爺爺，只得遵從爺爺指令行事。他從診所買來最好的燒傷藥，還從一家討到獾油，說是治燒傷特管用。就這樣，爺爺堅(jiān)持在床上躺了月把時間才痊愈。
這場火災(zāi)和爺爺抽煙是有必然聯(lián)系的。爺爺堅(jiān)持說是在他打盹時有娃娃跑進(jìn)果園引發(fā)的，而事實(shí)是爺爺抽煙不經(jīng)意引起的。到底怎樣引發(fā)的火災(zāi)，父親沒問，只是勸爺爺少吸點(diǎn)兒。
因抽煙危及爺爺生命的事例絕非偶然的這一次，還有一次燃著了半條被子，一次一頂棉帽燒了個洞。但這些教訓(xùn)都不能撼動爺爺抽煙的意志，相反越到晚年越厲害。
時代發(fā)展，爺爺也與時俱進(jìn)。煙袋鍋不再是唯一“伴侶”，盒煙也成了爺爺喜歡的“對象”。從這會到那會（我們這里集市是每月一，四，七，便是集會日子，這樣一個月就有了九天。），一條煙就被爺爺“吃完了”。
爺爺不缺零花錢，大伯，老爸，還有遠(yuǎn)在新疆的二伯，每年都會給。爺爺?shù)牧慊ㄥX大都用來抽煙。特別在冬天，一幫老頭墻根一蹲，蹲在太陽的暖里，摸出紙煙，或拿出煙袋鍋，邊抽邊諞。諞陳年往事，諞三皇五帝，有時也會諞女人。說到高興時，就張開缺牙的嘴半天合不攏，邊笑邊手指空中戳：“你這老家伙就沒正形，到現(xiàn)在還記得這檔子事？”說完用手背揉眼睛，不知是揉眼屎，還是揉眼淚。
一場災(zāi)難后，爺爺好像忽然老了許多。他依然習(xí)慣坐在堂屋門口那張椅子上抽煙。紙煙，一根不過癮，就把兩根接到一起抽。我也依然是偎著爺爺，仰起臉看他抽。爺爺消瘦的兩頰，由于過分用力，陷進(jìn)去，一口煙抽掉半根，這才長長地吐出煙圈，微蒙著眼，陶醉似的，手輕輕拍我的后背。有時我很好奇，就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爺爺，嘴里，鼻子里冒煙，疼嗎？”
“不疼?！?/p>
“怎么會不疼呢？不是著了火了嗎？不是只有著火才冒煙的嗎？”
爺爺看著我笑，他無法回答我這奇奇怪怪的問題。有時爺爺也會問我：“趕明兒爺爺走了，去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你會想爺爺嗎？”
“那我就陪爺爺一起去?！?/span>
“那里不收留孩子，只要老人?！?/p>
我“哦”了一聲，不再言語。我不知道爺爺所謂的遠(yuǎn)方是哪里，對爺爺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幼小的我同樣不懂。
等漸漸長大，漸漸懂得爺爺?shù)倪h(yuǎn)方叫天堂時，爺爺走了。我很后悔當(dāng)時沒有說出爺爺想要聽到的那句話。
很多年過去了，我的確想爺爺，有時日里想，有時夜里想。這種思念它不會隨時間久遠(yuǎn)消減，反而是與日俱增，爺爺離開得愈久，我愈是想他。每年春節(jié)回老屋，我看到擺在中堂柜上的爺爺畫像，都不覺潸然淚下。
作者簡介：
墨舍棲心，一個行走在文字中的低溫，感性，浪漫，善感的女人。書香門弟，幼受父親熏陶，與文字結(jié)緣，從此便熱愛上文學(xué)。喜歡有溫度的文字和真誠的人。早年有作品發(fā)表于報刊，雜志。此生愿做一個安靜女子，文字中修行至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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