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筆構思這篇文章之前,我想起了季羨林先生筆下的白面饅頭,現(xiàn)將原文呈現(xiàn)如下:
我們家住在村外,大奶奶住在村內(nèi)。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早晨一睜眼,滾下土炕,一溜煙就跑到村內(nèi),一頭撲到大奶奶懷里。
只見她把手縮進非常寬大的袖筒里,不知從什么地方拿出半塊或一整個白面饅頭,遞給我。當時吃白面饅頭叫做吃“白的”,全村能每天吃“白的”的人,屈指可數(shù),大奶奶是其中一個,季家全家是唯一的一個。
對我這個連“黃的”(指小米面和玉米面)都吃不到,只能湊合著吃“紅的”(紅高粱面)的小孩子,“白的”簡直就像是龍肝鳳髓,是我一天望眼欲穿地最希望享受到的。
我與季老先生不同,我小的時候,白面饅頭不是什么稀罕物,更談不上龍肝鳳髓,但與季老相同的是,我也有一個印象深刻的吃食,那就是紅薯干。
去年回了趟老家,家鄉(xiāng)這幾年的變化著實很大。路還是水泥路,但更加平坦寬闊了,路的兩旁也立著整整齊齊的路燈。
小時候住的瓦房也變成了三層的大樓房,好幾家門前居然還停著氣派的小轎車。村里年輕人越來越少,徒留一些老人孩子守著房子、村子。
剛到家,奶奶接過我的行李,笑瞇瞇的指著桌上的果盤,說了句:“都是你愛吃的?!蔽铱粗P里剛洗好的紅的發(fā)紫的葡萄、小小的蜜桔、還有插著牙簽的紅西瓜,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向奶奶問道:“奶奶,咱家還有紅薯干嗎?”奶奶搖搖頭,擺擺手,說:“沒啦,現(xiàn)在日子好了,誰家還曬那玩意兒?!?/span>
是啊,現(xiàn)在日子好了,誰家還曬那玩意兒。
我是在村兒里出生的孩子,我剛出生的時候,家里的日子說不上有多好,但我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會先給我。我印象中,逢年過節(jié)家里還是吃得起肉的,像蘋果橘子這些尋常的水果,上街時也是買的起的。
不過,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外出打工了,很多小時候的記憶都和爺爺奶奶相關,除去爺爺奶奶,印象最深的怕也只是紅薯干。
那時候的紅薯干是極為尋常普通的東西,家家戶戶都會曬一些,當做小孩冬日消磨時光的零嘴。紅薯都是自家種的,純天然無污染,拿著生吃也是極美味的。
紅薯干的制作方法也很簡單。
從自家地里掘幾個圓圓胖胖的紅薯,用清水洗凈后,整整齊齊的碼在案板桌上,用菜刀切成大小不一的紅薯片,紅薯皮一般是不刨的,奶奶說這樣曬出來的紅薯干才完整。
挑一個干燥悶熱的日子,太陽火辣辣的、空氣中不含一絲水汽,在自家后院找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把紅薯片一個個擺開,就這么晾著曬著。
這么晾它個兩三天,紅薯片的水分就被曬干了,原本平滑的表面皺了起來,像是老人干巴巴的皮膚,這時奶奶就會拿一個干凈的袋子,將紅薯干攏在一起,裝進袋子,打個活結,放到櫥柜里。
平時我們是不吃紅薯干的,只有等到冬天雪花積滿枝頭的時候,奶奶才會把紅薯干拿出來。
我們圍著火盆,奶奶戴著老花鏡,納鞋墊、縫衣服,爺爺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而我就在旁邊啃紅薯干,就這么靜靜的圍著火盆坐著,坐到春暖花開、萬物復蘇。
偶爾也會有鄰居冒著風雪來串門,剛進屋,就趕忙圍在火盆旁,搓搓手、跺跺腳,似乎要把渾身的寒冷都搓掉跺掉。
于是,爺爺奶奶和他們的老朋友們就圍在火盆旁、聊著天。
爺爺們說著今年的收成,奶奶們聊著什么布料更加軟和,我和鄰家的小孩就比賽啃紅薯干,比誰的紅薯干更硬、誰的更甜,比誰的牙齒更鋒利。
這時候,奶奶們就笑瞇瞇的看著我們說:“看看誰的牙齒更厲害,磨磨牙齒,這樣它才能更強壯,等老咯,說不定還能啃的了肉骨頭?!睜敔攤兟犃丝偸菚笮?,就這樣,平淡的冬日時光漸漸鮮活了起來,窗外的飛雪也更加可愛。
其實,紅薯干的味道說不上多好,爺爺奶奶也從來都不吃,但我就愛嚼它,狠狠的咬掉一塊,慢慢的咀嚼,漸漸地,紅薯干變成了紅薯渣,甜汁也被我'榨’了從來,就那么慢慢的啃著,其樂無窮。
看著窗外白雪皚皚的世界,啃著手里的紅薯干,想起晾曬紅薯干時灼灼的日光,好像這個冬天也沒有那么難熬了。
等我在長大一點,父母在大城市稍稍立了根腳,便把我接去讀書,我告別了爺爺奶奶、告別了村莊,也告別了我的紅薯干,告別了冬日的火盆和飛雪。
不得不說,城市是個新奇的東西,高樓大廈直入云霄,燈紅酒綠鮮活肆意,超市的貨架上琳瑯滿目,馬路上的人們行色匆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個城市,慢慢地融入了這個快節(jié)奏的新生活。
漸漸地,我也吃到了比紅薯干要美味千倍百倍的東西,香甜的奶茶、脆脆的薯片、滾燙香辣的火鍋、鮮嫩多汁的烤肉,這些美味逐漸占據(jù)我的味蕾。
但是,我還是忘不了我的紅薯干,忘不掉那平淡冬日里的歡聲笑語,忘不掉細細咀嚼紅薯干時漸漸回味的那抹甘甜。我想,再普通的東西,一但沾上了陽光和記憶,承載了一段時光和故事,就變的不那么普通了。
前段日子天氣很好,我從超市里買了幾只個大皮薄的紅薯,學著奶奶的手法,切好晾了幾天,紅薯干曬干后的模樣倒是和記憶里一模一樣,但硬的像塊石頭,我耐著性子嚼了很久也沒有品嘗到記憶里的回甘。
我想,許是紅薯不夠正宗,也有可能是紅薯干里的陽光和記憶不同了,反正小時候的紅薯干是再也沒有了。
后來聽《從前慢》的時候,總是會想起我的紅薯干,想起圍坐在火盆旁的人們,想起冬日窗外的飛雪,想起晾紅薯干時的點點滴滴,想起我的村子,想起那段慢悠悠的時光。
十分感謝這個物資富足的年代,讓我品嘗到了各種各樣的美味,但是最初記憶里,那份紅薯干帶給我的回甘卻讓我無法遺忘。
時過境遷,很多輕而易舉就能感到滿足的幸福抓不住了,我唯能做的,就是時常去懷念、去回憶,并告誡自己,勿貪勿念,知足常樂。
愿你吃著手里的脆薯片,也能記得小時候的紅薯干,能回想起童年最初的那抹回甘,能記得那些平淡時光里細碎的小幸福。
愿你的舌尖品嘗過諸多美味后,仍能記得一份記憶深刻的味道,記得味道背后的人和事,記得那段很難再擁有的慢時光。